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一月底,寒假。
北京大部分高校的寒假放得比高三早了半個多月,再加上媽媽催着他,寧玺便買好高鐵票,提前兩小時就到了車站。
一個箱子,裏邊兒裝了些換洗衣物,幾袋特産,三本書。
這書還是他在北京沒事兒每天趴書桌上抄的,全是他高三高考總結的一些重點,強調句用紅筆勾畫得鮮豔,封皮寫了行騁的名字,力透紙背,那微微的凹陷總讓寧玺忍不住,想用指尖觸摸。
這一趟車開得很快,領着他淌過山川湖海,遼闊原野,好似一條南歸的江河,自北方匆匆而下。
行騁仿佛化作了這小舟,載着他朝家鄉的方向奔流不息。
在外念書的人,總是思鄉的。從前大概并不覺得家鄉有多麽好,可一旦離開了一段時間,便開始想念家門口轉角賣的二兩面條,初高中校門口一塊錢一次的刮刮樂,或是一到夏秋之交,便急忙落了滿地的樹葉。
那裏的人,那裏的事,催促着成長的腳步,跑到了盡頭,再消失不見。
差不多十小時後,終于是到了成都,整個車廂都蘇醒了一般。
成都東站他第一次來,大概因為返程巅峰,都九十點鐘了,地鐵站人也非常多,寧玺還好個兒算高,行李也少,才得以擠上去。
行騁這臭小子,之前還騙他說不冷,明明就是旱冬來了,盆地降不下雨,風往脖頸裏狠命地刮,冷得幹燥刺骨。
乘着地鐵才過了一個站,寧玺又覺得太慢了,提着箱子跑出地鐵站,打了車就往小區的方向趕去。
歸心似箭,一步并作兩步,他只想快些。
回了那條他熟悉的街道,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拖着箱子往石中的方向走,行李箱的小轉滾一路有些響聲,下晚自習的全是高三的學生,都匆匆往家裏趕,過路的行人偶有幾個回頭瞧他,寧玺壓根兒沒注意到。
他一顆心全撲到學校門口去了。
還沒走到校門口小賣部的地方,寧玺老遠就從人群之中瞄準了比挺多人都高半個腦袋的行騁。
弟弟的硬茬子腦袋又剃了短寸,夏天曬黑的皮膚白回來了些,校服拉鏈還是吊兒郎當地拉了一半,或許是因為訓練辛苦而消瘦了,下颚線條有棱有角,鋒利不少。
他背上背了個籃球袋,裏面一顆Spalding,藏藍色皮兒混着黃,上面印了個NBA雷霆隊的标。
行騁一轉身,球一甩,還不小心打到旁邊的燈杆,他還跟着“嘶”了聲,低聲說了句“好痛”。
是愛球如命的人,那雷霆的隊标要是落了漆,行騁不知道得郁悶成什麽樣。
行騁從兜裏掏出一部手機看了一眼,又皺着眉把手機塞回去。
看到他這個動作,寧玺才想起來,他在車上睡着之後急着下車,再趕路,也沒來得及回行騁的短信。
寧玺還沒說話,倒還有個短發女孩兒從一側繞過來,喊了行騁一聲,“行騁!”
那女孩兒這麽冷的天手裏拿個雪糕,校服裹得暖和,雙頰紅撲撲的,跟在行騁身側一步步地走,嘴裏說了什麽,寧玺聽不見。
他覺得她很眼熟,想了會兒才記起來是之前在玉林路跟行騁他們吃夜宵打了架的女孩子,校籃球拉拉隊的。
寧玺心裏一緊,但也沒想太多,正想過去喊行騁,反倒是行騁個兒高視野廣,跟座瞭望塔似的,腦袋四處看了看,一眼便瞅着了他哥,整個人都愣住。
我哥這是提前回來了?還是我産幻了?
程曦雨順着行騁的眼神望過去,喜出望外,先開了口喊他:“玺哥!”
行騁跑過去把他手裏的箱子拖好,人還是懵的,他哥不是還在北京上着課嗎?
知道這哥倆好,程曦雨沒想過別的,拖着寧玺的胳膊就求他:“玺哥,你能幫我把應與臣約出來麽?”
“曦雨,我跟你說了,他喜歡傳統的,淑女的,比他大的……”
說完,行騁伸臂去抓寧玺的手腕,直接把人拽到自己身邊,一側身擋了寧玺半邊臉,“你喜歡,你就去約他,你找我哥出來幫忙沒用,應與臣只看我哥,不看你。”
寧玺腦子轉得快,聽懂了什麽意思,瞪他:“你不要沒事找事。”
應與臣跟行騁倆人,都是混世小魔王,得虧有他在中間攔着,隔着,舉一把秤,不然敢進校隊第一天上房揭瓦第二天開瓢打架,非得成一雙天敵,比誰克得死誰。
說關系也還挺好,是哥們兒,但行騁愛吃醋改不掉,省不了偶爾說幾句。
行騁覺着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沒說錯。”
他伸手冰了一下寧玺的臉蛋,沒多少溫度,剛想說話,看程曦雨這丫頭還杵在這兒,看樣子,她壓根不知道自己頭上發了多少瓦的光。
行騁說:“曦雨,你先回去,明天我幫你約。”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邊女孩兒大多潑辣敢做,聽了這話差點沒跳起來,興奮着去捏衣擺:“約約約!你跟他說!明天下午四點太古裏百麗宮,我等他!”
