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七號、八號,寧玺高考考了兩天,石中作為青羊區的考場,全校也放了假。
七號一大早的,行騁很早就起來了,從樓上給他哥端了媽媽煮的蟹黃粥下去,寧玺想拌點兒老幹媽喝粥,行騁不讓,抱着那一罐老幹媽視死如歸。
他怕他哥吃辣壞了肚子就麻煩了,又跑上樓拿媽媽熱的牛奶,後來怕早上高考交通不暢,行騁爸爸主動請纓,開着那黑色悍馬,親自把寧玺送到考場,負責了接送。
去考場的路上,兩個人湊一塊兒給應與臣打了個電話,那邊樂得哈哈大笑,說昨晚夢到考場上可以吃冰激淩,還很可惜沒有在一個考點考試。
應與臣正跟寧玺說着話,行騁冷不丁一句:“打得太久了,差不多挂了啊,你別念叨得我哥忘古詩詞兒了。”
開了揚聲器,那邊一聲吼:“平時怎麽沒看出來你丫變臉跟翻書似的呢!”
他這嗓子吼完,又傳來一個低沉男音的一聲咳嗽,吓得應與臣喉嚨一哽,瞬間降低了音量悄聲說:“我哥嫌我吵了,我先挂電話啦,寧玺,好好考。”
寧玺捂着麥克風沒忍住大笑,說:“你也加油。”
這一趟跟屁蟲一樣跟到了考點門口,行騁美其名曰提前感受氣氛,其實就是背個黑書包在門口等着,拿着礦泉水、紙巾,一米八幾的個兒立在家長中間,活像棵小白楊。
他現在仍然随時都是能為了寧玺掄別人兩拳頭的毛頭小子,但是更多的學會了,如何去為寧玺着想。
還有記者以為他是遲到的考生,滿眼惋惜,忍住沒去采訪他的沖動。
上午十二點語文一考完,行騁緊張得很,眼睜睜看着他哥從考生大軍裏跑出來,站在門口可勁兒尋他,好再行騁今天穿的藍色短袖,一眼就瞄到了。
兩個人一起喝着汽水兒流着汗水往街對面停着的悍馬上跑,行騁爸爸問了一下情況,寧玺信心滿滿,說沒多大問題。
七號晚上,寧玺沒有複習,騎了車跟行騁一起環着府南河邊兒轉了好幾圈,折騰到了八點多,又蹬着車回去洗漱睡覺。
行騁媽媽一見着行騁頂着滿腦袋汗回來,戳着他腦門兒就開始罵。
“你帶着你哥混什麽呀,明天高考,你還耍得那麽歡!過了明天你就高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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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我知道了媽!要得曉得沒問題!”
行騁一邊兒點頭一邊兒求饒,提着鞋往卧室跑,腳底跟抹了油似的。
他倒是緊張得一晚上都沒怎麽睡着,翻來覆去的,明兒一上午的考完,下午稍微輕松些,考完了就真正解放了,等明年這個時候,自己估計也能一沖出來,就去北京找寧玺……
如行騁所願的,寧玺八號發揮得很輕松,考場上沒打瞌睡沒走神,認認真真做完了題,檢查了一遍又一遍。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的鈴響了。
哪怕不是在自己的學校,不是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同學們在一起,整個考點的考場內都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
寧玺坐的靠窗的位置,那天的陽光很大,把試卷都烤得有些溫熱。
他擡起眼去看窗外那些歡呼雀躍的考生,看他們抹眼淚,看他們頭也不回地離開,離開他們人生中,最後的高中教室。
希望大家,明年也都不要再來了吧。
一出考場,他走得很急,急到一邊走一邊扔機讀筆,扔中性筆,最後把準考證和身份證往書包裏一揣,朝着考點門口飛奔。
老遠他就看到行騁站在門口等他,這小子不知道怎麽還擠到了家長團體中的第一排。
寧玺沒半點猶豫,當着這麽多考生家長的面,不去管橫幅上大大的“高考”二字,也沒顧着有沒有媒體采訪在門口舉着攝像機候着,就那麽在家長們的激動與焦急中,撲到了行騁懷裏。
行騁比他高,輕而易舉地就抱緊了寧玺,低頭,用唇角狠狠地去蹭寧玺的額角,眼尾……
他邊蹭邊把他往人群外拖,喃喃道:“解放了,自由了寧玺,我們都自由了……”
他那麽清楚,能獨自一人去外地念四年書代表着什麽,脫離父母的管控範圍又代表着什麽。
從今天開始,寧玺就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屬于他一個人了。
