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柳沅沅?上燈臺?偷糧吃?下不來…

楚政鼻子痊愈的時候,山道上的雪全部化開了。

在楚政和小松鼠勤勤懇懇的努力之下,家裏的糧食袋子再次空空如也,并且還漏了底。

叼着碎麻袋做窩的小松鼠忙得有條不紊,它俨然已經把這處地方當成了自己的新家,畢竟同風吹日曬的林子裏相比,頭頂上有蓋的房子要好很多。

對于這件事,柳沅懶得管,楚政管不了,挨了一雪球之後的小松鼠智商水平明顯提升,白日裏它總圍着柳沅亂轉,保持着三步之內的密切距離,楚政這傻子空有一身蠻力,不會用巧勁,真要動手肯定誤傷柳沅。

楚政起先還咬牙切齒的忍了一會,不過野物跟人相處久了就沒了敵意,熟門熟路的小松鼠很快喜歡上了柳沅肩頭的方寸之地。

于是,一人一鼠的和平并沒有持續太久,在發覺小松鼠可以整日霸占柳沅肩頭之後,楚政再次把炭烤松鼠提上了日辰。

楚政那個人飛鼠跳,柳沅卻顧不上這這些,他惦記着楚政的身體,惦記着他們之間那點苗頭不對的暧昧,比起無憂無慮的楚政,他心下藏得東西更多,他不知道現下這個境遇是好是壞,但他至少明白楚政不應該是一個每天跟松鼠賭氣較勁的傻子。

柳沅不是個通透人,他打小就死心眼,從前他還有家的時候,家裏的姨娘們總說他只是長了一張看似精明漂亮的臉,實則是天天被人變着花哄騙欺負的憨貨。

這個毛病很難改掉了,他揣着一顆笨拙別扭的心活了二十多年,哪怕那東西曾經淪入俗世話本的凄慘結局,被人踩在腳底碾得血肉模糊,它也還是一顆沉甸甸的真心。

柳沅其實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怎麽做,救楚政是生死之擇,那種境遇下他沒有第二條路選,可楚政現下如何以後如何卻又捏在他手裏。

命數是個卑劣又古怪的東西,能得償所願的往往是極少數人,大部分人都陷在即将達成心願和萬劫不複的臨界點上,絕望與希望為鄰,願景和噩夢為伍,誰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誰不都不清楚下一次掌握乾坤的會是那一方。

柳沅有掌控局勢的手段,卻沒有賦予實施的決心,他終究還是當年那個纖細單薄的小公子,不谙世事,純粹執拗,滿心滿眼都是忽然闖入他小小世界的楚政哥哥。

山路暢通的第二天,柳沅又要進城,溪谷村閉塞偏僻,村裏多是些老人,柳沅感念他們當年給自己栖身之地,于是每逢大集,他便挨家挨戶的詢問人家是否要帶東西。

春日農耕繁忙,村裏的田地多是糧食和綠菜,各家用來自給自足,如今有柳沅在,種了一輩子地的老人們也願意弄些新奇的種子回來試試。

柳沅這次進城不是一個人去的,楚政說什麽都要跟着,上次柳沅就是從城裏回來之後才生了病,楚政絕對不放心讓他再自己走。

柳沅不想帶他,奈何楚政人傻脾氣倔,一言不合就坐在地上摟着小松鼠紅眼圈,簡直把“熊”這個字發揮的淋漓盡致,片刻功夫,小松鼠就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一個勁的吱吱慘叫。

柳沅無奈之極,只好随着他去,楚政的臉已經毀了,而皇三子起兵謀逆被人誅殺也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新帝即位,忙着對付其餘的兄弟,怕是不會再記得這個連全屍都沒有的三哥。

從某種角度來說,帶楚政進城看看也是好事,楚政重傷之後一直在山裏養着,沒接觸過外邊,故而渾噩懵懂,興許出去見見旁得環境還能清醒一些。

柳沅同鄰家伯伯那借了個草帽給楚政帶着,又順手往他臉上蹭了點柴火灰,窮鄉僻壤的地方,多得是不修邊幅的粗人,楚政這副模樣剛好掩人耳目。

沒了雪的山路依舊崎岖,楚政一路小心翼翼的扶着柳沅,生怕他摔着,到頭來兩個人走倒是比一個人慢了不少。

他們到城門時已經臨近傍午,柳沅額上見汗,楚政也有些氣喘,他們一并進了城門,本該熱鬧的街巷格外冷清,臨街的大多商鋪甚至還關了門。

柳沅帶着楚政找了三條街才找見一家開門的藥店,掌櫃與他已是熟絡,他照從前那樣買了些草藥,由于無處換錢,他只能拿身上帶得珠子抵債,可掌櫃卻擺了擺手,只悶頭給他打包藥草。

“都拿着吧,下午我也得走了,這世道誰也說不清,你多拿點回去,我不要你錢”

老掌櫃鬓角已白,言語之間多有無奈,他年輕時背着藥箱四處行醫,幹了幾十年的游方郎中,等到年歲高了才在這處置下店面。

醫者心善,最是見不得死傷,可這世間戰亂總是說起就起的,凡是上位者動了争權奪利的念頭,平民百姓就得跟着遭殃。

“聽說那邊已經有兵馬過來了,你們啊,買完藥趕緊回去,過幾天千萬別往城裏來了,在山裏躲好,官家的事情,離得越遠越好,等風頭過去再說。”

“沅沅?”

