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一回頭,正看到韓天遙深邃卻閃亮的眸

他笑了笑,“沒事。”

不過是想讓她知道,她一回頭,便能看到他。

她可以不顧一切露面,救他和鳳衛于危困,他同樣可以不顧一切站到她前方,為她擋那風刀雪劍。

他并未及細細分說,也不擅于細細分說,但十一定睛瞧他一眼,本來沉黯的目光便似輕盈了些,璀璨裏若有明媚光華閃動,如春日裏悠揚飄舞的桃杏紛紛。

殿內楚帝得禀,正向外凝望,聲聲喚道:“顏兒!顏兒!”

十一定了定神,挺直脊背踏了進去,跪地,叩首。

“不孝兒朝顏,叩見父皇!父皇……”

她的聲音忽然間哽住,卻是因為楚帝分不出悲喜的哭喚。

“顏兒,顏兒,你這糊塗的孩子!”那位漸入暮年的大楚帝王,去挽扶她時,竟連站都站不住,一晃身坐倒在地,扶着十一的肩,竟然淚水縱橫,哭得站不起身。

十一擡頭,正見楚帝在這兩年間不知深邃幾許的如刻皺紋,再也忍耐不住,亦是淚落紛紛。她執着養父的手,哽咽着一時竟再說不出話。

楚帝見狀愈發傷懷,撫着十一的背,且哭且嘆道:“傻孩子啊,天大的事,不是還有父皇嗎?就這麽走了,走了……父皇日日夜夜都在擔心,怕你一時看不穿,跟着詢兒去了……又擔心你若只是孤身走了,嬌貴了半世,又怎經得住外面的風雨……”

宋與泓早已紅了眼圈,急忙先去扶楚帝,低聲勸道:“父皇,冬日地上冷,小心傷着了身子,便是朝顏妹妹也會過意不去。”

宋昀早令人關了殿門,将暖盆添了炭挪到近前,才上前道:“所謂兒行千裏母擔憂。郡主再怎麽聰慧靈巧,在皇上、皇後眼底,始終還是自己沒長大的孩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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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郡主歸來(一)

楚帝本已顫巍巍站起,聞言又是大恸,握緊十一的手道:“可不是麽……朕時常一閉眼,便見你和詢兒、泓兒調皮打鬧的模樣兒……便是你母後,又何嘗不挂念你!她喂奶喂到了你九個月大,才舍得交給乳母去帶,當真是滿心滿懷地疼你!郎”

十一掩着唇,好久才忍淚道:“是……是朝顏不孝,累父皇憂心……”

楚帝在說雲皇後挂念十一,但十一卻道累父皇憂心……

宋昀微可不察地皺了皺眉,便覺一道目光轉到自己身上。

擡眼看時,正見韓天遙緩緩轉過目光,依然凝注于那對久別的父女身上。

傳說,朝顏郡主是雲皇後的義女,并因為雲皇後得寵的緣故,亦受到楚帝的關注。但就眼前看來,顯然她與楚帝的父女之情,更勝過皇後的哺育之恩锎。

施銘遠在旁冷眼看了許久,此時方上前行禮道:“皇上近來屢受風寒,龍體欠安,萬不可太過傷神。何況郡主回歸,于皇上也是件喜事啊”

楚帝這才坐回龍榻前,接過郭原遞上的毯子搭于膝上,令人搬來凳子,讓朝顏坐到自己跟前,方道:“你們也都坐吧!原都不是外人,也不是上朝議事,不必拘束。”

于楚帝而言,施銘遠是心腹重臣,宋昀已過繼給弟.弟晉王,宋與泓、十一更是在身邊長大的兒女,的确都不是外人。但韓天遙卻入京未久,難得楚帝竟也待之親切溫煦,同樣不曾當作外人。

施銘遠坐定,掃了一眼宋昀,方道:“今日之事,想來皇上也已聽說。鳳衛三千,如今最少已有兩千回京,如今正聚于鳳凰山北麓。”

宮城位于鳳凰山東麓,且駐紮在皇宮附近的禁衛軍人數并不多,這兩千名戰鬥力極強的鳳衛若有他心,無疑會對皇宮構成威脅。且一夕間就能秘密往京城調入這許多精兵,這能耐不能不惹人疑心。

宋與泓眉尖挑了挑,已笑道:“三千鳳衛随朝顏郡主一起回京,大楚宮城必定愈加固若金湯,無可動搖!”

