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世子……”

靠在車內正慢慢咬着梨花糕的江然,聽到車外大飛的喊聲。

“前面的人,似乎是施家大小姐。”大飛驚愕地道,“她似乎遇上了些麻煩。”

江然淡淡道:“派個人,去京兆尹府。”

與此同時,随着車馬越近,聲音跟着傳來。

“如果不是老子讓你過來長安,你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嗎?”男人粗啞難聽的聲音,陰恻恻的很讓人不舒服,“你以為你成了千金大小姐,就真是千金大小姐了?骨子裏的那股賤性,可一點都沒變。”

緊跟着的聲音,是施懷娴的。她聲線裏帶着緊張,冷冷地說:“你讓我過來長安?你是把我賣出去了!”

“老子把你養這麽大,當然要賺點回去了。”男人說得理所當然,愈發叫人忍不住想皺眉,“我告訴你!別想擺脫老子!”

施懷娴聽到這裏心頭一緊,連忙眼角餘光四周看了看,所幸這條街較為偏冷,附近也沒什麽人。她這才強忍着怒意道:“老夫人不是已經給過你了嗎?你到底還想做什麽?”

“就那點錢,打發叫花子呢?還不夠塞牙縫的!”男人森森笑了笑,“你喊我那麽多年的爹,這層身份是擺脫不得的。你在長安養尊處優,憑什麽讓我還在那山溝溝裏?我告訴你,你要是還想當你的施家大小姐,就老老實實聽我的。”

男人獅子大開口:“給我置辦一處宅子,我還要娶幾房小妾,将你弟弟接過來……每個月給我這個數,一個子都不能少,否則,老子臉皮厚慣了,可不怕把事情鬧大。你從前那些事……”

“你住嘴!”施懷娴惱怒打斷,恨聲道,“施家不只我一個大小姐,你要的那些,我哪有辦法給你,你也別太過分了,魚死網破,施家不會饒了你的。”

男人嘿嘿一笑:“老子管你的。至于施家饒不饒我嘛,就看你了,反正我不怕,不過你怕不怕,我倒是清楚的。”

大飛将後面的話聽得差不多,尴尬地低聲道:“世子,這樣的事情,去請京兆尹來,似乎不大好。”

“那怎麽辦?”車簾後,江然懶洋洋地道,“那我們裝作什麽都沒聽到,什麽都沒看到,趕緊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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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男人似乎也發覺有人過來,再留下去對自己并無好處,便惡狠狠地道:“我不管你用什麽樣的辦法,我想要的你就必須要滿足我,否則,哼哼,咱們就來看誰更無所謂。”

施懷娴抿着嘴唇,臉色發白的站在原地。

自家世子悠哉悠哉坐在車內,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可大飛就為難了。

往前走吧,勢必要遇上施懷娴,往後離開吧,未免太顯眼了些,似乎還更尴尬些。

不等他做出決定,施懷娴已經擡起眼來,看到他露出驚訝的表情,連忙上前福了福身:“是江世子嗎?”

車內沒有聲音。

大飛:“是世子在裏面,他可能……睡着了。”

睜眼說瞎話,大飛很心虛。

施懷娴身子薄弱的站在那兒,被風一吹,更顯單薄。臉色略有些發白,眼眶甚至紅紅的,看起來好不可憐。大飛這種壯碩一根筋的漢子,看得都于心不忍。

頓了頓,他忍不住道:“施大小姐怎麽一個人在外面?外頭不安全,還是要讓下人随行,請盡快回去吧。”

其實通過這一幕,已經可以想象得到,施懷娴在施家中處境艱難。

被那位賣她、貪心不足的‘養父’威脅、欺辱,甚至連個可以帶在身邊,真真正正信任的丫鬟都沒有。

施懷娴眼眶紅紅的,勉強點頭微笑,又說道:“讓你見笑了。原本以為已經可以脫離過去的苦痛,沒想到始終沒那麽簡單。”

大飛有些意外,沒想到施家大小姐會對他說起她的往事。雖然他們都知道,施家大小姐并非外面傳言那般,而是從小凄苦,甚至被人略賣到長安。

只不過,這些都已經是不會再被輕易提及的秘密了。

不過,畢竟跟在江然身邊那麽多年,大飛也沒那麽憨直,很快心思一轉,就想到,怕是施家大小姐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車內正‘睡覺’的自家世子說的。