寧玺站直了身子,彈了他一個腦蹦兒,任行騁拿紙為他擦汗,哼哼着說:“明年就該你了,你也加油。”
停頓了一下,寧玺還是說:“我覺得我考得非常好,應該沒問題的。”
行騁聞言直接把他抱起來轉了一圈,像條大狗似的撒歡兒。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
他們兩個人,穿着短袖背着書包,一起過了考點門口的馬路,朝着停在不遠處的悍馬跑過去。
都瘋鬧累了,寧玺邊跑邊往肚子裏灌汽水兒,看着回頭等他的行騁,笑彎了眼,突然好想說一句,謝謝。
……
等成績的日子,漫長而無畏。
就好像成長忽然到了一個臨界點,對前方充滿期待,做一切都那麽勇敢,有底氣,不怕任何磨難。
那會兒的行騁和寧玺,高考結束之後連着瘋玩了好幾天,成都大街小巷都逛遍了,一天騎了三十多公裏,第二天兩個人屁股痛得躺了一天。
寧玺媽媽打電話來問過了成績,寧玺的語氣不鹹不淡,卻也還是緊張得很,說要二十三號才能下成績,這段時間,就先不用管他。
媽媽打了一千塊錢過來,寧玺給認真收好了,說以後留着用。
好像高考完了之後,他心态好了挺多,天天有行騁陪着瘋鬧,一起打街球,夾娃娃,看電影兒,去特別小的蒼蠅館子吃飯……
兩個人一起去參加街頭品牌投籃大賽還贏了錢,夾娃娃夾了一堆晚上抱到夜市去賣,總的算下來,還是拿了幾百塊,寧玺開了個戶,連帶着之前攢的,全存進去了。
高考過後的夏天太美好,樓下的西瓜攤行騁天天都去,切成塊兒切成瓣,換着花樣逗寧玺吃,兩個人拿着一個勺子躺在床邊,去看今晚的月亮圓不圓。
偶爾開瓶百威啤酒,行騁一口扯了一半下肚,嘴裏含一口加了冰塊兒的酒,勾着寧玺的後腦勺就吻上去。
強硬而霸道,壓得寧玺直接躺在涼涼的地板上,把剛點上的煙掐滅,抱着行騁翻個面兒繼續接吻。
“哥,”
行騁強忍住心髒要破出胸腔的窒息感,“脫褲子。”
寧玺躺在地板上,短袖被捋上了胸前,要命的地兒被裹住了,一股酒味。
他的掌心兒扣着行騁的頭,忍不住氣喘聲嘶,感受着那一腔溫熱。
酒喝了許多,行騁上了頭,壓着寧玺不放,黑色背心直接脫來甩到床邊挂着,肌肉線條在月光下顯得十分好看,迷得寧玺一顆冷靜自持的心猛地顫了顫,慢慢坐起來,灌了自己一口酒。
寧玺用手背擦了嘴角的酒,“我來。”
寧玺到底是大了行騁三歲,翻過身來把行騁往床邊兒一摁,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地板上,也顧不得涼不涼了。
小風扇呼呼地吹着,吹得寧玺半眯着眼惬意,褪下行騁的運動褲,再一層一層地褪。
寧玺的面容幹淨而溫潤,不講話時有種冷淡的性`感,緊張時耳朵會紅,眼睫止不住地顫,如今是三項全部集齊。
行騁居高臨下,看得渾身都不能冷靜。
寧玺擡眼看着行騁,唇角勾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他把臉湊了過去,輕張開嘴。
行騁一聲悶哼。
成都的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而他們的兩顆青蔥少年心,發着熱,也發着光。
……
高考成績下來的那一天傍晚,府南河邊的餘晖很美。
寧玺剛吃完了晚飯,五六點的樣子,正和行騁一起散步,往市中心的方向走。
他的手機收到了教育局的簡訊,那時他只當是別的簡訊,只是把手機拿出來。
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
只那麽一瞬間,寧玺像是渾身脫了力一般,一下轉過身,在大街上,不管周遭有多少散步的人,直接把行騁抱住了。
本來這一天,行騁的神經就高度緊張,看他哥這樣子一愣,頸間有些濕熱的液體流下,更吓得他動都不敢動,狠命抱着他哥,往橋邊,一步步地挪。
慌亂間他擡起寧玺的臉,一點一點地吻那些眼淚。
寧玺腦子裏不斷播放着那個數字,心髒一陣狂跳。
三位數,六打頭。
第二個數字是也是六,第三個數字是零。
六百六十分,剛好還湊了個整。
高考發揮得很好是在寧玺預料之中,但是這個成績讓他直接懵了頭,去年四川省的文科狀元也就六百六十三分。
這個成績上北大,基本沒什麽問題,但是……
他擡頭看了行騁一眼,深吸一口氣。
緊接着,是那種,釋然的,終于放松的,一聲嘆息。
行騁見他不說話,哄着他把手機拿過來看了,一激動,不小心扯了河邊垂了半截的柳枝,心裏沒太大個數,又興奮又糾結地問:“哥,哥,你這個分,能不能上北大?”