施銘遠明知宋與泓與朝顏郡主情誼深厚,竟不肯流露半絲不滿,只笑道:“聽聞郡主已有兩年不曾和鳳衛聯系過,難得鳳衛如今還肯聽命于郡主……不過此事也奇了,為何鳳衛會由南安侯率領,前去小隐園劫人?”

衆人聞言看向韓天遙時,韓天遙黑衣閃動,不急不緩走上前禀道:“回皇上,先前韓家被匪人設計,差點萬劫不複,虧得鳳衛援手,臣才逃過大難。聽聞便是因為此事,路統領方才被人設計擒回京中。臣受齊三公子之恩,且素日聽聞朝顏郡主和鳳衛忠義之名,這才鬥膽出手相助!臣幼禀庭訓,于大楚忠心不二,也着實想弄清,為何鳳衛救臣會連累路統領身陷囹圄?難道這朝中有人不願臣得救?或者根本就是有人想韓家就此覆滅,因為鳳衛救我,轉而決定将鳳衛鏟除?”

施銘遠不過微微皺眉,“南安侯,路過因縱容部屬侵擾百姓、毀壞百姓屋宇,方才被皇後下旨緝拿,何嘗與韓家有關?”

韓天遙怔了怔,一時難辨真假。路過向來持重,難道真會做出擾民之事?又或者,只是中了施浩初的圈套?施浩初前段時間托病未朝,現在看來應該就是出京安排擒拿路過之事,故而十一剛剛對施浩初出手才會又狠又重,毫不容情。

果然,那廂十一已冷笑起來,“施相說笑了!你派施浩初秘密捉人,還不帶路師兄還手?便是擾了百姓,壞了屋宇,按咱們大宋律令,也該主動傷人者賠補,還能算到路過頭上?堂堂宰相,處事如此不公,果然欺我鳳衛無人,人人都可踩上一腳?”

施銘遠拂袖道:“臣處事是否不公,自有皇上評判!郡主和鳳衛是否別有居心,想必郡主也是心中有數!再者,劫持微臣兒孫為質,難道就是堂堂郡主所為?”

坐下才不過好好說了幾句話,殿下竟已箭拔弩張,針鋒相對。

楚帝卻似早已習慣,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容易坐下來說幾句話,你們……你們心平氣和些又何妨?咳咳!”

他掩胸咳嗽,苦惱不已。

宋昀忙起身端過茶來奉上,微笑道:“施相憂心國事,郡主直率坦誠,于朝政之事有所分歧也是人之常情。好在一忠一孝,由皇上、皇後居中調停,再無解不開的死結。”

話未了,連宋與泓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個與寧獻太子相似的晉王世子。

今夜之事鬧得如此大,卻被宋昀輕輕歸入雙方對政事的分歧,再扣上忠孝二字,更是将天大的矛盾納入皇帝可以容忍的範疇內,——一個倚重的忠臣,一個疼愛的孝女,只要不是心存謀逆,欲對大楚或皇室不利,似乎沒什麽不可原諒。

施銘遠瞥見宋昀投來的意味深長的目光,憶起他提起楚帝因朝顏之事對他不滿等語,以及此刻楚帝對朝顏的親近态度,不覺沉吟。

這時,殿外忽傳來內侍的通傳:“皇後娘娘到!”