只可惜,除了明曦縣主,世子從沒對誰有過憐惜之意。

施懷娴在這裏楚楚可憐的說着過去,車內半點動靜都沒有。

大飛輕輕咳嗽兩聲,撓撓頭道:“您是施家大小姐,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用太過愁苦,施老夫人睿智,無論如何定會為您做主。”

施懷娴慘淡一笑:“如果真有這麽簡單,那就好了。”

片刻的寂靜。

自家世子顯然不想淌這渾水,大飛當然跟着裝傻,只感慨說:“最近的長安城,怎麽這麽不太平……施小姐,奴才先走了,您也快些回去吧。”

施懷娴輕輕點頭,往旁邊讓開。

不管她到底知不知道江然是裝睡,大飛是不是裝傻,甚至有沒有聽到什麽,她都未再糾纏。

不過,宛如涼風裏的小白花,孤零零站在那兒,怎麽都能叫人生出憐惜。

等走遠了,大飛才道:“世子,施小姐似乎遇到了些問題。”

江然慢悠悠道:“你若是心疼了,就自己想辦法。”

大飛咳嗽:“奴才可沒那個意思,施小姐身份尊貴,怎麽也輪不到奴才這裏來。只不過,施小姐應該是想向世子求助吧。”

施懷娴本就對世子有意,遇上困境,想向世子求助,也是能理解。

只不過這種事,世子也沒有去碰的理啊,況且,這要是真一心軟去碰了,怕是纏纏繞繞再也分不清了,實在多生事端。

更何況,還有施老夫人在那,施小姐如果聰明些,就知道應該找誰求助。

江然淡聲道:“你家世子無情無義,就不是助人為樂的人。”

大飛:“好的。”

江然心思壓根不在這裏,他現在更急切想要去做的事情,還是關于那個忽然出現的人。

“沒跟上姬從?”

大飛羞愧道:“奴才實在跟不上,此人輕功很好,與世子不相上下。”

江然微微垂眸。

程瑤棠終于發覺,其實她骨子裏帶着的是不安分。享受清淨幾日心情愉悅,但時間一長,難免覺得無聊。很快就不滿足于在程王府庭院內走走逛逛。

長安的風光以往是看膩了,現在是想念得很。

程王爺将女兒視若珍寶,但也不能将人時時刻刻關在程王府吧。培養多年的影衛終于到了他們出手的時候,沒想到第一個任務就是保護明曦縣主,随時潛在暗處等候命令。

當哥哥的程博昱不放心,跟了出去。

當弟弟的程博東也不放心,同樣跟了出去。

江世子知道這件事後,就是死皮白賴也要跟着。

這也就算了,結果這消息也不知從哪兒傳出去了,太子、四皇子都要來參一腳。

程瑤棠望着這麽大的陣容,差點誤以為一出門等着她的就是四面埋伏,走錯一步都要玩命的那種。

“算了,日常宴會的陣仗而已。”程瑤棠實在沒力氣再說什麽,默默寬慰自己。

至于情誼嘛,真真假假分不清。

“喲,霍公子今日這麽有閑心?”

雖然知道,這次出門肯定要遇上江然,但等霍彰看到江然笑眯眯沖着他,他還是覺得額角隐隐作痛。

江世子的這份熱情,他半點也不想接受。

四皇子周元禮笑道:“人多熱鬧,便叫上阿彰了。”

霍彰壓下心頭的悶意,溫文爾雅的含笑:“見過江世子,長安春光甚好,有幸得四皇子邀請同游。”

又轉而去對程瑤棠關心地說:“明曦縣主身子可好些了?春風拂面,縣主的病定很快會好。”

程瑤棠嬌嬌柔柔的微笑:“承霍公子吉言。”

美人坐在車內,素手掀開窗簾,露出的白皙小巧臉龐上,眉目染着層輕柔。程瑤棠的樣貌是有些矜貴張揚的,好像是這次病了一場的緣故,顯得頗為惹人憐愛,但也不見憔悴不堪。

霍彰眼裏一熱,剛想接着說,不料又被讨厭鬼打斷。

江然:“論起長安春光,霍公子的确看得不少。”

正在旁邊的太子周元昊随口接話:“哦?”

