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程王爺今天在去上朝的路上,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不過,他只覺得是近日事情太多,過于疲憊,導致的精神不佳。

剛準備同小太監要碗參茶喝,掀起眼皮就看到迎面走來的死對頭。

兩個人鬥了幾十年,素日裏遇上都是冷眉以對,偶爾同仇敵忾一次,關系便能稍稍緩解幾日。但……還是頭一回看到江元武朝他笑得這麽和藹可親。

嗯,那種不好的預感更強烈了。

眼皮跳得他想請太醫來看。

“老程啊。”

不等江元武說完,程王爺飛快打斷,不想磨磨唧唧:“說人話。”

江王爺輕輕咳嗽兩聲,和程王爺并肩而走,風灌進來,吹開衣袍。這才慢吞吞地開口:“昨日當真是驚心動魄,我這條老命,差點也丢在那裏。”

程王爺淡淡道:“昨日幸虧白家軍趕到。江世子好身手,英勇無畏,立下大功,陛下極為高興,聽說最後還親自留下他。想必給不少賞賜吧?”

還沒等江王爺他拐彎抹角将話繞到這上面,程王爺已經鋪墊完畢。只不過,他還沒做好準備啊!

在心裏痛罵自家小兔崽子千百回後,江王爺露齒一笑,腼腆地道:“阿然,不過是做他應當做的事情,這才不枉費陛下疼惜。”

頓了頓,他接着說,不過一時半會還是沒能吐露實情:“陛下問阿然要什麽賞賜,他也沒要些身外之物。”

程王爺心裏頭莫名其妙。

合着死對頭今天沖他笑眯眯,就是來炫耀自己兒子的?

不過,沖着江然那份英勇無畏,他也懶得同他計較。于是,便開口道:“江世子年紀輕輕便知道淡泊名利,前途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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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請陛下賜別的了。”

“哦?”

江王爺心一橫:“阿然,想求娶阿棠。”

寒風呼嘯而過,廊上懸挂的燈籠左搖右晃。遠處百官入宮,朝服在風中獵獵,風聲響在耳畔處,嗚嗚地不大好聽。

程王爺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江然,請陛下賜婚……他和阿棠。”

“……”

睡眼惺忪,由丹華服侍着洗漱更衣的時候,程瑤棠發覺天兒變得更涼了,也不用多提醒,就知道該多穿一件,甚至還想抱個小手爐。

雖說這樣的天還不至于,不過,在前往程王妃院子請安時,還是滿足暖手,被塞上一個小手爐。她姿态懶洋洋的,卻不顯無禮邋遢,那種從骨子裏散發出的高貴,并非常人所能學來。

“長姐。”

程瑤沁走過來,心有餘悸地道,“聽說鄂王一事牽扯頗多……就連長公主也被牽扯進去。就是不知道長公主到底有沒有同鄂王行謀逆之事。”

小姑娘家,哪裏懂得其中的彎彎繞繞,現下這麽說,第一是有些害怕,第二則是難免幸災樂禍。長安世家裏,大多都是踩高捧低的,程瑤沁同那些人在一起久了,多少也有那些性子。

加上長公主做人慣會頤指氣使的,本就不讨喜,這一出事,趕着扔石頭的不在少數。

唔,還有個孟若宛呢。

母女倆也是差不多的沒人緣。

“妹妹知道的事情,倒是挺多。”程瑤棠笑眯眯,沒說什麽,只是道,“這才剛發生不過一晚上。”

對方意有所指,程瑤沁自然不服,剛想說話,卻被後頭趕過來的程博東攔下。

“二姐,現下陛下還沒發話,容不得大肆妄言。”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程瑤沁變得有些怕這個弟弟。此時聽到他這麽說,程瑤沁立即住口,神色更是有些緊張。

程瑤棠淡淡睨他們姐弟一眼,率先踏進程王妃的院子內。

昨天發生那樣的事,大家顯然都沒睡好。程王妃也沒想多留,不過,早就看穿程瑤沁背後某些小心思的她,還是難免要多提醒幾句。

“你們小姑娘,都不知道裏面的厲害,現下你們聽到的,都是‘只能說的’,而背後,比你們想象中的,要更加血淋淋。”

程瑤沁咬了咬嘴唇,乖乖道:“是。”

請安後,程王妃又留他們吃過早膳。正要散去時,只見程王爺腳步生風地走過來,但心情似乎并不好,跟着數十年的随從都小心翼翼。

看到程王爺面色沉沉,程瑤沁剛露出的笑容立時收起來,原本還想說的話跟着咽進肚子裏,有些怯怯的垂下頭,同淡然如水的程博東一塊離開。

程王妃連忙起身扶他坐下,又親自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盞,擱在他手邊。

“發生什麽事了?”

