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自挂東南枝

“別胡說。”謝伯文低聲呵斥。

“野豬?豺狼?”

“你就不能說點好的?”謝琅轉向他。

謝廣:“那山上還有什麽東西這麽大?難不成是老虎?”

“閉嘴!”謝伯文陡然拔高聲音。

謝廣不禁縮了縮脖子,改抓謝琅的胳膊。

“我去看看。”謝琅開口道。

謝伯文攥住他的胳膊,“我去!”

“我下的套,我知道那東西只能往哪兒跑。”謝琅道,“我沒猜錯的話,那東西快死了。”

謝伯文見過老虎和熊,雖然離那東西有些遠,但看着不像熊,也不像老虎,就把自己的弓箭給他,“小心。”

“好!”謝琅鄭重的接過去,拿出別在腰後的大菜刀,蹑手蹑腳往前走兩步,就彎腰用箭頭撥開地上的東西。

謝廣不禁問:“三郎叔幹什麽?”猛的睜大眼,一根東西從謝琅面前騰空而起,“那,那是什麽?”不敢置信地驚呼。

“麻繩。那東西應該是被麻繩絆倒後,跌入我挖的坑裏的。”謝琅直起身,又往前走幾步,看清坑裏的東西,“是只鹿。”

鹿?

謝廣看向他爹,鹿厲不厲害?

“鹿沒事。”謝伯文走過去,定睛一看,驚訝道,“還是頭成年的公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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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琅分不清公母,他又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很“無知”,“是嗎?擡上來看看多大。”

“這坑也不大啊。”謝廣跟過去仔細瞅瞅,“鹿的半個身體還在外面,它應該能跑掉啊。”

謝伯文見鹿身上沒傷口,卻奄奄一息,“三郎兄弟,這底下是不是有竹箭?”

謝琅笑笑,“什麽都瞞不過你。是有。其實我在這四周都弄了兩根麻繩,咱們村的人看到麻繩就不會往裏面來了。”說着指着不遠處斷開的麻繩。

謝廣瞧見,吃驚道:“還有一根?”他剛才竟然都沒發現。

“上下各一根。這頭鹿是撞斷了上面的這根,被下面的那根絆倒的。”謝琅道。

謝伯文服氣,“難怪我家謝廣說你運氣好。長個這麽聰明的腦袋,你運氣不好,咱們村就沒運氣好的了。”

“爹承認自己笨了?”謝廣脫口而出。

謝伯文下意識擡手,看到左手一把刀,右手一只鹿腿,“回家再收拾你。”

“前面還有兩個坑,我們去看看。”謝琅笑道,“興許還有收獲。”

這幾個坑是謝琅前天下午挖的,第一次兔子不知道,栽了。第二次再跌進去,那就是蠢。

謝琅找到他設的套,果然裏面只有一只蠢兔子。兔子腿傷了,但不是坑裏的竹箭弄傷的。估計是什麽東西追兔子,野兔東躲西藏掉坑裏了。

另一只坑裏有些血跡,但什麽都沒有。謝琅瞬間明白這三個坑不能再用。

兔子扔給謝廣,謝琅把裏面的竹箭拿出來,坑埋了,就對謝伯文說,“這頭鹿能賣不少錢,我得送去城裏。下午回來咱們來挖個大坑?看看能不能坑只野豬。”

“行啊。”謝伯文跟過來,就是不信謝琅運氣那麽好。第一次設套就能套到兩只野兔和一只野雞。

謝伯文覺得謝琅有點真本事。事實證明謝伯文判斷無誤,就想向謝琅請教。謝琅主動提起,謝伯文求之不得。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謝伯文問。

謝琅搖了搖頭,“我家房子還沒蓋好,你幫我看着點。”

“也行。到城裏別急着賣,先去東西市轉轉,再去酒肆看看,酒肆裏貴人多,他們喜歡這東西,能賣個高價。”謝伯文交代道。

“我記住了。”謝琅把三個坑都埋平,才說,“咱們下山吧。”

“這只兔子不賣了?”謝廣懷疑自己聽漏了。

謝琅:“留你烤着吃。但得給我家小七一個兔子腿。”

“好的。”謝廣說着就看他爹。

謝伯文瞥了他一眼,和謝琅擡着鹿就走。

謝元還活着的時候,經常早上去地裏幹活,小七醒來就一個人穿衣裳穿鞋,然後去找他爺爺。

今天小七醒來沒看到謝琅也沒鬧,穿好衣裳就去找小老虎玩兒。

謝琅到家就看到小七坐在竈房門口,一臉認真的樣子,抓着小老虎的爪子在說些什麽。

“小七,我回來了。”

小孩轉過頭,“三爺!”下意識起身。

“虎子!”謝琅慌忙提醒。

小孩低頭一看小老虎抓住他的衣裳,快要掉下去了,連忙抱住,“虎子不怕,不怕,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我氣,我下次不敢了。”

“那個,三郎叔,這個虎子,我怎麽覺得有點像小老虎啊。”謝廣不禁開口道。

謝伯文瞥一眼他兒子,就問謝琅:“直接放板車上?”

