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膽子小

年底是一家人團聚的日子，陳家一家人都圍着桌子坐下來，聽陳玄參說着他在廠子裏發生的一些趣事，其樂融融的很。

陳家這邊一家人有說有笑，溫馨無比，然而隊長王家那裏就有些冷肅了。

王大牛從縣城回來之後就一直在等着公社社長過來找他談話，結果這麽些天也不見人來，王大牛這一顆心也漸漸的安穩下來的，想着不管怎麽樣，總是能夠過一個好年的。

誰知道他這剛安下來的心，就在聽到拍門聲去開門的時候又落回了冷水裏。

“周社長，這麽晚了，你怎麽過來了？”

“你這小子幹的好事，我等你上門等了這麽多天，你就在家憋着？還得我親自過來找你談話！一點革命自主性就沒有，你這樣的同志，思想覺悟還是不夠高啊。”

周為民看着王大牛，不住的搖頭，神色間也是恨鐵不成鋼。

隔壁劉金鳳恰好看到公社社長往王大牛家過來，她眼珠一轉就想知道公社社長這麽晚了咋還到小叔家裏來。看着他臉色也算不上很好，劉金鳳就幸災樂禍的琢磨着小叔該不是闖禍了吧？

好奇心驅使下，她将手裏的東西放回房間，又踩着草垛爬上了牆頭。正以為他們兩人肯定要去屋裏說話，她指不定什麽也不能聽到的時候，就聽到公社社長說了這麽一句。劉金鳳眼睛頓時就亮了，王大牛這個小叔子，果然闖禍了！

“明明知道外頭都是盡量把産量往高了報，你怎麽還能倔着？報少了，縣裏沒光，咱們公社面上沒光，你們生産隊更是丢人……”

劉金鳳後面也沒聽個全乎，就見那二人已經進了屋子。

劉金鳳從牆頭爬下去，臉上還挂着一絲興奮的神采，嘴角忍不住的往上勾起。屋裏，王大丫和王二丫正在廚房洗碗，王根寶手裏拿着一根草編的螞蚱玩的不亦樂乎。

王金牛看到劉金鳳走進來，擡起頭就皺着眉罵道：“吃完飯就出去串門搭子，還知道回來了。”

劉金鳳原本還會撒潑胡鬧，可自打被王金牛打了之後，她對王金牛就有着一股懼怕，這會兒聽到他的罵聲，忍不住就想到先前被打的幾個巴掌。

劉金鳳臉上的興奮的神色倒是消下去不少，小步的走到王金牛的身邊，說道：“他爹，你不知道我剛剛趴在牆頭聽到了什麽。”

王金牛狐疑的看着她，弟弟家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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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剛剛公社社長去那邊了，臉色很不好看，我這不就多注意了一下嗎？誰知道還真讓我聽到一點事情，好像是這一次小叔子他上報産量少了，上面很不滿意呢，咱們生産隊可是因為他丢了大臉了。”

王金牛瞪了她一眼，“這種事你有什麽好高興的？”

“你想想啊，小叔子生産隊長要是幹不下去了，這不就空出來位置了？就算你不能當，咱們還不能将這些消息透露給想幹的人？到時候，你讓那人給你安排一個記工員、會計之類的位子，還不是容易的很？”

王金牛一聽眼神就跟着亮了起來，這婆娘別的方面不中，就這些道道上，還是有些小聰明的。

他對着劉金鳳笑了笑，“你這次，腦子倒是靈活的很。”

而王大牛家裏，周為民已經離開了，王大牛坐在椅子上，表情頗為無奈。馬春花走到屋子裏問道：“怎麽了？社長是不是為了那件事來找你的？”

王大牛點點頭，“周社長他倒是沒有說啥，只是他後面又幫着我将産量報高了一點，小麥兩千斤的産量，這要怎麽才能達到？”

“嘶……兩千斤！”馬春花想了想說道：“你沒看報紙上寫的，別的地方畝産都要七八千斤了，咱們這兩千斤，應該還是能達到的吧？”

王大牛搖搖頭，現在還能怎麽辦呢？要知道秋收之前，在八月份的時候，他就看到報紙上寫着某地試驗田的水稻畝産最高達到三萬斤了。他認認真真的看了一遍，卻只發現了詳盡的數據運算，一粒稻子有多重，一根稻穗有多少粒稻子，再将一畝田密密麻麻一點間隙不留的全部算成是稻子，這樣算下來确實能有這麽高的産量。

只是種過地的人都知道，這根本不可能。今年秋收他們生産隊最終畝産在周邊幾個生産隊裏已經算好的了，可畝産也不過六百斤左右，小麥産量那就更加少了。

周社長走的時候，只是意味深長的看着他，說道：“小王啊，你這個膽子還是不夠大嘛。”

他就只是想要讓隊員們都吃飽而已，膽子原本就沒大過啊。

王大牛想了想說道：“明年讓隊員在山地多種紅薯和玉米吧，至于水稻，咱們這邊可以種雙季稻，明天三月份就開始育種，不管怎麽樣總算能提高點産量。”