程瑤棠亦是焦急不已,只以為是鄂王的事情,讓父親憂心。

擡眼看去,卻見程王爺望着自己,眼裏帶着複雜意味。

她眼皮一跳,素來敏銳的性子,很快察覺到這件事,該不是和自己有關吧?

程王妃方才揮退下人,卻見程王爺疲倦擺手,已經嘆了口氣,揉着眉心說道:“江然請陛下賜婚。”

猝不及防的變成這個話題,程瑤棠面露錯愕,懷疑自己聽岔了:“什麽?”

程王爺:“江然已經向陛下請旨,求娶你。”

程瑤棠呆了。

這件事并不是什麽秘密。

下朝後,這道消息,便如狂風暴雨般席卷整個長安城,整個長安議論紛紛,甚至蓋過鄂王謀逆一事。

但哪怕是無知百姓,都要道一句:“笑話,皇上可能讓江程兩家聯姻嗎?他是腦子壞掉了,還是不要命了?

而在此兩個時辰前。

“江然請旨求娶程瑤棠?”

剛卯時,太凝宮的燈火才被點上幾盞,光線尚有些昏暗,皇後由貼身宮女扶着坐起身,剛披上外袍,就聽心腹低聲禀報這件事。

皇後倏然擡頭:“什麽時候的事情?”

“昨夜鄂王被誅殺後,陛下單獨留下江世子,聽說江世子留許久。”心腹說道,“直到寅時,奴才,才探聽到發生的事情。”

江然想娶程瑤棠?

這怎麽可能呢?

因為過于震驚,皇後半天都沒動彈。

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連該保持的儀态都顧不上了,大致整理完畢後,便立即坐上步辇,厲聲道:“去太晗殿!”

正是準備上早朝的時辰,陛下早已起身,正在穿戴龍袍。

聽到皇後前來,他沒有絲毫的表情變化,似乎早已預料到。所以,也只淡淡道:“請皇後進來。”

“陛下。”望向永晉帝,皇後快步走進,又不得不壓住焦灼,在行禮後開口,“聽聞江世子請您賜婚。”

“哦。”永晉帝笑着道,“皇後消息倒是靈通,的确有這件事。”

皇後緊盯着他,揚聲道:“陛下,決不能讓江程兩家聯姻!”

從來端莊大方的皇後,現下其實已經有兩分失态。不過見狀,永晉帝仍然面色平靜,他語氣似是不在意,道:“朕已經答應了。”

一瞬間,皇後如遭雷擊,難以置信竟然聽到這個回答。

她猛地睜大眼睛,喉嚨幹澀,半天才擠出話來:“陛下答應了?陛下,那可是江然和程瑤棠啊!他們一個是江王府世子,一個是程王府嫡女,如何,如何能夠……”

永晉帝仿若沒看見皇後的神色,笑着道:“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郎才女貌,朕瞧着是很般配。況且,看到他們,朕便想起當年的皇後,不由得心生喜悅,情不自禁便允了。”

“……”

皇後登時不知道該氣還是該表達一下少女羞澀。

怔怔站在那裏,等永晉帝要離開去上早朝了,才回過神來,連忙高聲道:“萬萬不可啊陛下!江程王府與先帝感情深厚,先帝也給予他們無上尊榮,但如此也早已足夠了。陛下可要警惕前人歷史,小心重蹈覆轍。”

皇後是在提醒他,江、程兩家的權利和尊榮已經給夠多了,這要是再聯姻……

還有他們家什麽事兒嗎?

永晉帝笑道:“皇後還是過于小心了。先帝若在世,必然也會應允的。”

說完,他不等皇後接着勸,快步離開。

“娘娘。”

貼身宮女上前來,輕聲喚道。

皇後面色青白交加,緊繃着神色,半晌後咬牙:“去慈寧宮!本宮要去向太後請安!”