掩住的殿門驀地洞開,淺淡的晨光裏,數名宮女擁着一中年婦人匆匆步入。

那婦人并不像韓天遙那日見到時那般珠環翠繞,甚至未曾戴珠冠或穿翟衣,只簡簡單單地绾了個髻,穿着件家常的織金纏枝牡丹大袖襦衫,系一條深青色百褶裙,那樣急急地走了進來。

因未施脂粉,那松馳的皮膚更顯晦暗,縱然五官周正,也無法和當年傾動君心、從寒微宮婢步步走到中宮皇後的絕色美人聯系起來。

她的神情亦是難言的悲喜,甚至失去了母儀天下該有的雍容,——卻分明有着屬于尋常母親的那種焦灼和渴盼。

衆人見禮時,雲皇後視若無睹,卻只一步步走向十一。

十一早已站起身,卻沒有行禮,只定定地看着步步行來的雲皇後,眼底漸漸蓄滿了淚。

竟再無小隐園上笑傲風雲的煞氣和霸氣。

雲皇後竟然也一個字也沒說,走到她跟前,同樣定定地盯了她片刻,忽張臂将她抱住,這才痛哭失聲:“顏兒啊……”

十一滿蓄的淚水頓時滑落,順着細白如瓷的面龐跌下,撲在雲皇後的頸中。

楚帝終于露出一絲欣慰,嘆道:“朕一向就說,咱們養大的,就是咱們養大的,別的事……畢竟都過去多少年了,不是嗎?”

可雲皇後和十一顯然都不曾因楚帝的話有所釋懷。兩人的身形甚至都微微地僵了僵,然後慢慢放開了彼此。

十一側過臉,将淚水拭盡,方向雲皇後勉強一笑,“聞得母後安康如昔,兒心甚慰!”

雲皇後退到楚帝跟前坐定,神色也漸漸鎮靜下來,點頭道:“看你平安歸來,母後也就放心了!”

聲音聽來有幾分寡淡,竟不複方才的激動和傷感。

楚帝皺了皺眉,轉頭看向雲皇後,“桂兒,這事你也聽說了吧?左不過是朝顏那孩子和施相又有了點誤會,說到底,都是些小事而已。”

雲皇後的目光便逐一掃過下面諸人,眸中氤氲淚意消逝,漸恢複素常的顧盼從容。

她道:“聽聞施相的兒孫都被朝顏抓了?”

楚帝道:“既然誤會說開了去,顏兒自然會把他們放了。”

他擡眼看向十一,“顏兒,既然你那個師兄已經沒事了,趕緊傳令下去,快把人都放了吧!”

十一面色雪白,竟也恢複沉靜,答道:“施家兄弟我早已放了。至于施相的兒媳和小孫子,只要施相不再為難鳳衛,我扣着他們做甚?”

她随手取出一柄小小飛刀,纖白指尖靈巧轉動,很快将柄上流蘇打了一個圓圓的結,遞給郭原,說道:“轉交小觀,讓他放人。”

郭原明知那結扣必是他們師門間約定的表記,連忙取來一個黑漆填金托盤,小心地托過,奔到殿外吩咐可靠內侍送出。

施銘遠悄無聲息地吐了口氣,嘆道:“多謝皇上主持公道!浩初雖被打成重傷,得聞妻兒無事,大約也可稍稍安心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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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郡主歸來(二)

宋與泓笑道:“施相放心,朝顏妹妹素來這性子,打人就愛打頭,看着頭破血流的吓人,其實不妨事。別的不說,就說我當年和朝顏打架,多少次打得滿臉是血,如今不是還好端端的?”

十一秀眉微挑,淺笑道:“你信不信?便是如今,敢動我的人,我一樣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宋與泓撫額道:“我信,我信……”

楚帝已笑起來,指點着說道:“果然三歲看到老!這性子,看來再也改不了了!”

