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篝火燒得正是旺盛, 兩人一高一低無聲地對峙。

葉汲手指有意無意地搭在腰間,上半身不易察覺地緊繃前傾, 步蕨一眼瞥見他拔刀出鞘前的小動作。他怔愣了下, 看向葉汲的雙眼, 眼梢微微挑起的笑意毫無溫度。

步蕨突然意識到一個難以置信的現實,葉汲不是裝瘋賣傻, 他是真的不認識他了。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在居高臨下俯視他片刻後, 葉汲緩緩放松了警戒姿态。他輕輕松松地撥了塊扁平的石頭,自顧自地在步蕨對面坐下,取下腰間陳舊的水囊猛灌一口,潤潤喉道:“兄臺, 不要見怪。荒山野嶺的, 我剛剛誤以為你是最近四處行兇的妖物,才多有防備。”

步蕨再次領略到葉汲變臉速度之快,他這一開口倒是讓步蕨找回了點熟悉的那張二皮臉感覺。他的心情一時五味成雜, 默然對着篝火,長久之後才點了下頭:“嗯。”

葉汲對他的冷淡只是笑了一笑,邊一口一口喝水,邊閑不住地薅了一把枯草比劃長短, 餘光時不時地掃向對面。

在他暗中觀察步蕨的時候,步蕨也在不動聲色地留意着他。他面前的葉汲一身束腰精幹的勁裝, 烏黑的長發整齊地束在腦後,年輕矜傲的臉龐還沒有現在的線條鋒利, 也沒被刻意曬成“富有男人味”的淺麥色。

對比第四辦公室裏的老油子,步蕨心想,這個葉汲嫩得滴水。

葉汲将枯草削成整齊的一匝,開始沒話找話:“兄臺看着是同道中人,也是接了懸賞,來山中捉妖的?”

步蕨又是平淡地一聲“嗯”。

葉汲看他這副安之若素的模樣,莫名牙癢癢的,他狀作不經意地問:“你剛剛是不是認錯人了?”

沒有,步蕨平靜地回視他,這種拙劣的試探和天上地下獨一份的嚣張,除了你這個混球沒旁人。他淡淡地說:“我有一個弟弟,和你頗為相像。”

葉汲愣了下,拿草撓撓下巴:“巧了,我也有一個哥哥。”他頓了下,不太情願地補充道,“不,我有兩個哥哥。”

兩人心有所應般地相視一笑,步蕨慢悠悠地往篝火裏添了一把草:“說起我那個弟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從小到大,沒少給我闖下滔天大禍,偏還沒心沒肺,記吃不記打,你說讨嫌不讨嫌?”

葉汲聽着這人設有點耳熟,他沒有多想,頗是贊同地連連點頭:“聽你這麽一說,确實可惡至極!”

步蕨愉悅地沖他笑了一笑,笑得葉汲不明所以,他感同身受地嘆了口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比方說我那兩個兄長。大哥太操蛋,二哥太博愛,”說起二哥,葉汲語氣微妙地停頓了下,桃花眼中柔光一閃,“雖說我二哥過于賢妻良母,但比起操蛋大哥,可以說非常溫婉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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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蕨額角青筋激烈地跳了跳,含蓄而委婉地提出異議,“用賢妻良母和溫婉可人形容一個男子不大妥當吧。”

葉汲一臉“你不了解”的神情,将草別在腰帶上,也抓起把枯枝添火:“我二哥他原先是個能征善戰的悍将,方圓百裏,邪鬼魔精兇惡妖怪,聞名即去。可惜後來解甲歸田,居然撿了幾個只會嗷嗷叫喚的小崽子回去養。你說是不是賢妻良母?”

“沒覺得。”步蕨冷漠地回答他。

天地黯淡,山林裏死寂得只能聽見草木燃燒的噼啪聲,和兩人一快一慢的呼吸。步蕨似乎說累了,摟着樹枝靠在巨石上閉目養神。自墜機後的諸多線索在他腦中浮起又被抹去,一個全然陌生的島嶼,一個才步入青年時期的葉汲,處處透着不同尋常的詭異。

是時空交錯,讓他回到了久遠之前的年代;還是他進入了某種幻境,如果是後者,那眼前的葉汲也太過鮮活逼真了。撇去周圍的環境,單憑一個葉汲,這不像幻境,倒真像是葉汲曾經的某段經歷。

步蕨半阖眼皮忽然微微動了動,心念電轉,他手中樹枝倏地挑起道半月弧線,以破竹之勢點向撲上來的陰影!

