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最後的任務
降谷是被聲音喚醒的。
他試着動了動脖頸,輕微的晃動和噪聲讓他馬上意識到自己正在飛機內部。微型通訊器裏再次傳來了赤井的聲音,一遍遍短促重複着他的名字。降谷起初警惕地維持自己的姿勢,以防機艙裏是否有敵人在近旁,不過他很快确認這裏只有他一個人,便一骨碌坐起來。
“赤井?”
“你還好吧?”聽到降谷有了回應,赤井的語調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放松。
腦袋還是有一點暈,降谷挪了挪身體,靠上一邊的艙壁。他開始摸索慣常藏在衣袖裏的工具來解開反綁。“發生了什麽?你那邊——”
“結束了。”赤井言簡意赅道。“零君,先檢查你周圍的情況。”
他将琴酒對飛機做的手腳告訴了降谷。擺脫束縛後降谷馬上行動起來檢查機艙。盡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在看到固定在艙內的大型塑膠炸彈後,他還是心中一沉。
“有可能拆除嗎?”赤井問。降谷謹慎地端詳起爆裝置。
“構造比較複雜,要拆除至少需要半小時以上。而且要拆掉與雷管相連接的引線必須先拆除與之相連接的定位儀,不知道是否會因為無法顯示高度而被程序判定為飛機下降,導致炸彈引爆……”
“從飛機上丢出去有可能嗎?”
“也行不通。底盤焊接在艙壁上。”
赤井沉默了一下。他早就想到琴酒一定會預先把所有路都堵死,讓降谷無法逃出生天。
“先避免飛機和鈴木塔相撞要緊。”降谷作出了判斷,放棄拆彈,爬進駕駛座。“我試試把自動駕駛系統解除掉,改為手動駕駛。”
“能做到嗎?”
“別小看我啊。”
降谷集中精神開始作業。雖然他通曉直升機的操作系統,但要中止設定好的程序仍然需要動不少腦筋。手指被凍得發涼,但由于緊張,他的額頭沁出了細汗。這個過程中,通訊那端的赤井一直沒有說話,但降谷知道那個人一直都在,赤井信任他的能力,這也是對他的鼓勵。
遠處能看到高聳在夜空下的鈴木塔了,終于,降谷出了一口氣。“搞定了?”赤井馬上問。
“嗯。只能強行關閉自動駕駛模塊,現在是人工駕駛了。”
“也就是說……”
自動駕駛無法再重新設定的情況下,接下來只能依靠降谷手動駕駛。而這意味着一旦駕駛員棄機逃生,飛機就将失控墜落。
赤井緩緩開口:“警視廳在前面鈴木塔頂端平臺設置了救生氣墊,如果控制飛機以相對接近的高度掠過鈴木塔,你在那時跳下來應該可以成功……”
降谷沒做聲。他握着駕駛盤,眼睛望向遠處的高塔。赤井沒有說出的後半句,降谷心知肚明。如果按這個方案,降谷自己能夠逃生,但飛機将會墜向繁華的市區并在下降過程中爆炸,有可能波及一般市民。
降谷不會那麽做的。赤井也知道這一點。
那麽選擇就只剩下了一個。而那是他們的敵人早就謀劃好了的——
“我轉向了。”降谷說。駕駛盤在他手中轉動,機身開始向一側傾斜,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後掉頭向遠離鈴木塔的方向飛去。“油量還有一些,足夠飛到東京灣了。必須讓飛機在沒有人的地方墜毀。”
那樣就不會造成無辜的傷亡。但那裏自然不會有任何可以靠近的建築物了,他身在600米高空中将無處可逃,即使跳海也難以生還。
“赤井……”
聽不到回應,降谷下意識地輕聲呼喚對方。然而赤井說:“我知道了。零君,稍後我再聯系你。”
通訊中斷了。機艙裏只剩下單調的噪音。降谷一陣茫然,随之是突如其來的委屈。搞什麽嘛!那個混蛋FBI!至少說清楚要做什麽再挂斷啊……
至少,至少再對我說些什麽……
窗外能看到東京的夜景。雪中的巨大城市被萬千燈火點亮,對在頭頂盤旋的危險一無所知,對今晚發生過的殊死鬥争一無所知。降谷忽然回憶起了白石的話,當白石讓他開着車去臺場散心,曾讓他看看窗外。現在,降谷再一次地理解了大臣的意思。
他們所要守護的東西是如此龐大,由千千萬萬的溫暖所組成,卻又如此麻木不仁。白石選擇犧牲少部分人,甚至包括他自身,來維持整個系統的安定,因為白石認為那比揭發真相更加重要。但正如赤井說過的,榮耀歸上帝,信念在人心。沒有正直(I)的忠誠(F),又怎能稱為勇敢(B)?
降谷發現自己再一次誤會了赤井。當初知道FBI窩藏槙島的事,他曾向赤井發難,但事實證明,赤井并沒有違背過他們共同的信條,而是以曲折的方式做了正确的事——将崔求成帶回來見槙島,阻止白石的計劃,最終讓他們都得到應有的處置。
那個人總是這樣。不愛替自己辯解,卻默默地把一切搞定。
胸中起伏的情緒漸漸安穩,降谷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反正赤井就是那個死樣子,這輩子也改不了了吧。
視野裏的燈光開始變得稀疏,能看到綿延的海岸線了,飛機正朝着漆黑的大海飛去。降谷認出了臺場一帶的輪廓。他想起和赤井一起去看高達模型的約定。還有吃燒汁焗生蚝的事。沒法再實現了,果然還是有些遺憾啊。
然後他又看向上方同樣漆黑的夜空,雪還在下,不知會下到什麽時候。他孤單一人坐在這裝有炸彈的機艙裏,腦子裏卻浮現出警校同窗們的臉。松田,伊達,還有蘇格蘭,他們用嘉許的眼光看着他,仿佛離他很近,在等着他。就在這時耳朵裏的通訊器突然發出了響聲。
“零?”
