21 空青石

第二天陳茵就說自己想要配一副藥，還缺了一味藥材，要去縣城的衛生院看看。

這個時候生産隊的麥子、油菜等作物都已經種下了，然後就是自家自留地還需要翻一翻，這個陳冬葵和她兩個人抽個兩天時間出來就能忙活好了。

劉菊芬拿了五毛錢遞給陳茵，陳茵擺擺手，“媽，我的診金你也不要，我自己都收着呢，放心吧，我身上有錢。”

目前供銷社裏面憑票供應的東西只有細糧和油，其他的都還算好。陳茵也打算這次買了空青石之後再在縣裏逛逛，買點其他的東西。沒多久就要過年，怎麽着也該準備準備過年的年貨才是。

剛好隊裏也要去一趟縣城，年底分糧分錢，生産隊長也要去縣裏開會确定來年的指标，對于今年的工作也要做一個彙報，該批評的批評，該表揚的表揚。

陳茵和陳冬葵就蹭了拖拉機，跟着王大牛和王鐵蛋還有王雅芬一起去了縣城。

陳茵坐在拖拉機上，屁.股底下墊着稻草，雖說之前她也坐過這玩意兒，可再坐一次，她還是覺得新鮮好玩。王鐵蛋和她大哥陳冬葵坐在一塊兒，她就跟王雅芬并排坐着。

陳茵轉過頭看了王雅芬兩眼，忽然覺得雅芬姐真的是一個十分耐看的女孩子。她有着一張符合時下審美的如玉盤一樣的臉蛋，卻并不顯得臉大，看起來給人一種十分舒服的氣質。

王雅芬并不是第一眼看去讓人覺得十分驚豔的長相，可卻越看越是耐看。臉頰上大概是凍出來的淺淺的高原紅，就跟抹了胭脂似的，平添了幾分可愛。

王雅芬今年十八歲，正是議親的年紀，今年也相看了兩個，不過她都沒看上。王大牛跟他哥哥王金牛是完全不同的人，他跟他媳婦兩個也都是疼愛女兒的人，見女兒不同意，他們再怎麽覺得對方好，也沒逼着嫁。

“雅芬姐，你這次去縣城也是要買點年貨嗎？”

王雅芬跟陳茵差了五歲，原本就沒有玩在一起，再加上從前的陳茵又是那樣一個性子，是以兩家住的雖然挺近，可王雅芬确實沒怎麽正兒八經的跟陳茵說過話。

見陳茵主動找她說話，她還愣了一下，笑道：“嗯，去縣城逛逛，順便買點東西。”

王鐵蛋一聽就插嘴道：“我大哥和我嫂子今年要回來過年，我們得準備好些東西呢。”

王鐵蛋的大哥王立國在首都念大學，上學的時候為了省下車票，他基本都是暑假回來一次，寒假就不回來了。等到工作了，又忙的實在走不開。

陳茵還有點好奇，王家大哥念的到底是什麽專業了。

Advertisement

“原來是這樣，鐵蛋，我記得你以前還說過要跟你大哥一樣，考上首都的學校，可你這上學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我看你是別想考上了。”

王鐵蛋忽然大聲說道：“陳茵。”

“怎麽了？”她剛剛也就是開個玩笑，王鐵蛋這是生氣了？

陳茵反省了一下自己，大概是剛剛這個玩笑傷到了他的自尊心？畢竟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是自尊心極強的。

她剛想說聲對不起，就聽王鐵蛋說道：“我有大名的，我大名叫王中華，你……你以後不要再叫我鐵蛋了。”

說到後面，他整個人都有些扭捏起來。

說完，又悄咪.咪的瞥了陳茵一眼。

鐵蛋這個名字，打從他出生起，就一直被叫到現在，別人這麽叫他，他也沒感覺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可是換成是陳茵，他也不知道為啥，心裏就起了一些不樂意。

他起初就是覺得驚奇，陳茵居然有這麽好的醫術，關注着關注着，他時不時的腦子裏還會竄出這丫頭還挺可愛的想法來。最近晚上睡覺前，也會想起陳茵，還閃過“她這麽優秀，我都配不上她”的詭異念頭，可把他給吓得不輕。

此刻，聽到陳茵叫他的小名，他瞬間就感覺到那股羞恥感好像又冒出來了，他急切的開口，告訴陳茵，自己也是有正正經經的大名的。

可是說完之後卻沒有聽到陳茵叫他的大名，王鐵蛋心裏就有些失望了。

陳茵見王鐵蛋一雙眼睛還盯着自己，她張口猶豫了一下，喊道：“王……中華？”

“嗯。”王鐵蛋自以為矜持的嗯了一聲。

陳茵低着頭，忍不住抖着肩膀笑了起來。

片刻後，她擡起頭看了王鐵蛋一眼，見他沒有看着自己，心下松了一口氣。

王雅芬則是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這個弟弟，忽然就眯着眼睛笑了起來。想想弟弟的年紀，十六歲的少年，确實也到了春心萌動的年紀了啊。

