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赤井表現得很平靜。“睡吧，”他湊過去在安室的額前印下一吻，然後便不再出聲，直到安室的呼吸變得平穩。然後赤井悄沒聲息地起身，從地板上撿起衣衫随便套上，光着腳走出了卧室。他沒有開燈，在黑暗中走到窗邊，站在那裏點了根煙。

米花町的夜晚十分安詳，四周的住戶享受着與平時一樣的普通時光，絲毫不知道在這棟宅子裏發生的故事。赤井眺望着外面，任由煙頭在手指間一點點燒短。

他心間湧起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感覺。就在剛才，有那麽一會，他以為自己或許真的可以擁有一個人；他獨自過慣了，幾乎不再相信能夠與誰保持長久的關系。可是安室讓他重燃了這種希望，甚至做出不像他風格的事來。

但現實如此之快就讓他重新冷卻下來。是啊，赤井自嘲地想，對方畢竟是安室透，和他站在不同的立場追尋着同樣的目标，怎麽可能因為動了一點感情就忘了身上的使命，還有他們之間的這場較量？

赤井欣賞安室的獨立和頑強，不會去侮辱安室的決心。

可是在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煽動着他，讓他甚至想把安室就這樣強行從組織中帶走，讓安室就此遠離危險、留在他的身邊。

“你這人……唔……給我适可而止！！”

安室着惱地推着赤井想制止他的侵略。這幾天他們過着蜜月般的生活（尤其是夜間），安室從來不知道赤井居然也有這樣的一面，他真的快要被赤井面不改色的纏人技能給打敗了。其實這是赤井掩蓋內心焦慮的方式，安室的傷已經很快地痊愈，随時都可以離開，赤井沒有挽留，只是以實際行動充分珍惜還能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晚上也就算了，現在可是在廚房裏啊……安室正打算弄點午餐卻冷不防被抵在料理臺上動手動腳，這樣下去搞不好他自己就要變成午餐了。好在驟然響起的門鈴聲喚回了他們的理智，安室連忙撥開赤井的臂彎讓自己直起身來，有點臉紅地匆匆系好衣領。

來的是卡邁爾，為了彙報之前赤井吩咐過的那些工作。除了偶爾反應有點遲鈍之外，他是個忠實可靠的男人。探員們坐到客廳裏聊着，安室也想聽聽，便端了茶走過去，卡邁爾看着他，似乎吃了一驚。

“啊、謝謝……”

安室與FBI們此前有所隔閡，因此只是點點頭，摘掉圍裙在沙發另一邊坐下來，這時才注意到旁邊赤井一副忍着笑的樣子，不禁皺起眉。卡邁爾清清嗓子：

“詹姆斯給安室先生找了新的隐蔽所，都安排停當了，需要搬過去的話——”

“那個不必了，”赤井打斷，“他仍然要繼續待在組織裏卧底，這些由他自己來安排比較好。換言之，等安室出了這間房子之後，我們FBI與他一概通過特定渠道聯系，其他交集越少越好。”

安室扭頭看看赤井。說這話的時候赤井是如此冷靜，仿佛絲毫不會為離別而傷感，安室熟悉這個冷峻的側臉，他已經知道了這不是赤井秀一的全部，因此反而有些異樣的感慨。

“襲擊我的那個幕後黑手，按之前的方法，有什麽發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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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樓的監控攝像被人篡改過，沒有留下線索；倒是順着軍用無人機和人工智能這個方向有一點眉目：有一個正在競标的項目，參與的幾家公司所提出的方案裏和你遇到的那東西有相似之處。”

“哪幾家公司？”

“鈴木集團、泉宮寺財團、還有……”卡邁爾報了幾個名字。赤井搖搖頭，“都是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巨頭企業，查起來有困難，不排除他們在政界也有觸角。”

“情報方面等我回到組織裏還有更多渠道，這件事可以從長計議。”安室說，“把資料留下來，我再看一下。”

卡邁爾看了看赤井，赤井示意他可以，于是他取出一個檔案袋交給安室。兩個FBI來到玄關，卡邁爾躊躇一下，終于忍不住開口。

“這樣就沒問題嗎？”他低聲問，回頭瞅了瞅客廳裏低頭翻看文件的青年。赤井答道：“別擔心，波本的能力很強。”

“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真的這樣就可以了嗎，赤井先生？”

赤井挑起了眉毛。

“我看起來是那種拖泥帶水的男人嗎？”