雲皇後不答,轉頭吩咐人傳太醫,命立刻帶往小隐園替施浩初診治。

施銘遠見狀,明知十一毫無退讓之心,帝後及濟王又是一心維護,也不便再生事端。

十一私調鳳衛入京,劫持打傷大臣,恐吓當朝宰執,任憑哪條都是可能抄家滅族的死罪锎。

但帝後二人擺明了不打算追究此事,竟一如宋與泓、宋昀所願,把這滔天罪行輕輕揭過。

——就像天下所有寵愛兒女的父母,發現孩子跟人打架,還把鄰居家孩子頭給打破了,無奈卻無怨地替自家孩子收拾殘局,絕不肯因此将兒女送官究辦。

十一默然看着,擡手拂鬓間散落的碎發,又扶了扶鬓間的碧玉蘭花簪。

雲皇後便凝望着那根碧玉簪,嘆道:“記得這簪子,乃是太後所賜。當日她最疼愛朝顏,若是知曉朝顏在她薨逝不久便離宮而去,想來也不安心。”

楚帝亦是黯然,“正是這話。顏兒在宮中住着的日子雖不如薇兒、詢兒長久,卻向來和太後投緣。這些孩子裏,太後最疼惜的就是她。”

雲皇後便道:“便是沖着太後,顏兒,你也不該再說走就走了吧?隔幾日随母後一起去祭拜太後,也好告慰太後上天之靈。”

帝後二人借着太後說事,用意卻再明顯不過:想留下這個女兒。

十一目光有些飄忽,側過面龐并不與養父母對視,卻正見到宋與泓不知興奮還是擔憂的目光,以及宋與泓身後韓天遙那幽杳的深眸。

宋與泓自有城府,但在十一跟前,他始終一泓可以看得到底的泉水,再怎樣激蕩奔騰,都不曾掩飾過他的底色;而韓天遙卻似深不見底的幽潭,獨處高崖之下,習慣性地波瀾不興,宛若一潭靜水,并不容人看清其中的漩渦。

但到底是他不肯讓她看清,還是她不願意走得他身邊去細看?

即便隔了那麽遠的距離,此刻她都能看到他幽深眼底萦出的絲絲暖意。

于她是個艱難的抉擇,于他則輕易得很。

無論她做出的是怎樣的抉擇,她的身後将有他。

十一低頭壓住自己的額,慢慢地揉着,指尖因用力而發白,已全無談笑制敵的潇灑和利落。

宋昀在側嘆道:“聽聞瓊華園一直有人整理打掃,至今花木蔥茏,屋宇齊整。可惜碧玉之堂空在,瓊華之室虛守,卻兩年都不曾等回主人。”

十一聽得他聲音委婉溫和,不覺心弦微顫,舉目而望。

宋昀如今貴為晉王世子,以晉王那等病弱不能視事的身體狀況,想來很快就能成為當朝最尊貴的親王。

但一眼看去,他的衣飾雖華貴,卻依舊簡潔清爽,瞧來跟布衣時并無太大差別,淡雅溫潤如瓊枝玉樹般的氣韻一如既往地令人心曠神怡,更令十一心神恍惚。

他瞧着十一清瑩濕.潤的眸子,眉間愈添神采,輕笑道:“好在如今郡主已經回京,有的是時間探故園芳草,憶故人情深。若寧獻太子在世,想必也盼望郡主長留京中,平安喜樂。”

提到寧獻太子,旁人猶可,雲皇後已撐不住,拿了帕子拭眼角淚水。

十一紅了眼圈,一時沒有說話。

殿外有內侍小心向內探望。

宋與泓悄無聲息地使了個眼色,那內侍即刻上前兩步,在外禀道:“啓禀皇上、皇後,北魏使者又在宮外求見,正遇大理寺徐宣徐大人、胡夢裕胡大人,在宮門口起了争執。”

宋與泓聞言便道:“那魏國使者倒是皮實,說了皇上龍體欠安,還每日糾纏不休!”