程曦雨興高采烈地一走,寧玺瞪着行騁:“他明天跟我們約了。”
“我們?”行騁有點兒吃味了,掐了把寧玺的臉,“你提前跟他說你回來了?”
寧玺有些冷,底氣不足,被掐住的地方熱熱的,被迫咧着嘴說:“給你一個驚喜。”
他特別惦記去年在北京他下樓“拿快遞”那一瞬間的心情,就好像天降驚喜,那滿世界落的都不是雪,是飄下界的雲朵,來領着他和行騁回家的。
這驚喜的确是驚喜,行騁在校門口就把寧玺抱起來轉了一圈兒,“你是驚喜中的驚喜!”
耳邊風太大,寧玺沒聽清這句話,只是将臉埋在他衣服帽子裏,捂着臉罵:“你人來瘋!”
行騁雖然高壯力氣大,但寧玺好歹也蹿到一米八左右,沒走幾步行騁手就軟了,開始出馊主意:“哥,我背你回去,你要是不好意思,就把我帽子掀起來遮臉,我還不樂意讓人多看你幾眼。”
“這在大街上……慢點!”
寧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行騁蠻勁兒着扛上背了,少年有力的臂膀反手托住他的身體,他迅速把臉又埋進行騁的後頸窩,戴了衣帽只露出一雙眼,半眯着四處看,還是那副睡不醒的樣子,他只覺得舒服,享受,便不再去管周圍的人了,看見就看見吧。
他張嘴咬行騁的脖頸,訓他:“你真的瘋。”
行李就這麽被他們暫時寄放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裏,這冬夜裏風大,回家的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路上偶爾遇到認識的同學,行騁只說有人發燒了。
那幾個哥們兒一臉詫異,四周黑漆漆的,硬是沒看出來背上的是寧玺,也沒想到是個男人,笑容暧昧,挎着書包吹上口哨在後邊兒追着喊,騁哥牛逼!
“這口號喊了三年了,怎麽就沒膩。”
行騁憋着笑,悄悄對寧玺說:“以前,我打比賽,一累得不行,他們會喊你的名字。”
“我怎麽沒聽見過?”寧玺嘴硬。
行騁嘴角沒忍住勾起來了,又說:“暗戀不都是在當事人不在的時候,才起哄嗎。”
明戀他也做過了,當初任眉天天上課揪着他,動不動就說要給寧玺打小報告,行騁像被戴了緊箍咒似的,立刻坐正,抄起筆記本就寫黑板上的公式,當然,三天打網曬一百天的魚,後邊兒專心明戀去了,還真影響了他學習。
他們班主任還教育過,你們高中,要麽好好談個戀愛,要麽好好考個大學,不學無術吊兒郎當,沒個正經樣子,白白浪費三年做什麽?
行騁覺得幸運,還好沒浪費,戀愛談了,大學也一定考得上。
寧玺就這麽趴在他背上,難得溫順而服帖,沒有板起臉,沒有冷着眼,只是用臉蹭他的校服,再評價一句,行騁,你那只螃蟹呢?
初中畫校服後邊兒那只螃蟹,表示你橫行霸道的,現在不畫了?
“那是蠍子,寓意是你,我再強調一遍,”行騁喘着氣,“不過反正現在都搞對象了,我直接寫你名字成嗎?”
寧玺嘀咕:“你怎麽不畫我臉啊。”
“側臉、正臉、仰頭,連高……”
他嘴巴一下被寧玺使勁兒捂住,“你要不要臉!”
“都有你了,我要臉幹嘛?”行騁回嘴。
等行騁把那“潮”字兒給消化了,又繼續說:“你哪個樣子都好看,你讓我畫哪個?”
寧玺趴他背上,心裏要樂死,還是嚴肅道:“你去安個LED屏,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循環播放。”
一聽他哥講這話逗自己,行騁恨不得能把他哥抱懷裏揉成團蹂`躏,咬着牙說:“安,我他媽今天就安!”