降谷渾身一震。“赤井……?”他聽到自己的嗓音丢人地顫抖了一下。赤井的聲音又傳過來,就好像貼在他耳邊說話一樣。
“我們已經跟蹤定位了你所在的飛機。給我十分鐘,我就快到附近了。”
赤井的語氣平靜得就好像在說下班回家的事。降谷忍住鼻尖的酸,發出一個笑音。他真想再看看那張臉,想得心髒抽痛。
“保持你現在的航向和速度駕駛,不要改變,之後……零君?你在聽嗎?”
“秀一。我有些話想告訴你。”
罕見的被稱呼本名,赤井似乎有些吃驚。降谷努力控制住自己。“我知道這樣有點傻,所以不許笑我。但如果現在不說的話,也許就沒法再說出口了……我平時總是在抱怨你,唠唠叨叨,有幾次還朝你發火。其實我沒有真的生過你的氣。而且我也知道很多事你并沒有錯,只有在面對你的時候我才會這樣不理智……對不起。”
如果是在往常,降谷絕對會恥于這樣的發言。但是現在他沒法停下來。
“卡邁爾說你習慣一個人孤軍奮戰,叫我不要讓你變回那樣。你總在背負,又總是不肯把自己背負的東西告訴別人。就像你一直不告訴我蘇格蘭那件事的隐情……”
燈光和海岸已經被抛在身後了,他雙手緊握着駕駛盤,看不見大海的波濤也看不見空中的雲層,黑暗在前方張開了。
“就算不知道真相,我也明白你一定對我隐瞞了什麽。因為我已經了解你了,知道你不可能做出逼他自殺那種事。所以我也想讓你知道,我早就不怪你了。相反,我很感謝你。謝謝你一直保護我。還有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我全部,全部都……都很珍惜……”
“我也是。”赤井說,“你是我最珍惜的寶物,零君。”
降谷咬着嘴唇,不想讓赤井聽出他掉淚了。然後他又聽到赤井說:
“既然你也知道我背負過很多東西,那就不要說這麽寂寞的話了。我可不打算再背負上愛人的死啊——”
幾乎是同時,艙內的儀表滴滴響了起來。降谷連忙抹了把臉,發現上面顯示有另一個飛行目标正從後方接近。是另一架直升機。
“保持勻速,注意抓牢,然後把艙門打開。”赤井說。
突然,降谷意識到了什麽——這情景很像很久之前的另一次,當他還不确定赤井就是沖矢昴的時候,為了逃開槙島的追蹤,赤井讓他的RX7和斯巴魯360來過一次并肩行駛。現在,他看到如出一轍的場面,只不過這次是在空中再現……
赤井所在的直升機逐漸靠近,然後和降谷所在的飛機以同等高度和速度行駛,二者之間仿佛相對靜止了。但和汽車不同,直升機無法再靠得更近了,他們之間依然隔着不小的距離,而下方是幾百米的高度以及深不可測的海洋。
在撲面而來的狂風和雪花中,降谷看到了赤井的身影。對面的直升機也打開了艙門,他能看見艙內的燈光,以及赤井熟悉的輪廓;赤井沒有戴那頂針織帽,頭發被吹亂了,手裏舉着一把槍,姿勢巋然不動。
“你要做什麽?!”降谷隔空大喊。
赤井微微一笑。
“接你回家。”
他扣下了扳機。有什麽東西從槍口射出,迅疾破空飛來,擦着降谷身側堪堪飛入艙內,然後當地一聲準确地吸附在艙壁上。降谷定睛去看,發現那是一只磁力扣爪,上面系着鋼索,而鋼索在兩架直升機之間連接起了一道線。
這東西有點眼熟……
“抓住它!!”外面傳來了赤井的聲音。降谷果斷抓住鋼索,将索扣往自己胳膊上一纏,然後騰身跳下了飛機。鋼索立刻收縮,将他拉向赤井所在的直升機。
一瞬間,他如同在夜空中飛了起來。身體被拽向前,沖破夜空中飛舞的雪花,降谷仰起頭, 看到赤井的身影迅速放大,他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但一切又不能再真實,直到他由着慣性重重撲進機艙裏,被赤井抱了個滿懷,感覺心髒都快被撞出來了。
飛機迅速轉向上升,離開了正在失控墜落的那架直升機,十幾秒之後,劇烈的爆炸聲響起,空中的火球映亮了海面。而他們只感受到了一些震蕩,安全地飛向遠處。降谷從赤井的懷裏爬起來,對上那雙含着笑意的綠眼睛。他簡直不敢相信,在幾分鐘前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殉職的準備,但現在他竟然和赤井抱在一起,距離近到可以接吻。
“9分18秒,case closed。”赤井道。
降谷覺得,這種時候什麽都不需要再說了。
他猛然再次探身向前,感到赤井的胳膊同樣用力摟住他的後背。不過就在他們的嘴唇快要充滿激情地相觸時,前面副駕駛席上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
“那個……雖然很不想打斷你們,”戴眼鏡的小學生尴尬地轉開視線,但臉上也帶着輕松的笑。“能顧慮一下嗎?這裏還有未成年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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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