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目标和危機只有一線之隔 小松鼠:吚吚嗚嗚
小娃娃不是那麽好弄的,楚政知道小娃娃跟別的東西不一樣,那不是他努力幹活就能做出來的東西。
他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傍晚時分,務農歸來的農婦上門接閨女回家,他欲言又止的憋紅了一張臉,吭吭哧哧的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人家抱着孩子回家。
作為看護孩子的酬勞,農婦給他們硬塞了一罐子新鮮羊奶,那陶罐不小,裏頭裝得羊奶能灌滿兩個羊皮袋子,抵得上小娃娃一天的口糧。
晚飯因而變得豐富多彩,可楚政卻難得沒有胃口,正巧他們下午看孩子忘了撿柴回來,眼下家裏柴火不夠煮不了飯,他思前想後心裏一橫,不等柳沅開口就打着弄柴火的名義主動跑出了門。
楚政就是奔着那戶人家去的,盡職盡責的小土狗一聽見他的腳步聲就開始汪汪直叫,他一路橫沖直撞,悶着頭往院裏跑,黑黢黢的小土狗立馬加大了音量,掙得脖上鏈子铛铛直響。
“那個!我,我——我有事要問!”
傍晚飯點,家家戶戶都在忙活吃食,老實巴交的一家人剛好都在院裏,男人劈柴,女人洗菜,坐在小背簍裏的娃娃笑眯眯的沖着他伸出小手一個勁的揮,顯然是還記得他。
“你們是怎麽……怎麽……就是那個……”
第一嗓子吼出去了,但第二嗓子跟不上。
楚政猛地收聲,盯着娃娃純良的眼神呆若木雞,攥着拳頭僵在了原地。
他張不開口,夫妻倆就更不敢搭腔,他們看看楚政又看看彼此,兩個人都是一頭霧水。
“你,你要問啥啊?是小柳大夫讓你來的嗎?”
男人暗暗握緊了手裏的柴刀,有些警惕的擋在了妻女之前。
楚政來路不明,身份成謎,當年半死不活的被柳沅帶回來,一看就是上過戰場的行伍人,盡管他現在渾噩癡傻,從未傷人,但村裏人還是忌憚他幾分,
楚政能看出來自己是不受歡迎的,耳邊小狗的叫聲愈發聒噪,孩子也似乎被父母傳染了緊張的情緒,有些要哭的意思,此情此景不容猶豫,他眼一閉腳一跺,終于咬緊牙關,鼓足氣勢,小聲嘀咕出了自己的問題。
“.…..就是,就是……她怎麽來的!!”
話音落地,萬籁俱寂。
“啊?”
“啥?”
“汪?”
準備呲牙咬人的小土狗和主人們一起歪過了腦袋,它合上尖銳的利齒,垂下立起的耳朵,一條長尾甩去身後掃了掃後腿上的塵土。
“.…..她很好,我就想問問,孩子……怎麽能有……”
楚政一輩子都沒有這麽丢人過,直到很久以後他也記得這個場景的每一個細節。
他窘迫不安的搓着袖口,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好像明白了自己問了個不恰當的問題,令人難堪的沉默臊得他臉紅到脖子根。
但就在他打算落荒而逃的時候,男主人終于松開了手裏的柴刀,憨厚老實的莊稼人在某些方面異常直爽,他一邊示意滿臉迷茫的妻子不必緊張,一邊神色認真的拍上了楚政的肩膀,特別好心的跟這個傻大個普及男人之間的小秘密。
“俺還以為什麽事呢,這事好辦。你讓小柳大夫娶個姑娘,或者你娶個姑娘,孩子就有了。”
楚政空前的低落。
他低落到連香甜可口的熱羊奶都不想喝了。
他吃過晚飯就悶呼呼的蜷去了床上,洗淨曬好的床褥松松軟軟的,柳沅忙着用剩下的羊奶做糕點,一時沒空照顧他,外頭夜色濃重,圓月高懸,他一動不動的窩在床裏,心裏壓着天大的事情。
借機蹿上柳沅肩頭的小松鼠終于得到了占山為王的機會,它舒舒服服的抓着柳沅鬓發蹲坐下來,豎在身後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時不時還能蹭上柳沅的面頰。
楚政皺了皺鼻子,心裏酸澀得厲害,奶香濃郁的糕點也救不了他,蒸鍋的熱氣四下溢開,他在白花花的熱氣裏沁紅了眼眶,緊緊攥住了十指。
等糕點出鍋,柳沅似乎才想起來家裏還有個人,他掀開被角想叫楚政起來嘗嘗熱乎乎的軟糕,結果楚政死死趴在床裏不肯動彈,小松鼠趁機一躍而上,眼見着就要來一出虎口奪食。
“——吱!!!!”