最後一段兒路,行騁實在累,沒堅持下去,感覺他哥都要滑溜兒下去了,才不舍地放下來,寧玺站在小區不遠處的街角,又看着行騁跑得像風中一匹狼,折回去拿自己的行李箱。
兩個人幾乎是摸黑跑進樓道,燈都沒給一嗓子吼亮,扒在門縫邊,行騁手忙腳亂地從自己書包裏掏鑰匙,這鑰匙是寧玺走之前留給他的,他一直帶在身上,想起來了,偶爾進去坐坐。
他插鎖插得急,弄幾次弄不進去,寧玺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把奪過來開了門,伸手去掐他:“沒見過你這麽饑渴的。”
行騁跟着擠進來脫鞋,終于到了沒人的地兒,摁着寧玺的額頭就親,親完還貧嘴:“什麽啊,我送你回家的目的很單純。”
去年行騁擠在這處扇自己耳光的情景歷歷在目,寧玺忍不住問:“你自己扇自己耳光扇上瘾了?”
行騁倒不以為意,“你要不要再試試看我下手狠不狠……”
“行了!”寧玺推他一把。
緊接着,寧玺卻又靠上前,側過臉,閉上了眼,眯起眼笑道:“你親吧。”
兩個人摸黑在房間裏瘋鬧一陣,行騁從衣櫃裏拎了件大衣出來給寧玺披上,牽着手出門兒去小區外面的連鎖超市找地方充了水電費,再添了些生活用品,另外,依舊是帶着那兩罐汽水兒,慢悠悠又晃回了家裏。
寧玺回來第一晚,也知道行騁家裏了解了他倆的事,對他來說“于心有愧”,不太好意思把行騁留下來,只得以累了為借口,待兩個人收拾好房間,衛生也弄完之後,才催着行騁回了家。
晚上這一次的覺睡得舒坦,他一個人躺在床上,閉上眼,卻滿腦子都是行騁那會兒翻進窗戶,蹲在他床邊,脫衣服或是穿衣服,連趴書桌上寫字的姿勢,都還挺順眼。
回來的第二天,寧玺一大早給媽媽打了個電話,那邊兒接線的是大姨,說轉了院,要去看的話,得坐公交車多少路,再換乘,下了站坐個小三輪,五塊錢就到了。
走了一學期,寧玺媽媽很少給寧玺打電話,寧玺每周打過去也是不接,偶爾接那麽一兩次,也是說“都好”“都好”,便挂斷了電話。
那天寧玺拿着手機在窗邊兒站了很久,才給應與臣發了短信,說今天怕是沒辦法赴約了,要去一趟城周邊的醫院,媽媽生病了。
應與臣說要一起去看,問他捎不捎上行騁,寧玺只說他要念書,一大早就看到行騁背着書包出門了,天都沒亮,手上拿了盒奶,衣服也穿得不夠,估計得被凍着。
大姨電話一來,說是離了婚,他那個開着二手小寶馬的後爸帶着弟弟走了,估計下了哪個周邊衛星鎮去,沒待在市裏,寧玺完全愣住,他沒聽見半點風聲,每個月那點兒生活費雖然不多,但還是照常往卡上打,得了病這事兒,沒人跟他提,他也沒想到過。
或許是那邊聽筒的電流聲大,寧玺費勁兒地聽,大姨在那邊拿着電話一陣吆喝,倒像絲毫不覺得是自己的妹妹:“你是不曉得你媽媽,宮`頸癌嘛,之前就說身體不舒服,去檢查的時候,都中後期了,沒活頭!”
寧玺瞬間沒了話語,只得生硬地問:“哪個醫院?我打車來。”
大姨像是在吃飯,那邊兒市場吵鬧得過分,拿着電話也惱,但還是免不了對侄子一頓叨叨:“地址我發你微信上!嗳,寧玺,你們家出了個北大的,不得了啊,你媽媽收那麽多紅包,都不曉得拿出來治病哦?說是只能活半年了,沒得治,她男人嫌嘛,說是她私生活不檢點……”
“別說了,”寧玺強硬地打斷她難以入耳的話語,“我過去。”
寧玺二十一年來對“母愛”的理解太過于複雜。
他眼瞧着母親再婚,脫離他的生活,再到有了自己的家庭,後來偶爾的關心與問候,雖然很小也很少,但還是抓緊了寧玺那一處敏感的神經,每每一被碰到,就好似陳年舊傷,往上澆酒精,灑鹽,都抵不得這種痛楚。
寧玺還記得,他小時候,捧了碗水果刨冰站在家門前,小行騁拎着小汽車模型飛奔過去,又慢慢倒退回來,一副小大人做派,正色道:“寧玺哥哥,我媽說這個涼胃,你別吃太多!”
他當時傻在那兒,點了點頭,還是埋着頭吃。
這種東西,對小孩兒的胃來說,或許确實是不好,但寧玺就是忍不住想多嘗幾口,這還是媽媽給他買的。
寧玺的心太軟了,也只為他在乎的人柔軟。
就像長這麽大所接觸過的人,“對他好”與“不好”,他都明明白白,但只要一扯上親情,這個界限便變得模糊不清。
他渴望而畏懼,同時承擔着這份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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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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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