相比較長安內各方勢力的各異心思,以及大多數人看好戲的态度。

當事人程瑤棠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剛準備去找罪魁禍首,不料罪魁禍首已經主動上門來請罪了。

秋風卷起落葉,翩然飛揚,又輕盈落下。

庭院中的幾株樹,這些天葉子已經都掉得差不多,光禿禿立在那裏,映着紅牆與石子路,其實別有特色。

數月不見,江然輪廓愈發堅毅明朗,五官卻又是俊逸的,如此看來,翩翩佳公子又不顯弱不禁風,蘊藏着無窮力量。黑眸燦若星辰,唇畔的笑容一如既往,似會熠熠生輝,微挑起眉頭時,玩世不恭的纨绔形象又盡顯。

“阿棠應該想找我吧?”

他的語氣裏帶着淺淺笑意,還有狡黠的意味。

程瑤棠很難理清自己現在的心緒。

她已經聽到江然對她說,想娶她,喜歡她。

只是她措手不及。然後開始慢慢恍然大悟——怪不得江然對她的态度驟然變化,怪不得江然對她愈來愈好,那份溫柔,那份燦爛笑容,都是只對着她一人。

那些未解的事情,都有了解答。

只是,還不等她緩和情緒,請旨求娶的消息便砸過來。

叫她真的很想問一句:江然,你清醒一點!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倆是死對頭啊?

程瑤棠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氣道:“你自己說!”

小姑娘實在可愛到他心坎裏,叫他心又開始癢癢的。

“阿棠,很喜歡你是真的,想娶你也是真的。”江然收起自己的那份散漫與随意,望進她的眼裏,神色無比認真,“所以,不經你的同意,我便向陛下請旨求娶。因為,我等不及了。”

他很想自己能夠耐心點,等她想好。

可又不敢去冒這個險。

上陣殺敵他能做到英勇無畏,面對程瑤棠,他卻半點都不敢賭。

所以,懷着私心,去做這件事。

說他不擇手段也好,卑鄙無恥也罷,他都不後悔。

這份堅決,出現在他眼中。

“阿棠,我能夠說服陛下賜婚,也必然能夠說服你嫁給我,你信嗎?”

最後一句話說完,江然扯了扯嘴角,表情乖巧。

程瑤棠卻是差點被他氣笑。

這叫什麽話?

果然還是她所熟悉的江然,叫她嫌棄萬分的死對頭。

而這個人,也在不知不覺間,占據一份重要的位置,所以,他的情緒,才能影響到她。

“我不和你打賭。”程瑤棠沒好氣地道,“怎麽說,難道不都是我虧嗎?”

江然眨眨眼:“江然整個人都願意給你,阿棠,你怎麽會虧?”

程瑤棠瞬間臉頰生熱,瞪眼:“胡說。”

也只有江然,才能這樣厚顏無恥說出這句話來,也只有她承受力足夠,才沒羞死。

唔,好像她聽着聽着,都要習慣了。

“不是胡說。”

江然認真道:“我是認真的,你信我吧?”

片刻後,程瑤棠嘆了口氣:“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

她的話沒能說完,在知道她是相信他的後,江然的黑眸瞬間更加澄澈明亮,那般真摯的笑容,她什麽話都被堵在喉嚨裏。

心尖猛地狂顫。

實際上,她是不讨厭江然,也并不排斥江然的啊。

如果換成別人這麽做,只怕她早就生出憤怒,在第一時間,不是質問,而是解決。甚至,會不顧一切請陛下收回成命。

可現在,并沒有絲毫憤怒。

面對賜婚,亦沒有排斥。

在程瑤棠心緒不斷轉換間,江然神色緊張,喉嚨發幹。

縱然他做到這個地步,但始終,他又為她留了一條後路。

如果她堅持不願意。

他也不會逼迫,永晉帝會立即收回成命。

總之,想要斷掉他們之間,有數百種理由,更有無數人盯着。

當然,他絕不會輕易放手。

“阿棠,我會護你一世,只娶你一人,絕不叫你受半點欺負。江然想娶你,已有許多年,你願意,做江然的世子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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