二十餘年前,宰相柳翰舟主持伐魏,欲收複中原河山,卻遭遇大敗。後來兩國議和,商定雙方恢複從前國界,楚以侄事伯父禮事魏,納犒師銀三百萬兩,且需每年交納歲貢銀、帛各三十萬。

如今北魏內外交困,國勢日下,依舊前來催收銀帛。朝中本就有許多大臣對和議不滿,再三疏奏朝廷回絕魏人;可同樣有許多大臣怕回絕魏人會再啓兵端,壞了好容易保住的這半壁江山的繁華太平。

楚帝本就病着,加上性情優柔,眼見雙方各執一辭,始終猶豫不決。徐宣、胡夢裕都是力主回絕北魏的大臣,性情剛烈,若路遇魏使,口出嘲諷引起争執倒也不算意料。

施銘遠道:“若論此事,魏使到杭都已久,也該給他們一個交待了……”

他并不肯再說下去,目光逡巡于帝後二人身上。

韓天遙坐于下首,不動聲色地看向宋與泓。

二十年前的和議,正是施銘遠主持簽訂;宋與泓身為皇子,輕易不肯得罪權相,施銘遠也不敢跟這位皇位繼承人作對,所以不明就裏的人常會覺得濟王與施相相處得甚是融洽。

可韓天遙入京已有一段時日,深知宋與泓正是主戰大臣身後最大的支持者。

徐宣、胡夢裕等正是這位年輕皇子看重的主戰大臣,忽然在此時與魏使發生争執,一切便堪可回味了。

但宋與泓并再說什麽,只是低頭把玩着腰間的雲龍玉佩,仿佛在沉吟着什麽,更似……在等待着什麽。

韓天遙很快便知他等的是什麽。

“啪”的一聲,竟是十一重重一掌擊在椅靠上,然後,她挺身站起,行到大殿中央,跪地。

這個醉生夢死足足兩年的女子,眉眼鋒銳如刀,緩慢卻铿锵有力地吐字道:“臣女請求皇上,回絕魏使,與魏人斷交!東胡攻占魏都,與魏人結下生死仇恨,猶甚于魏、楚之恨。如今魏人被迫徙都于中京,以楚之故都為都,足見其風雨飄搖,國勢漸衰!”

“若魏為東胡所滅,則東胡為我鄰國,疆場相望,并非我大楚之福;若東胡不能滅魏,魏國恢複元氣,必定伺機滅去東胡,到時愈發強大,更是大楚之禍!若繼續忍恥和戎,息兵忘戰,積聚錢帛送與魏人,等于在削弱自己幫助北魏複元,不過茍安之計。臣女以為,大楚長此以往,不僅國勢日削,更兼養虎為患,縱得一時安穩,終會釀作傾覆大禍!”

施銘遠嘆道:“郡主果然是未長大的小孩兒,光這話,就未免危言聳聽了!”

十一驀地轉頭,喝道:“住口!這裏是我父皇寝殿,并非朝堂之上!我自與父母說話,父皇母後尚未說話,幾時輪到你來教訓?”

雲皇後皺了皺眉,掃了施銘遠一眼,沒有說話。

楚帝卻道:“顏兒,你所說的既然是朝堂之事,施相議論原也無可厚非……若依你之見,今日情形又當如何?”

他雖維護了施銘遠,卻容十一繼續往下說,顯然是聽進去了。

朝中從不乏有識之士,但是對魏人截然相反的兩種态度,只讓他越發躊躇不定,難下決斷,故而拖延至今。

十一目光煜煜,繼續道:“我等正該乘北魏孱弱之際,力圖自強自立。于朝堂,用忠賢,修政事,屈群策,收衆心;于軍政,訓兵戎,擇将帥,繕城池、饬戍守。茍安或自強,圖一時安穩或保金瓯永固,尚祈父皇早作決斷,切勿示敵以可侮之形,錯失複興良機!”

楚帝聞言沉吟,然後看向雲皇後。

雲皇後嘆道:“顏兒,如今靺鞨人元氣大傷不假,可中原大片河山在握,且向來兵精馬壯。回絕魏人歲貢不難,但由此挑起釁端,引發兩國戰事,你可知多少将士會血灑疆場,又有多少百姓會流離失所!顏兒,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我知你一直怨母後心狠,可當日敗局已定,國力不繼,終也是……無可奈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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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和下章部分谏言,有參考南宋名臣真德秀關于請旨絕金的奏文,以及宋寧宗下旨伐金的诏書。特此說明。

嗯,我知道大家不愛看,我翻史書查資料寫得也累覺不愛啊!可惜跳不掉,非寫不可的情節。

不過總算打架打完了,面谏也谏得差不多了,咱們十一也可以帶着她的花花繼續談戀愛了!