她又轉頭看了陳茵一眼，這丫頭明顯還沒開竅呢。不過她也不擔心自己弟弟，畢竟少年春心萌動，大部分都是沒個長性的。

到了縣城，陳茵從拖拉機上跳下去，跟王家姐弟告別之後就直奔衛生院。

縣裏的衛生院對于各種中藥材收錄的還算是比較完整的，買到了空青石之後，陳茵就拉着陳冬葵一塊兒在街上逛了起來。

這個時候的街面上能逛的地方還真不多，基本上東西齊全些的地方也只有供銷社了。最終兩人還是到了供銷社，買了點棉布，又稱了一些桃酥之類經得住放的點心，另外還稱了點糖果。

陳冬葵在一旁看着，幾次想要出口管管這個妹妹，可想到她花的是她自己掙的診金，憋在口中的話就沒有說出口。他甚至發散思維的想着，往後也不知道會是誰娶了他這個妹妹，身體嬌氣一些也就罷了，花錢也還這麽大手大腳，縱然這是自己打小疼到大的妹妹，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說一句，她是個會過日子的。

陳茵挑揀着有用又不要票的東西，狠狠的買了一通，等回城的時候她又在國營飯店買了三十多個肉包子。

“你這些錢放在身上會咬你是不是？出來一趟心心念念的就想着要花完，剩下一分都不樂意的？”陳冬葵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念叨着說道。

陳茵看着她這裏大包小包的，甚至比過來購買年貨的王雅芬東西還要多一些，頓時也覺得自己是不是買的有點多了。

可在這樣一個物資匮乏的年代，憋了這麽久，她實在是憋不住了就想着買買買了。

而且，她手裏那幾塊錢的購買力，着實有些大了。

王雅芬看到這些大包小包的，也驚訝了一下，“這裏是年貨全都買齊了？”

陳茵有點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回去之後，說不定她媽還要再說教她。

果然，還是應該要控制一下自己的。

他們在停放拖拉機的地方等了一會兒，陳茵等的有些無聊，之前買包子的時候看到國營飯店裏有報紙，她跟陳冬葵說了一下，就往國營飯店跑去了。

陳冬葵看着她的背影心驚膽戰的，只以為陳茵這是又想到什麽想買的東西，這是跑過去繼續花錢去了。等陳茵回來，看到她手裏拿着一份報紙，陳冬葵的心這才從放下來。

“怎麽想起來去買份報紙看的？”

他們公社也有報紙，生産隊那邊原本也有，可是基本上沒有什麽人會去看，久而久之王大牛也就不往生産隊裏放報紙了。

“上次媽去姥姥家的時候說了一些話，我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對，所以看看報紙。”

陳冬葵：……看報紙治心慌？

又等了好一會兒，王大牛才出來，只是出來的時候，他臉色看起來明顯十分不好。王雅芬皺了皺眉頭，小聲的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了，爹？”

王大牛搖搖頭，“回去再說。”

只是他全程都苦着臉，讓坐在拖拉機上的陳茵心中不安的感覺更深。

回到家，劉菊芬看到這兄妹倆像是要把整個供銷社都給搬回家一樣的做法十分無力，她瞪了陳茵一眼，轉頭去罵陳冬葵，“你就不能看着點你妹妹？她年紀小不會精打細算，你也不會嗎？”

陳茵和陳冬葵将手裏的東西放下，陳茵這才對劉菊芬說道：“媽，你別罵大哥了，都是我做主的。對了，王隊長他開完會出來臉拉的特別長，看起來很不高興，媽，你說是不是要出事啊？”

劉菊芬臉色驀的一變，轉頭看向陳冬葵，确認一般的問道：“真的？”

陳冬葵點點頭。

劉菊芬皺着眉頭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陳冬葵還有點茫然，“媽，怎麽了？”

“讓你平時多看報紙你就是不看，那每隔十天的公社大會上喊的口號你總該記得吧？”劉菊芬這會兒心情不是很好，說話的語氣也有沖了。

陳冬葵想起今年秋收之後公社動員大會，似乎喊了那麽一句“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産”，劉菊芬嘆息的說道：“你想想今年糧不夠跑來咱們大隊借糧的人家，是不是都是上報畝産特別高的生産隊的？”

陳冬葵仔細想想，還真是這樣。

說實話，他聽到那樣的畝産都覺得離譜，聽媽的意思是，明年那畝産還能報的更高不成？

但凡是種地的農民，都知道那樣的畝産根本不現實。

可是，想想王隊長開完會出來的時候的臉色，陳冬葵又覺得，報高畝産也不是不可能。

陳茵也在一旁聽着，她知道在集體化之後，很多人都意識不到危機，也滋生了一些出工不出力的蛀蟲，他們在潛意識中就将各種危機算在了別人的頭上，盲目的跟風，根本看不出這裏面的危機。也有人看出來了，可是有一些是為了各自的利益頭上的帽子，大家都在裝死。

也有少數人如劉菊芬這樣的，看出來了，可卻什麽也做不了。

這對她而言，更是一種清醒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