纖細漂亮的手指看着羸弱不堪,但卻總能在吃這件事情上掌握上風。
小松鼠再次敗下陣來,柳沅揪出了它的後頸将它放去了地上,它委委屈屈的抱着尾巴,吱吱嘤嘤的挪回自己窩裏,黑溜溜的小眼睛裏滿是水光。
“楚政?你怎麽了?”
所謂區別對待大抵如此,柳沅眉目溫和,他這幾日過得舒心,連帶着氣色好了不少,屋裏燭光昏黃,他傾下身去捏了捏楚政的後頸,瑩白如玉的指尖上還沾着零星糖粉。
“我們以後……沅沅,我們不要孩子行不行?”
柳沅問話,楚政不敢不答,他從被窩裏爬起來,撅着嘴巴端端正正的坐好,被枕頭硌出來的紅印還烙在臉上,沒有傷疤那麽猙獰扭曲,看着還有些滑稽。
“怎麽突然說這個?”
柳沅微微一怔,也沒有太過吃驚,楚政就是個孩子心性,他将軟糕掰開抵去楚政嘴邊,只當他是回過勁來,開始小肚雞腸的跟白日裏的娃娃吃醋。
“我去問了,他們說得找個姑娘才行。可我不想找,沅沅也,沅沅也別找。”
楚政後半句說得沒那麽有底氣,他含着軟糕嘟囔出聲,冒紅的鼻尖一皺一皺的。
他剛剛就在困惑這個,他想起了白天柳沅跟孩子相處的情景,他能看出來柳沅是很喜歡小孩子的,他自己可以為了柳沅不要孩子,可他害怕柳沅不是那麽想的。
軟糕入口綿軟,奶香醇厚,夾着絲絲甘甜,楚政耷拉着眼尾吃得沒滋沒味,他不能浪費柳沅好不容易做出來的東西,只是實在沒有胃口。
這是他所面臨的最嚴重的危機了,比起當時惴惴不安于柳沅不喜歡,如今的這個假設讓他更坐立難安,他不想柳沅跟別人在一起,哪怕是簡單想一想,他都難受得像是在心尖上生生剜下肉來。
“所以……沅沅,你覺得行不行啊……我們以後不——”
“不行,我喜歡小孩子。”
軟糕化開,甘甜變成澀苦,一股腦的湧進胃裏,攪得腹髒鮮血淋漓。
楚政瞳仁一縮,猝然僵住了動作,他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睛,青筋從他繃緊的頸間攀附而上,纏得他根本無法呼吸。
他是篤定柳沅不會拒絕的,他相信柳沅喜歡他,柳沅對他那麽好,怎麽都不可能為了一個小娃娃離他而去。
截然相反的事實讓人腦子裏空白一片,楚政嘴唇抖得說不出話,他倉皇又急切的抓住了柳沅的手,拼命嘗試着十指交握的動作。
他委屈、恐懼、慌張,他明知道自己應該去極力争取,應該跟柳沅據理力争,可他做不到。
他在冥冥中覺得自己是無法争辯的,因為他沒有這種資格,楚政頹然的垮下身子,喧鬧不堪的場景在他頭腦裏接連上演,他記得自己那個夢,他記得紅燭暖帳裏的新嫁娘,記得所有人都告訴他柳沅死了。
“沅沅……”
“不用找姑娘,要是想要孩子,我們就夠了。”
溫涼細軟的手指撫上後頸,能将瀕臨絕境的心神拉回原處,楚政其實沒聽清柳沅跟他說了什麽,他紅着眼睛直起身來,正好迎上柳沅的唇。
醇厚甘甜的糕點味在他們唇齒間暈開,楚政後脊一凜,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東西立刻灰飛煙滅,變成了躍上天際的煙火,絢麗得讓他頭昏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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