霍彰神色一緊:“哪有此事。”

江然:“這事還是霍公子自己說的。還是霍公子只對美人說,對本世子和太子,就說不出口了?”

“江世子說笑了。”

霍彰面色微變,很快明白江然提的正是他之前對孟若宛獻殷勤幾次邀約的事情,沒想到竟然好巧不巧被江然聽了去。無論如何,這個話題不能就這麽被江然帶着走,否則又要陷他于困境。

想着,他鎮定微笑:“江世子這話說得,似乎意有所指,霍彰不明白,世子不妨明說。太子、四皇子都在這裏,還可請他們做主。”

就在這時,江然倏然揚起馬鞭,身下的駿馬撒開蹄子,絕塵而去。

留下氣焰卡在一半,呆若木雞的霍彰。

“江,江世子這是要去哪裏?”

前方的白色身影幾個來回間,如風穿過,人的眼睛看得還不仔細,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噔。

閃爍着冷光的劍橫在前方。

面對直逼而來的劍,氣質清雅的男子飛快後退,神色從容不迫。

白色布條蒙着的雙眼,身後的系帶輕輕飄揚。

江然追得上來,姬從毫不意外。

不過,這份敏銳,還是讓他有些詫異。

要知道,程王府那些訓練有素的影衛,尚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二人對立,隔得不遠不近。

伴随着涼風灌入,衣袂微動,不過是眨眼間,兩個人已經各自往前踏出一步,幾乎是同時間的,手中的劍挽出一個劍花,朝着對方直擊而去。

江然的劍術是狠厲的,招招果斷。難以想象少年能有這樣的造詣,總能叫人心頭一慌,或是難以置信,轉瞬間的晃神,就是致命一擊。

但是,這樣狠厲的劍術,現在卻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這的确叫人意外。

姬從輕輕皺了皺眉,下一刻,眼皮上微微一涼,覆在眼上的白色布條随之滑落。

原來,這才是江然的目的。

很多人見過他覆蓋眼睛的樣子,他們都不由自主的想,白布下面究竟是怎麽樣一雙眼。卻沒想到,那樣狹長的眼眸卻是極顯冷酷之意,輕輕一掃,便令人膽顫。

原本的姬從,是略嫌清冷的,露出眼睛的他,毫不掩飾的是漠然、殘酷、銳利。

像是輕而易舉就能洞察人心。

而此刻,眸子清晰倒映出人影。

他果然是看得到的。

江然輕嗤一聲。

“我确實是沒想到。”江然微微勾起唇角,黑眸裏閃爍着寒意,“堂堂北國攝政王,會跑來南國裝成一個瞎子。”

若是此時不只有他們兩個,而是還有其他人在場,怕是要被震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連永晉帝都十分忌憚,年紀輕輕貴為攝政王,輔佐幼帝,手段兇狠,人人畏懼的北國攝政王裴執,居然就在南國。

身份被揭露,裴執沒有半分意外,像是早就預料到,也像是毫不在意。

“阿棠單純可愛。”裴執掀起唇角,“如果不這麽做,還真是難以看到這樣的她。”

江然的笑容頓時收起,盯着裴執,眼中冷意翻滾,甚至有殺意。

“你接近程瑤棠,想做什麽?”

裴執譏诮道:“既然你猜到我的身份,怎麽沒猜到我為什麽過來?”

江然眼裏的情緒變幻不定。

上一世,他雖然請命去邊疆數年,卻将大飛安排于長安內。對于程瑤棠的情況,他很清楚——前往北國的和親對象,最終結果變成程瑤棠。

可在半路上,就被他所攔截了。

除此之外,程瑤棠和裴執應當是沒有任何關系的。

為什麽現在,裴執卻會主動接近她?

江然不認為在裴執身上問得出什麽,他警告道:“離她遠一點,否則就算你是裴執……在我眼裏也算不得什麽。”

就在江然轉身的那刻,身後那清冽的聲音傳來,帶着譏諷之意,裴執說道:“江世子現在倒是深情。只不過,似乎上一世,你可不是這麽做的。”

一瞬間,江然瞳孔猛地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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