“對!”謝琅把鹿放車上,就去堂屋把車鬥拿出來擋在後面,“謝廣,你爹會剝兔子,讓他給你剝。兔子皮給我,連昨天的一起拿去城裏賣。”

謝廣看了看他爹,又看看謝琅,“你們沒聽到我說的話?小七抱的好像不是貓,是只小老虎。”

“回家。”謝伯文拽着兒子到門口,腳一頓,“三郎兄弟,走的時候喊我一聲。”

謝琅笑道:“好。我還沒做飯,不會那麽快走。”随即到小七身邊,“小老虎沒生你的氣,我們一起去給小老虎做吃的?”

“真的嗎?”小孩把小奶虎舉到面前,盯着小奶虎的虎臉來回打量。

謝琅:“真的。今天我得去城裏賣鹿,你一個人在家好不好?我想帶你去,可我不放心家裏。”指着竈房,“他們今天要把咱家的房子扒了。”

小孩不舍得謝琅,可他又覺得家裏沒人不行,猶豫好一會兒,望着謝琅,還是難以抉擇。

“今天晌午我大伯娘來給大家夥兒做飯,我會切兩塊豬腿肉放在案板上,你看着她別拿她自己家去。”謝琅道,“還要提醒她把案板上的肉全放陶罐裏煮了。”

小孩不喜歡謝建業的妻兒,一聽這話不再猶豫,“三爺去吧,我看家。”

“小七真懂事。”謝琅忍着笑擦掉小孩眼角的眼屎,就去洗手做飯。

家裏有謝建業和謝伯文盯着,謝琅也不放心。

村裏的小麥都種下去了,村裏人閑下來,有點良心的都跑來幫他建房,謝琅擔心他們七嘴八舌說的裏正又瞎安排。

謝琅等泥瓦匠過來,交代他們把西邊的竈房和雜物房扒掉,比照東邊的磚瓦房挖地基,寬一丈五,進深兩丈。若是敢亂改,別想拿到工錢。

這話說出來,泥瓦匠人就知道謝琅擔心裏正瞎摻和,皆向謝琅保證,誰給他們錢他們聽誰的。

謝琅這才把謝伯文喊出來,讓謝伯文幫他盯着,他去城裏賣鹿。

出發的晚,謝琅到長安城已接近午時。此時是酒肆最熱鬧的時候,謝琅也就沒去賣東西的東西市,直接推着鹿去酒肆。

走着走着,謝琅覺得不對勁,像是被什麽東西給盯上了。

可謝三郎一個鄉野農夫,極少來城裏,城裏也沒謝琅認識的人――不對,還有是的。

謝琅摸摸系在腰間的荷包,這是一次不成再來一次?

無論如何,今天的荷包都不能讓偷兒碰到。因為裏面是銅板,不是銀子也不是金子。

千裏江山圖中有銅礦,但他只能做到把礦石變成銅塊,無法把銅塊變成銅錢。

也許防止謝琅前世做假鈔,江山圖才只生産“半成品”。

謝琅慷慨大方,手握聚寶盆,也不想便宜了歹人。哪怕只是二十文錢。

往左右和前面看了看,見不遠處有個路口,謝琅急急走過去,匆忙左拐,放下板車,立即轉身,很是一驚,“是你?!”

“小兄弟以為是誰?”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笑着問。

謝琅整個人放松下來,白了他一眼,“你說呢?”

“那個小偷?”男子問道。

廢話!

謝琅被他吓一跳,心情極為不好,拉着車就走。

男子下意識跟上去,聞到一股腥味,四下裏一看,車上有一頭鹿,還有幾張兔皮,“小兄弟是個獵戶?”

謝琅腳下一頓,扭頭看去,見他盯着板車裏的東西,“是的。”

年輕男子臉上浮現出濃濃的失望,竟然不是隐士高人。

“這頭鹿不小,小兄弟身手不錯啊。”男子不相信自己會看錯,意有所指道。

謝琅拉着車繼續走,“一般般。這個不是我打的,是我挖坑坑的。”

“兔子也是?”男子還是不信。

謝琅點了一下頭:“是的。對了,你知不知道城裏哪家酒肆的掌櫃人最好?”