“不不，”卡邁爾連連擺手，好像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有些笨拙地撓了撓頭。“赤井先生一直都很厲害，我對您的判斷一點也不懷疑。只是……人有時候并不需要把一切牽絆都割舍掉才能前進，和我們不同，安室先生應當是那種能和您保持同樣的步調一起前行的人，所以我覺得，您不必再像從前那樣刻意地保持孤獨了……呃，這、這都是我亂講的，你不要怪我啊赤井先生！”

赤井臉上有些意外，但并沒有尴尬。

“謝了，卡邁爾，”他拍拍同僚的肩膀。“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現在還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我和他都是這麽想的。”

送走了卡邁爾回到客廳，安室剛好看完了內部資料，朝他一伸手，“打火機借我。”

赤井把打火機丢過去，注視着安室将文件仔細地放到垃圾桶裏燒掉。連卡邁爾都看出來了，赤井心想，自己看起來有那麽戀戀不舍嗎？

“剛才有什麽好笑的？”

“啊？”

“我端茶過來那時候，你在偷笑吧？”

“呵，那個啊——”其實赤井是覺得安室那時的樣子像個新婚妻子，不過為了避免被追打，他還是決定不說出來。“——我只是突然想起你給我起的外號。”

“那是因為你嚼之無味，棄之可惜。”安室不客氣地說。赤井則笑着回敬：“能讓一只聰明又漂亮的小獵犬叼着我不放，也是物有所值嘛。”

金毛小獵犬不滿地瞪着他。然後他們陷入了一陣沉默，直到安室重新出聲：“我明天就走。你住在這也未必安全，既然我都能推理出你的真身……太招搖可不好。”

“我自有準備。”

赤井開始在客廳裏走動。安室驚訝地看着他變戲法似的從沙發下面掏出一支來複槍，又從茶櫃後面掏出一把霰彈槍，走兩步不知從哪又弄出一把手槍，兩把，三把，還有亂七八糟的彈藥和匕首……最後安室目瞪口呆地看到他以驚人的速度組裝出了一個火箭筒。

“你是恐怖分子嗎？？？！”

“之前從卡爾瓦多斯那裏繳獲的槍，我先保管着了。”赤井毫無罪惡感地說，“這只是以備不時之需，除你之外還沒有人知道過呢。”

“我……等等，你還有多少存貨？”

“不多，也就那麽六七八九支吧。”

安室一副吐槽不能的樣子。“你們這些不守法的FBI……等一切都結束之後我絕對要讓局裏把這兒裏裏外外抄個幹淨！”

“照顧一下房東的感受嘛。”不守法的FBI放下火箭筒，走過去擡手碰了碰安室的臉頰。“倒是你，等換了新住處也長點心吧，別太亂來，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每次都能趕過去掩護你。”

“我們這是在互相擔心嗎？”安室覺得有點滑稽，歪了歪頭，感受着赤井有槍繭的手停留在自己唇邊。赤井眨了下眼，“我以為這是因為我們倆互相抱有愛意。”

安室從鼻腔裏發出輕輕的笑聲，然後他們短暫地吻了一下。

“假如在回到組織之後，我受到危及生命的懷疑……”安室停頓了一下，赤井把話接過來。

“到那時候就不必猶豫，把嘴裏叼着的橡皮骨頭丢出去吧，”他裝作沒看見安室的欲言又止。“它會想辦法保護你的。”

“我會盡力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我相信你。”赤井長長地嘆了口氣，“卡邁爾剛才把你舊公寓裏的一些東西也順便帶過來了。這個——”

他從玄關取來了一個細長的盒子，安室的表情變了。

是那把吉他。

那天之後他們沒有再提及過蘇格蘭威士忌的事情。兩個人似乎心照不宣地避開了這個話題，或許這算是達成和解，而這是否就可以了，是否就意味着他們之間的問題已不複存在？赤井還不知道答案。他沒有去看安室的神色，只是細心地将琴盒交給安室：“多保重，零。”

該說的都已說完。赤井轉身離開客廳，就在他走到上樓的階梯時，身後忽然傳來了輕柔的吉他旋律。

這是時隔幾年後，安室第一次重新彈奏吉他。

這不吝給予他的琴聲中，包含了怎樣的感情呢？赤井的嘴角慢慢上揚。隔着牆壁，他站在那裏靜靜聽着那吉他聲，他知道這意味着他們都可以擁有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