寧玺閉了閉眼,“能。”
行騁猛地牽起寧玺的手。
兩個人沒命似的跟着濱江東路的行人道跑,再往深了去,繞過草叢樹林,不顧頭上昏黃的路燈,不顧路人側目,行騁一邊跑一邊大喊。
寧玺在後面跟不上腳步,面上挂着笑,聽行騁一轉頭,對他說,哥,走,去北京上學了。
北京。
在大部分高考學子心中留存過的夢想,他寧玺,終于在二戰了一年之後,将自己的夢想變為現實,收入了囊中。
那一夜,寧玺在後面慢慢地走着,看着前邊兒身形高大的弟弟,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那個小糯米團子,抱着籃球一邊走一邊倒退。
哥哥,你別不理我啊?
哥,這球怎麽那麽圓?為什麽那麽多人要搶一個球,買個新的不就得了嗎。
哥哥,你要去哪兒上學啊,我成績差是差了,但我可以努力。
寧玺哥,我現在籃球也打得特別好,你讓我跟你切磋切磋呗?
哥,你看看我。
……
寧玺的成績,毫無疑問地又成了同學之間的議論熱點,畢竟四川省今年的文科狀元出來了,在一個外國語學校,比寧玺多了八分。
這個分數,寧玺是肯定要讀北大的,全校人都這麽認為,包括應與臣。
他轉了學成績依舊好,機靈勁兒全用到了學習上,高考考得也很不錯,六百三十七分,說剛好可以讀個川大的法醫專業,也挺好的。
寧玺因為常年自己一個人睡,晚上睡不着便翻來覆去,有些懼怕這些東西,但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法醫學今年的收分線。
應與臣納悶極了,“你問這個做什麽?”
寧玺小聲說:“你不說我就問老師去了……”
應與臣聲音提高了八個調:“你他媽不會癡情到要為了行騁那臭小子讀川大吧?你明年讓他自己考到北京不就成了嗎?”
寧玺急忙把聽筒聲音調小了些,那邊兒忙着拆外賣的行騁像沒聽到這句話似的,看他哥朝這邊望了,還笑着點點頭。
那眉眼,那神情,看得寧玺喉頭一哽咽。
他沒再多說,慌着直接挂了電話,恢複一貫冷淡的表情,把手機調了靜音,再像沒事兒人似的,給應與臣發消息。
解釋完了,寧玺拿着手機,慢慢站起身來,把套頭衫的帽子取了,露出那雙令行騁神魂颠倒的眼。
即将面對的分離,就好像他欠了行騁一首手寫的情詩,而這個約定,沒有期限。
行騁端着飯菜走過來,在小桌子上鋪了報紙,招呼着寧玺坐下吃飯。
他正想說這桌子質量還不錯,用了大半年都沒壞,下次再往家具城走,再捎一個,咱拼個大的,吃吃滿漢全席……
一擡頭,就聽到寧玺正在對着自己講話。
“我忽然好想回到高中。”
“想在籃球場上,再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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