馬春花點點頭，“只能這樣了。”

除夕前兩天，整個塘壩村幾乎家家戶戶都在給自己家裏大掃除、貼對聯、福字，因為他們隊今年糧食分的算不錯，所以幾乎所有人臉上都帶着笑容。因為生産隊糧食按照人頭六成工分四成來算，所以隊裏有幾戶懶漢懶婆娘家裏，倒也沒有一粒糧食都沒有。

他們分到的糧食少，倒也沒有抱怨，心裏反而覺得喜滋滋的。一年到頭也沒怎麽出工賣力氣，還能領到糧食，這放在以前，哪裏能有這麽好的事兒？

總之，臨近過年，大部分人都是懷揣着一個好心情的。

就在這個時候，生産隊廣播站忽然有了動靜，要喊全體社員前去開會。

陳茵和劉菊芬在屋裏忙着打掃衛生，陳冬葵和陳玄參則爬在高處掃落灰塵和蜘蛛網這些東西，張青青因為懷着孕，這會兒已經顯了懷象，為防她有個什麽閃失，劉菊芬只讓她看着虎子就成。聽到廣播的內容，都愣住了。

“我去外面看看。”劉菊芬說着将手裏的抹布扔下，走出去打開院門，看到已經有人往生産隊大堂走了，這才又回來對着屋子裏的人說道：“我看大家都去了，咱們家也不好落下，都去看看吧。”

到了大堂前面的空地下，這邊已經來了不少人，而站在臺上的人卻不是生産隊長，而是王金牛和趙長貴。

看到趙長貴，劉菊芬神色就不太好，陳茵一直站在劉菊芬旁邊，手還挽着她的胳膊，所以劉菊芬的情緒稍微有點兒不對勁兒，她就感覺到了。

陳茵握住劉菊芬的手，沒有說什麽。

周圍倒是有不少人不滿的開口了。

“你們這是怎麽回事兒？好端端的将我們全都喊來開什麽會？王金牛，別以為你弟弟是隊長，你就能這麽胡來。”

“就是，你有什麽資格召集大家來開會啊？”

“是不是隊長還沒來？到底有什麽事要說啊？”

下面你一言我一語聲浪一浪高過一浪，讓原本臉上還帶着笑的王金牛忽然就黑了臉。王金牛原想着，大牛是他弟弟，這麽算計他是不是不太好，他心裏還有些愧疚不安。現在聽着這些人說的話，他是半點愧疚都不存在了。

他才是家裏的長子，可是爹媽跟着弟弟住，所有人都說弟弟才是他們家的頂梁柱，還有他媳婦總是将兒子女兒趕去弟弟家蹭吃蹭喝。雖然爹媽不跟着他住他心裏也松口氣，雖然媳婦的行為也是他默認，可種種也表示他就是不如自己的弟弟，很多時候他也都是不甘心的。

王金牛頓時就将那點猶豫抛開了，站在一旁的趙長貴笑眯眯的看着他。

“各位，實在不是我和金牛有意占用大家的時間，而是這件事關乎我們生産大隊的名聲還有未來的發展，隊長瞞着大家，可我不能明明知道了，還要裝作不知道。事情是金牛發現的，具體是怎麽回事，就讓金牛給大家講講吧。”趙長貴面上帶着謙和的笑，看起來文質彬彬的 。

王金牛點點頭，說道：“事情是這樣的……”

他将生産隊報畝産的事情說了，就講了一下別的生産隊的畝産，“就連公社社長都來批評大牛同志了，說咱們生産隊丢了公社的臉，丢了縣裏的臉，今年就咱們交上去的糧食是最少的。”

“廢話，咱們隊員分到手的糧食也是最多的啊。”

“就是，糧食要是都交上去了，咱們還能分到什麽糧食？”

王金牛頓時有些慌張，轉頭看了趙長貴一眼，趙長貴笑着說道：“今年是因為大家思想都還不成熟，但是明年卻不能這樣了。俗話說的好，人有多大膽地多高産，明年咱們大隊不能再讓大牛來帶領了。咱們也必須趕上別人，實現水稻畝産萬斤的目标。拖後腿是可恥的，咱們缺拖了全縣全國人民的後腿，如果明年這個情況再不改善的話，咱們生産大隊，可是要被釘在恥辱柱上的！”

王金牛聽了趙長貴這麽一通話，整個人也都冷靜下來了。

他接過趙長貴的話匣子繼續說道：“大家想一想，為什麽別的生産隊都能畝産千斤萬斤，咱們就做不到呢？還是領導咱們的人不對，膽子不夠大，産量自然上不去。我也是不想大家辛辛苦苦勞累一年，卻因為隊長的關系，就讓咱成為拖後腿的。我這是那個什麽……大義……滅……滅親，對大義滅親。所以，大家都聽我一句勸，不管咋樣，咱們這個生産隊的隊長，是要換一換了。趁着還沒過年，将這些不好的事情解決了，也好讓大家過個好年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