☆、谏郡主歸來(三)

十一有淚盈睫,卻迅速霎去,緩緩道:“成亡敗寇,自古皆然。當年柳相兵敗,問責柳家理所應當。可若因兵敗一時便不敢奮起,一味龜縮求全,當真能保得大楚江山無虞?便是一時茍全,近有北魏,遠有東胡,都是虎狼之國,野心勃勃,錯失自強自立之機,待他們崛起強大之時,叫大楚子孫如何保全江山宗廟?”

雲皇後盯着這個熟悉卻又陌生的女兒,蹙眉不語。

宋昀見狀,忙道:“想來此事一時難以決斷。郡主已奔波一整晚,不如先在宮中休息一日,晚上點再商議此事吧!L”

楚帝頓時眉眼一舒,正待順勢應下時,前方忽有人影一動,卻是韓天遙站起身來,行到十一身畔,說道:“皇上、皇後,朝顏郡主高瞻遠矚,識見不凡,臣附議!宗社之恥不可忘,幸安之謀不可恃!請皇上、皇後三思!”

宋與泓略一躊躇,亦起身行禮,說道:“兒臣亦同意朝顏郡主所言。魏使索歲貢之事拖延至今,朝臣議論紛紛,尚祈父皇盡快決斷!稔”

宋昀見狀,向施銘遠看了一眼,随着他們跪地請命道:“臣前來京師未久,卻也深知皇上勵精圖治,一意與民休息,原是皇上一片仁德之心。只是靺鞨蠻夷之人,據我中原已久,委實天厭人怒。聞得中原百姓盼大楚北定中原,如久旱之盼甘霖。既然濟王兄長與朝顏郡主都認為回絕魏人為妥,臣宋昀亦附議!”

楚帝原說此處并非朝堂,但此刻幾人所谏之事,正是朝堂之上日日讓他頭疼之事,不由皺緊了眉,按揉着自己的太陽穴不說話。

雲皇後瞧他臉色,已是憂心忡忡,“皇上又頭疼了?”

楚帝振足精神,擺手道:“不妨。施相,你怎麽看?”

施銘遠與雲皇後對視一眼,終于上前一步,說道:“臣也覺得若要力圖自強,目前的确可以回絕金人。只是若觸怒金人,再啓戰端,只怕兵災難免!”

韓天遙聞言,黑眸冷淡掃過,已禀道:“皇上,若北魏因此侵我大楚,臣韓天遙願為楚軍先鋒,效死報國,絕不讓魏人再占據大楚一寸土地!”

他聲音不高,卻出語铿锵,頓挫有力,武将的沉雄豪宕之氣伴着強悍的殺機已于無聲無息間飄散于詳和寧靜的寝殿。

殿中氣氛一時凝滞時,施銘遠躬身道:“前有祈王,後得南安侯,實乃大楚之幸!既有南安侯力保大楚無恙,臣也認為可以回絕北魏歲貢!”

楚帝微愕,卻也歡喜,向雲皇後道:“施相如今也認為可以回絕北魏……如此看來,咱們的确不必再白白交出那許多歲貢。”

雲皇後眉眼一彎,“皇上所言甚是。回頭咱們拿這三十萬兩銀帛來修繕城池,訓練兵馬,也比喂給靺鞨人強。”

楚帝便笑道:“既如此,咱們叫人回絕魏人便是。”

施銘遠忙道:“臣願前去回絕魏人,盡量婉言相拒,不去激怒他們便是。”

宋與泓掃過身後的韓天遙,亦上前道:“兒臣願随施相一同前往,也好多向施相學學從政之道!”

楚帝點頭,“如此甚好。泓兒,你自幼和詢兒一處讀書,比他身強力壯,且練有武藝,可謂文武雙全。可你有時行事魯莽沖動,叫朕委實放心不下。為人處世之道,是得多學學!”

