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将貓殺死的東西

書房裏只有臺燈亮着,一眼看去,槙島的頭發在燈下發出淡淡的銀光。聽到赤井的腳步他合上書,悠悠然把椅子轉過來面對赤井。

“晚上好,赤井搜查官。”青年做了個“噓”的手勢,“求成正在樓上幫你們的探員工作,我不希望他聽見。”

自從突如其來地闖入FBI據點之後,兩名方舟案的通緝犯就一直處在FBI秘密保護下。他們居住在FBI安排的一處安全屋,說是保護,實際上也受到監控。送上門來的獵物當然不可能再輕易放走。

赤井把手插在口袋裏。“找我什麽事?”槙島剛才的話讓他微微提起了警惕。這是一個信號,從中能得出潛在的推論——兩個犯罪者看似親密的關系之下也存在着嫌隙。但這也可能是個圈套。

槙島露出暧昧的微笑。“也許我就是想見見您呢?”

“你的行動總是不合常理,但過後卻能從中發現關聯性。”赤井不為所動,“最初你制造襲擊接近安室君,引導我們介入方舟一案的幕後真相,又借我們之手毀掉諾亞方舟。原本在那時你們就可以逃之夭夭,遠走高飛,卻又特地回來自投羅網,這意味着你一定有什麽事需要利用FBI來完成。”

他冷然瞥了一眼天花板。“而且這事你打算瞞着你的同夥。”

“不愧是FBI的王牌。”嫌犯嘆息着從椅子上站起來,“是的。我和求成剛剛進行過一場不那麽愉快的談話——”他的嘴唇浮現出柔美的弧度,吐出的字句卻十分冰冷。

“我不再需要他了。”

赤井動了動眉毛。他打量着槙島,槙島年紀與降谷相仿,但和降谷身上清爽伶俐的氣息不同,這個人被一種神聖卻又邪惡的美感所萦繞,總與四周顯得疏離。

“那還是在方舟計劃開始之前;很久以前的某天,我收留了這個走投無路的名叫崔求成的男人。他背叛了他的祖國,也無法在太陽底下生活。從那時起他就一直跟在我身邊,照顧我,做我想要他做的任何事。他總是做得很好。”

槙島的神色變得茫遠。“直到我推薦他加入了厚生省的方舟計劃——他具有天才的黑客才能,那個計劃才終于讓他得以施展真正的自己。然而随着計劃的深入,我知道方舟一旦完成,就将變成我們所無法控制的東西,到那時,我們的運氣或許也會到頭了。”

“所以你故意讓方舟被毀滅,但又保留了‘鑰匙’。”赤井說。

青年點點頭。“諾亞方舟的實體被銷毀那個晚上,求成利用諾娜塔的渠道,上傳了它一部分的核心代碼。就像一粒種子被丢進網絡深處,它不會複蘇發芽,除非有人能重新找到它、灌溉它、激活它。”

“為此你們找上FBI,幫助FBI的同時,也在利用FBI提供的設備完成你們自己的計劃。”赤井沉默了一會。“我們還是沒有說到重點——現在你打算抛棄你的同伴,這意味着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嗎?”

槙島又笑了,非常意味不明的那種。

“我沒有目的。”

“你有——”

“我有動機,如你前面所說,但我沒有目的……這麽講有些像在詭辯。不過你的戀人其實曾經猜中過一次,”他邁開腳,慢慢向赤井走近。“我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好奇心。至于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奇心。”赤井冷冷地重複。他的手仍然揣在口袋裏,槙島走到他面前,美麗的金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告訴我,赤井先生,”槙島輕聲問,“在你當搜查官的這麽多年裏,有碰到像我這樣的犯罪者嗎?”

“比較稀罕,不過你還不算最糟糕的。”

槙島的視線在赤井清瘦的顴骨上打着圈。“你和求成是不一樣類型的男人呢,做你的戀人一定會覺得很刺激吧。”

他貼的太近了,已經超過了禮貌的距離。

赤井站着沒動。“我會記着問問安室君的。”他不動聲色回答。

“說到那位公安先生,他要是知道了我們現在在幹什麽,會怎麽想呢?”

槙島的聲音越來越輕,白皙的手指沿着赤井的衣襟攀向上,身體向前傾,動作語氣無一不帶有調情的意思。這是一個擅長挑逗的慣犯。赤井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投射在槙島微微縮小的瞳孔裏,感到對方的頭發垂落到自己胸口。房間裏突然變得異常安靜。

“如果我是你,我會換一種威脅別人的方式。”

他抽出右手,攥住槙島的手腕向上提,力氣不大不小,但足以将對方鉗制住。槙島皺起眉吟了一聲,表情半是惡質半是無辜。

“比如隔着衣服用硬邦邦的東西頂在別人身上嗎?”