“你要賣鹿?”男子不答反問。

謝琅:“掌櫃的人好,品德高尚的人就會去他家酒肆喝酒。不論是掌櫃的,還是喝酒的客人看中了我的鹿,都不會故意壓低價錢。”

男子聽到此話,眼底的失望消失殆盡,“城中還真有這麽一家酒肆,雖不是城裏最大的,卻是貴人們最愛去的。”

“你嗎?”謝琅回頭看他一眼。

男子楞了一下,明白過來,苦笑道:“我可不是貴人。”

“身穿綢緞,腳踩細麻布鞋,你不是貴人,那你口中的貴人難不成是當今天子?”謝琅涼涼道。

男子心中一驚,慌忙看謝琅,見他面帶嘲諷,像是故意這麽說,頓時松了一口氣,“天子自是天下最尊貴的人。但在天子之下,鄙人之上,還有許許多多。”

“然後呢?”謝琅擔心家裏的房子,可沒空跟他扯這些,“‘鄙人’是不打算告訴我這個草民,那家酒肆在何處?”說着,陡然停下。

男子猝不及防,險些撞到板車上。

“你――”穩住身體,看到謝琅面無表情。男主不自在的咳嗽一聲,“我不是壞人,也不是成心欺瞞小兄弟,是我覺得小兄弟這人很有趣,想知道小兄弟家在何處,姓氏名誰而已。”

謝琅雖然覺得眼前的人很煩,但他并不想跟男子結仇。

如果只有他一人,他不怕。他有親人,有小七,可不想給養蠶裏的那群人帶去災難。

“很想知道?”謝琅問。

年輕男子鄭重的點了點頭。

“知道後你又要如何?”謝琅再問。

男子:“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朋友。”

“朋友?”謝琅重複一遍。

男子連連點頭。謝琅正想說,我不想跟你交朋友。看到男子眼中的認真,心中忽然一動,“朋友缺錢,你能買下朋友車裏的鹿、兔皮和兔皮底下的一筐鴨蛋嗎?”

“啊?”男子驚得長大嘴,顯然沒料到他會這樣說。

謝琅哼一聲:“連這點誠意都沒有,還想交友?”啧一聲,再次走人。

“等等,我買,我買還不成麽。”男子連忙按住板車。

謝琅不愁賣,就算賣不出去,他扔半道上,回去也可以跟村裏人說賣掉了。聽到男子的話就沒停,繼續拉車。然而,沒拉動,再用力,板車倘徊歡。

謝琅心中一凜,他這是什麽命?

初入長安城認識兩個人,一個是偷兒的祖師爺,一個是練家子。

“打算給多少錢?”好漢不吃眼前虧。謝琅停下來轉身問對方。

男子看了看鹿,又掀開三張兔皮。蹭到一塊血,男子手一頓,“今天殺的?”

“兩張昨天的,一張是今天早上剝出來的。鹿好像才死半個時辰。”謝琅道。

男子沒想到,“也就是說你抓到它的時候還沒死?這麽新鮮,你這頭鹿,我不想和你成為朋友,故意壓你的價,也得三吊錢。”

西漢人多用銅板買東西,而三吊錢得一大包。謝琅見男子腰間的荷包不大,裏面的東西是圓形的,應該是銅錢,可能還沒他的多,“你下一句是想說你沒錢?”

男子饒是知道他聰慧,也沒想到如此聰慧。不禁笑道,“身上沒有,你可以去我家取。”

登堂入室?

謝琅不禁打量他一番,他倆才見第二次,這發展未免也太快了吧。

“你不放心?那你在我家門口等我好了。”男子擔心他拒絕,急急道,“我家離這邊不遠,一盞茶,不對,一炷香就到。”

謝琅聽他這樣說,倒是徹底放心下來,沖他擡了一下下巴,“帶路。”

男子咧嘴笑道,“好好。”渾然沒覺得謝琅态度傲慢,很是無禮。

謝琅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深思,這位真不是貴公子?可他衣着不像窮人,氣質也不像。若是富家公子,這脾氣未免也太好了吧。

大約一盞茶,兩人來到一個小宅子門口,男子停下來,指着大門,“小兄弟,這裏就是我家。我沒騙你吧,說一炷香就一炷香。”

“我看着比你小,也看着比你傻啊。連一炷香和一盞茶都分不清。”謝琅白了他一眼,“叫你家仆人出來拿東西。”

男子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敲開門,就喊,“來人。”

“仲卿回來了?”

話音落下,大門打開,從院中走出一位四十出頭,面容姣好的婦人。

謝琅拿兔皮的手停頓一下,擡頭看了看婦人,又看看他,“她喊你什麽?”

“仲卿,我的字。忘了告訴小兄弟。母親,這位是我的好友。”名叫仲卿的男子指着謝琅,“小兄弟,這是家母。”

“伯母好。我叫謝琅,行三,伯母喊我三郎即可。”謝琅一邊行禮,一邊思索,難不成他就是傳說中的焦仲卿?可眼前的婦人看起來慈眉善目,不像是個會為難兒媳婦的惡婦啊。

如果他沒記錯,“自挂東南枝”好像是東漢時期的。

“無需多禮,無需多禮。”疾步迎上來,看到車裏的鹿和鴨蛋,很是不好意思,“你真是太客氣了。既是仲卿的好友,下次過來,可別再帶這些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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