樹枝“咔嚓”斷成兩截,青年略微急促的呼吸聲響在頭頂,幾滴甜腥的液體滴在步蕨鼻尖,他愕然仰起頭。

比雪光還亮的短刀貼着步蕨頭皮插在某種動物體內,青年一手持刀,一手将折斷的樹枝抛在一旁。血液的味道刺激得他不自覺地舔了下唇,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拇指揩去步蕨鼻尖上血漬,指腹有意無意地碰了碰他的唇珠,他似笑非笑地說:“戒心挺高啊。”他霍然拔出刀,拎起死透了的妖獸丢到火堆邊,“身手不錯,換一個人已經被你捅了個對穿了。”

“對不住,反應過頭了。”步蕨冷靜地拿出帕子擦幹血跡,血液奇特的味道讓他皺了皺眉。

葉汲瞅到他的臉色,又看了看妖獸,嘴角吊着堂而皇之的壞笑:“你小心點,別進嘴,這玩意的血能催情。”

“……”步蕨面不改色幹脆地将手帕扔進了火堆裏,他想,他終于理解唐晏動辄對這貨喊打喊殺的原因了,果然還是應該早些揍死了省心。

發生了這麽一節小插曲,葉汲的心情奇異地愉快了起來,哼着小調拔出那一把草,抽出一截紅線,将草束繞了兩圈紮緊。拿刀在拇指劃了道口子,滴了兩滴血,抛出道漂亮的弧線,草束落在了步蕨懷裏:“看在你受驚過度的份上,賞你個好東西。”

步蕨沉默地看着被血染成詭異色調的枯草,葉汲瞥了眼他:“怎麽着,還嫌棄上了?不要就還來!”

“……”步蕨在他伸手奪來前将草束往懷裏一塞,葉汲來不及收手猝不及防地按在了他胸前,兩人對視了一眼,步蕨忽然浮出個冷笑,“登徒子。”

我去他個娘的!葉汲和摸到燙手山芋似的連忙甩手,一退老遠,那避之不及的神情宛如被非禮的是他一般:“你不要亂說!老子是有春/夢對象的!”

“……”步蕨眉頭劇烈地抖動了下,果然不論何時何地都不能對他家老三的下限抱有任何期望,他望着葉汲那身與現代格格不入的裝束,忽然問,“現在是哪一年?”

葉汲對他那句“登徒子”猶自耿耿于懷,眼皮都沒撩:“神武十二年。”

神武十二年,步蕨心念微微一動,語氣平靜地試探着問:“你是來捉惡蛟的?”

葉汲這才詫異地正眼看他,輕佻的桃花眸裏眯起點點精光:“兄臺,你怎麽知道為禍三湖四河的那只妖物是條蛟龍?”

因為那條惡蛟是你二哥我親手封印的,步蕨面無表情地想,但他沒料到當年葉汲居然也來到了雲夢附近搜捕那條食人無數的蛟龍。

不對,步蕨搓了搓太陽穴,他清楚地記得神武十二年左右葉汲因為放任水族禍亂人間,被唐晏捉上太清境問罪,這時候他人應該在天上吃禁閉。

所以說,這一切包括這個葉汲都是虛構不存在的。

步蕨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可當他睜開眼面對那張英俊又年輕的臉龐,拿定的主意突然又變了。在葉汲成年後步蕨鮮少見到他了,偶爾通過手下的地官得知他在三界裏四處游蕩,就像他本體一樣随心所欲,天上地下,沒有他不敢闖的地方。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葉汲,步蕨閉了閉眼,一個魔怔般的念頭不斷在心中升起擴張,直到他無法控制。

他睜開眼,泰然自若地說:“我猜的。”

“……”葉汲臉上分明寫滿不信,他用衣袖慢慢地擦拭短刀,将刀刃擦得無比光亮,清晰地映照出他眉目英朗的容顏,最終他微微笑了笑,“猜的就猜的吧,時辰不早了,三爺我要睡了。”

┉┉ ∞ ∞┉┉┉┉ ∞ ∞┉┉┉

步蕨睜眼時已是天光大亮,他揉着酸痛的肩膀,驚訝自己後半夜竟然無知無覺地睡了過去。

篝火熄滅很長時間了,只剩下一堆灰白的灰燼,坐在對面的青年已不知所蹤。

葉汲的消失沒有令步蕨太意外,既然是幻境所有事物都不能按照常理推斷,步蕨只是到現在還沒有想通,對方給他設下這個幻境的目的是什麽?如果要殺他,昨夜他毫無防備睡着理應是最适合下手的時機。

步蕨百思不得其解,跨過灰燼打算再找一根結實的樹枝當手杖,走了十來步耳側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在寂靜無聲的山林裏格外清晰突兀。他循着水聲走了十來步,看見眼前的情景,臉上頓時一片空白。

青衣勁裝的少年發現他的到來,淡定地抖抖鳥,系緊褲腰:“看什麽看,沒見過人撒尿啊。”

步蕨:“……”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只有一更!明天雙更!

二哥沒有穿越,葉汲也沒有失憶!東海這邊的副本……嗯,很奇妙和狗血的,,滿足自己的惡趣味。

這章是夫夫兩人瘋狂嫌棄吐槽對方,步二哥表現很平靜,但內心已經拿小本本給他家老三記上好幾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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