楚政似懂非懂,他覺得自己好像對這種山雨欲來的氣氛很熟悉,但也可能只是錯覺,肚子餓癟的滋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悄悄扯了一下柳沅的衣角,小聲貼去柳沅耳邊嘟囔了一聲餓。

“……好,知道了,謝謝掌櫃,我們這就回去,您也小心。”

柳沅對外人總是溫潤得體的,他眉眼微合,用雙手接過藥包,恭恭敬敬的欠身颔首,微白的面色沒有影響他的語氣和神情。

他轉身領着楚政從店裏離開,臨出門時,通透瑩白的珠子從他袖中滾落,權當是藥錢,細微的聲響引起了楚政的注意,只是柳沅一直拽着他的手,他也就沒心思去管。

除了藥之外,總要買些吃得,越往城裏走,街上就越亂,兵荒馬亂的年月,百姓早就成了驚弓之鳥,城裏本是有縣衙和駐軍的,可那都是些酒囊飯袋,一得消息反倒跑在了百姓前頭。

柳沅攥緊了楚政的手,載着家當的車馬從他們身側駛離,楚政眉目微蹙,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憋悶,他清了清幹巴巴的嗓子,伸手将柳沅往自己懷裏攔了攔。

“這是怎麽了?沅沅,他們為什麽要跑?”

“世道亂了,他們害怕。”

柳沅眼簾半合,并沒有太多在意,這樣事情他見得太多了,興衰榮辱、大廈将傾、成王敗寇皆是眨眼的功夫,像他這種分明置身其中卻如同蝼蟻的人,其實和這些奔走逃難的百姓相差無幾,若每分每秒都要付諸感情,那還不如麻木不仁。

“沅沅……”

楚政依舊聽不到柳沅的話,但他意識到了他不該問這個問題,柳沅擋開了他的手,側過了瘦削單薄的身子,一時連衣角都同他泾渭分明。

“沅沅——”

“沒事,那邊太亂了,你聽話,就在這等我。”

柳沅唇角輕動,下意識勾起了小小的弧度,他不留痕跡的從楚政懷裏離開,順其自然也順理成章。

他已經養成這種習慣了,他永遠理解不了楚政所堅定的東西,楚政是以儲君為模培養出的皇子,他仁厚忠勇,心懷天下,即便淪落到癡傻呆愣,他們也不是一類人,所以他只能這樣恰到好處的笑一笑,就算毫無用處,也至少不會讓楚政生出鄙夷。

“沅——”

楚政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柳沅牽過了他的手,細瘦纖長的指節溫涼,同他十指交錯就好像隔着層層血肉撫上了他的心尖,輕緩柔軟的觸感讓人再也顧不上別的。

“我再去買點東西就回來,你在這待好,別亂跑。”

柳沅帶着楚政繞去了巷道深處,周邊住戶堆積的雜物完全可以藏匿一個成年男人,他按上破破爛爛的草帽頂半哄半按的诓着楚政蹲下,又将手裏的藥包放去了楚政懷裏。

“看好東西,等我回來,聽話,不然晚上只能吃辣的。”

安置好楚政之後,柳沅一瘸一拐往糧店的方向走,同那些神色匆匆的百姓相比,他是一點沒把即将到來的戰事放在心上。

柳沅對朝局戰事通曉一點,楚政從前給他講過時事利害,他知道他們所在的雁城一不屬于交通樞紐,二不涉及險峻地勢,這裏就是個臨近邊境關口小城,窮山窮水,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東西,就算天下大亂,也只是雷聲大雨點小,真打起仗來,沒人會在在這片彈丸之地上浪費功夫,更何況,于他而言,眼下最關鍵的事情還是填飽楚政的肚子。

糧店和其他商鋪一樣早早關張, 柳沅繞去後門敲了一陣,等确定了裏頭真的沒人,他才從袖口裏摸出來撬鎖的家夥。

民間用的鎖頭複雜不到拿去,他連宮裏的機關鎖都能撬開,這點東西自然不在話下,簡易的機括很快發出脆響,從撬頭進鎖眼到鎖銷脫出,前後不過眨眼功夫。

特殊情況特殊處理,行茍且之事也不能餓肚子。

柳沅輕車熟路的做了一回小賊,糧店裏總是有點帶不走的存貨的,他把店鋪前後裏裏外外找了一遍,拿着小簸箕和小掃帚把各處留存的糧食米渣歸置到了一處,稀裏糊塗的湊了半袋子。

最後一點存糧放在頭頂的貨架上,柳沅不願放過這點東西,他費盡力氣挪了把凳子過來,又踉踉跄跄的踩了上去。

他本就怕高,再加上腿腳不便,高處的面袋子始終跟他差了一截,他卯足力氣屏息去夠,手指抻得幾乎抽筋才終于摸到袋子邊沿,可也就在這個當口,糧店的正門忽然被人撞開了。

“——什麽人!”

“嗚啊——”

柳沅不經吓,突如其來的巨響讓他腳下一軟,直接從凳子上跌了下去,身體失重的瞬間他還想着頭頂上的面,于是開着口的袋子和他一起歪斜而下,洋洋灑灑的灑了那剛進門的當兵的滿身。

“咳!咳——什麽人!別動!咳!你是什麽——小,小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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