宋與泓恭謹領命,這才與施銘遠一起告退。

雲皇後已在向朝顏道:“顏兒,他們尚有前朝政事需處理,咱們娘倆先去嘉明殿用些早膳,好好敘敘話!”

十一見此事終于塵埃落定,原本淩銳如刀的氣勢早已收斂,默默地立于一側,眼底竟有迷.離淚光。

聞得雲皇後喚她,她才答道:“是,母後。”

卻回過頭來,向正預備離開福寧殿的韓天遙一眼。

只那匆匆一眼,竟蘊了說不出的擔憂。

韓天遙微微一怔,眸光旋即柔和,唇角已輕輕揚起。

施銘遠方才說,南安侯願力保大楚無恙,所以他認為可以回絕北魏歲貢。

換而言之,一旦由此挑起釁端,韓天遙必須擔上責任;若是引發戰事,他不僅得身先士卒,且只能勝,不能敗,——哪怕是人為操縱下的敗績,都可能成為置他于死地的借口。

楚帝眼裏的宋與泓,是還沒有長大的魯莽沖動的孩子。可真的魯莽沖動,他豈會主動去和施銘遠學什麽處世之道?

他只是怕施銘遠所謂的婉言相拒,會與魏使說些什麽不該說的話。

很多年前,也有一人全力主戰,觸怒靺鞨人。楚國前線敗績,靺鞨人要求拿到他的頭顱後再談和議。

于是,那個曾經位高權重榮寵無雙的當朝丞相,一顆大好頭顱,至今封存于異國的府庫。

韓天遙淺淡的笑容裏,十一的淚水已然滾落。

她無聲地拭去淚水,轉身随着雲皇後離去。

心神恍惚之際,腳下一軟,竟踩了個空。

身畔有人伸手将她扶穩,輕聲道:“柳姑娘,小心!”

回眸,正見宋昀溫和含笑的黑眼睛。

溫潤如玉,明亮如珠,再次照亮了宏美崔嵬卻冷肅枯燥的皇宮。

大楚歷代君王都講究以仁治國,雖時有昏君、庸君,卻從未出現過暴君,大臣也罕有因言獲罪的。便是觸怒君王,了不得貶去窮山惡水待上幾年完事。故而大楚朝堂一向熱鬧,那些耿直的大臣甚至敢拖着楚帝的袖子進谏,唾沫星子直噴到皇帝臉上。

回絕魏人歲貢關系大楚安危存亡,朝臣衆說紛纭,難免議論紛紛。幸虧原先主和的施銘遠也改了主意,主和那派便啞了半邊,只在一旦開戰的後果上糾纏。

施銘遠甚至一反常态,竭力推薦年輕的南安侯協理軍政,力排衆議建議破格提拔,讓其擔當軍政要職,才好再續父祖威名,将靺鞨人遠遠逐離楚境……

登高必跌重。

何況是剛剛來到朝中,尚未樹立自己威名的韓天遙。

他在或羨慕或猜疑的目光中泰然自若,直到回到韓府才舒出一口氣,默默卧在十一素常睡的那張軟榻上,許久不曾言語。

貍花貓在軟榻上嗅了嗅,又奔到門檻前,瞪着一雙碧熒熒的眼眸向外張望。張望許久,又踏着小碎步走到東次間,然後趴在紗隔上向十一住過的卧室察看。

作為一只聰明玲珑的貓,跟着主人養成良好的适應性是必要的。

有主人的地方就有魚,就有家,就有它花花全部的幸福和快樂。

這樣深奧的道理,隔壁那只只會打架的大白貓皓首窮經都別想弄明白,活該它天天吃小米拌豆腐,青菜炒素雞!

可主人哪去了?

為啥一覺醒來主人沒了?

沒主人的地方沒魚沒前途更沒幸福啊!

小珑兒同樣也不解。

貍花貓關心的是一個,她關心的卻是兩個。

一覺醒來,兩個都不見了,害得她早飯午飯都吃得惶惶不安。好容易等到韓天遙回來,卻見他連飯菜也都不曾好好吃,只默默沉思,再不知在想些什麽。

小珑兒戰戰兢兢地問:“侯爺,十一姐姐呢?”