他低頭向下看,赤井一直藏在口袋裏的左手握着手槍,警告性地對着他。槙島微微向後直起身,但赤井并未放過他,猛然将他的手腕反向一擰,一把折疊刀從槙島的袖口掉落出來。

“你外表纖細但手臂力量并不弱,如果真要動武,你應當也有一定的功底。但你的脈搏很急促,說明你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游刃有餘。”赤井松開槙島,後者一臉驚訝。“試探就到此為止吧。眼下知道方舟事件真相的只有我和安室君,你既然找上我,說明這是不能夠被日本公安知道的事,你只能向我求助。那你也應該明白,不需要用對付那些愚蠢老頭子的伎倆來讓我上鈎。”

槙島揉着手腕凝視他,然後低柔地笑了。

“說真的,赤井先生,你這個人現在倒真有點勾起我的好奇心了……”然而他隐去了輕佻的神色,眼睛裏恢複了認真。“接下來的話希望您不要告訴任何人。這是我的請求——”

青年停頓了一下。

“我希望您能夠讓求成獲得FBI的證人保護計劃,離開這個國家。”

***

“那個老家夥到底腦子出了什麽問題!?”

“降谷先生,您您您小聲點!”

盡管隔着電話,降谷還是能想象出風見在辦公室裏緊張地左顧右看的樣子。但他實在憋着一口氣,心裏老大不痛快,這個槽又沒法對着赤井吐,只能委屈風見了。

“我告訴白石,黑衣組織的殘黨有可能來襲擊他,最好提請公安給他增加保衛,他竟然一口回絕!他以為他身上有鋼鐵俠的護甲嗎?!”

這個氣頭上冒出來的比喻讓風見在電話那頭無聲地笑了。

“總而言之,目前大臣的安全工作還是由您一個人全權負責,我想這是否也可以理解為他對您特別器重?”

“怎麽可能。”降谷腦中浮現出白石拒絕他提案時那皮笑肉不笑的臉色。這個人會收到暗殺威脅真是一點也不奇怪。“風見,倘若這件事确實和琴酒有關,我們的工作又與FBI不謀而合了。雖然這麽說很不情願,但假如情況需要,我們得申請與FBI合作行動。”

“關于這個,我已經向上面禀明情況了。可是這一次美國人似乎不大積極。”

這倒是出乎降谷的意料。在日本本土,一般來說FBI對于與公安合作還是求之不得的。

“降谷先生,您還有什麽需要我辦的嗎?”

降谷想起白石所說的、關于尋找槙島的事。雖然并不是害怕白石的權勢,但降谷也認為這件事應暫時保密。“沒什麽了,有情況我再聯絡你。”

他挂斷電話啓動車子,沿着米花町的街道向前。聖誕将至,街上一片節日氣氛,行人看起來都十分放松。說起來,槙島他們究竟躲到哪裏去了呢?降谷知道在摧毀諾亞方舟那天晚上,那兩人一定設法逃出了生天,但對于東躲西藏的通緝犯們來說,也許沒有什麽悠閑過聖誕的機會吧。

白石大概隐約察覺到方舟的被毀是降谷他們故意所為,所以才想從他這裏挖出槙島的下落吧。雖然對那兩個嫌犯心情複雜,降谷也知道他們應當被捉拿歸案,這是原則問題。

保守國家的秘密,即使那秘密是邪惡的——這是公安身上的使命。

“做我覺得正确的事。背負罪過——然後繼續前進。”

腦中忽然浮現出赤井曾對他說的話。

降谷在一處十字路口停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光顧思考,錯過了轉彎。紅燈過後他只好繼續向前,穿過米花町,正巧路過了毛利偵探事務所附近。降谷心裏一動,把車子開上了那條曾一度很熟悉的街道。

在決戰之前,為了保護毛利一家的安全,他們被安排離開了東京。現在雖然大部分危險已經解除,但事務所尚未重新開張。倒是樓下的波洛咖啡廳還未到打烊時間,降谷開車緩行,從波洛門前路過。

店裏已經挂上了聖誕的裝飾,在明亮的燈光下透出溫暖的氣息。擺設的位置都一點沒變,他當初經常操作的咖啡機好像換了新的。透過玻璃,能看到梓小姐正笑盈盈地招待着客人。三毛貓大尉蜷縮在靠窗的桌角呼呼大睡,一旁的客人不時伸手撫摸它。梓小姐送完咖啡轉過身,感到她的視線瞥向外面,降谷連忙一踩油門,加速離開了。

那個名叫安室透的年輕店員再也不會在這裏出現了。他從後視鏡望向那片漸遠的燈光。雖然是虛假的生活,卻也令人懷念。

那樣的生活再也不會屬于自己了……

到家時降谷有點恍惚,以至于差點和一邊聽手機一邊往外走的赤井撞了個滿懷。“你回來了?”赤井說。

“你要出去?”降谷覺察到這個情況有多讓人哭笑不得,不禁皺起五官。赤井也有些無奈。

“天意弄人啊。”

降谷看着赤井把手機揣回懷裏,拿起豎在門後的來複槍包,赤井的眼神讓他意識到這是在準備出征。“喂,你要去——”

“抱歉零君,事出緊急,我得趕時間。”赤井的聲音比平時多少匆促一些,但仍然轉身結實擁抱了他一下,降谷的許多疑問和囑咐一下子都被擠沒了,他由着對方雙臂摟緊,将臉埋在赤井肩上,這時,他在赤井的深色外套上發現了什麽東西。

“我盡量早點回來。”

赤井伸手去推門,然而降谷在他後面叫道:“等一下!”他扭過臉,看見降谷站在那,像是欲言又止。

“這是什麽?”

降谷手裏捏着一根銀色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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