察覺她眼底的驚惶,韓天遙盡量柔和地笑了笑,“她沒事。”

“沒事……怎麽不回來?”

“回來……”韓天遙嘆道,“她已經回去了,大概不會回來了吧?”

小珑兒一頭霧水,“回去?回哪裏去?越山嗎?”

“越山只剩了廢墟,她回去做什麽?何況,那裏……原也不是她的家。”

“她的家……”小珑兒終于在恍然中鑽出個大悟來,“姐姐回家了?姐姐家就在京城?姐姐那樣的人,家境也不會尋常。不過姐姐已經嫁給了你,這裏也是她的家吧?她會回來吧?”

“嫁給了我……”

韓天遙摸了摸鼻子,不得不遺憾他終究沒來得及娶她。

相識兩年,時間不謂不久。

可惜他太長時間沒有正眼看她,正如她從來懶得正眼看他。

陰差陽錯,晚了兩年才在患難相依中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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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郡主歸來(四)

可他走近了她的心,卻不知道有沒有走進她的心。

他只知她應該已經走進她的心了。

他回來時看不到她,并想着以後回來再也看不到時,他竟比在朝堂上被多少大臣擠兌還要心緒不寧。

皺着眉,他令侍女去打盆涼水來。小珑兒以為他要洗手,忙自己動手,端了水送到他跟前稔。

此時他正卧于十一慣常待的西次間,小珑兒手中的銅盆正是十一素日用的,連随手遞來的手巾也是十一的。

這些日子兩人朝夕相處,坐卧常在一處,原沒太多避諱。韓天遙拿冷水一遍遍拍着自己臉,待心神略靜,方接過小珑兒遞來的手巾,忽想起那日十一.夜間改換裝束出去,也正是用的這塊手巾細細卸去臉龐上那些掩去天香國色的藥粉,回來後同樣用的這塊手巾洗去風塵……

心頭似有什麽如水紋般悠悠蕩開,渾身的血液卻奇怪地奔騰起來,——那感覺,六七年前他尚是初解情事的少年,悄悄去見聶聽岚時仿佛也有過,只是這煩躁和歡悅仿佛更要強烈許多。

好一會兒,他才聽到小珑兒小心翼翼在旁問道:“侯爺,你……不冷嗎?”

韓天遙擡頭,正對上小珑兒古怪的神色。

有水珠從額上滑落,順着眼睫滴落在捧着的手巾上。

他才驀地意識到,他正對着十一用過的手巾發呆,甚至可能還曾将十一用過的手巾捧到鼻際嗅過,卻始終沒想起去擦滿臉的水珠。

“不冷,不冷……”

他匆匆擦了水珠,焦躁之外,又多了幾分狼狽。

小珑兒仍在好奇韓天遙莫名其妙的行止時,外邊忽有人禀道:“侯爺,齊三公子求見,說是奉師姐之命,過來取些東西。”

“小觀?”韓天遙忙甩了手巾,“快請,請他直接過來吧!”

昨日一戰,他們誤入施氏圈套,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甚至接受最慘烈的結局。

但十一的出現和回歸,竟輕易地化解了他們的危機。

韓天遙安然回府,齊小觀和鳳衛自然也能全身而退。

齊小觀被領入院子時,度其在府中的位置,便知是韓天遙自己所居正房。再細看院內陳設也還清爽雅致,心下便有幾分安慰。

若師姐這兩年歇居于韓府,以韓天遙品性,想來不會虧待于她。

只是……十一夫人這稱呼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房中正行出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女,嬌憨清麗,衣飾不凡,卻端着盆水。擡眼看到齊小觀,她驚愕地張大嘴,一時未看門檻,腳上已被絆着。

齊小觀尚未及上前去扶,少女已驚叫一聲,連人帶水倒了過來……

“嘩——”

齊小觀想扶人,便避不開水。少女是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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