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妾有良策
阖州天寒地凍,沈纖荨本就羸弱些,如今更見了消瘦。周牧白雖也是在宮裏金尊玉貴養大的皇子,畢竟常年習練弓馬,倒比她壯實些。裴冬成給兩人都診了平安脈,開了好幾副方劑,又對症前些時日受的寒氣施了一回針,囑咐二人好生将養,方背起藥箱退了出去。
晚膳後周牧白在東暖閣傳了小團子來問話,先問了皇帝皇後康健,再問家裏諸事。周牧翼從靖州回京行了小成禮,年後已派往允州協助治理蝗災。允州山嶺崇峻,地勢極險,山脈就占了七八分,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說。蝗災之後百姓衣食無着,常有瘟疫肆虐,秋盡若是顆粒無收,冬來必定青黃不接。年前周牧白就已從邸報中聞知此事,特囑咐小團子回京時要細細打聽,而今聽得朝廷派發赈災的糧食、禦寒的衣物,都已從四方雲集,才放了心。
晚間牧白依舊回西暖閣歇息,纖荨聽說碧玥已無大礙,又感嘆一回。思源和書瑤伺候着兩個主子梳洗罷,反手掩上房門。牧白吹熄了燈,枕在床榻外側,感覺纖荨又往裏靠了靠,知道她還在為日間的事兒羞澀,也只笑笑。燈燭方熄的暖香飄蕩在床帏裏,牧白在錦被下伸出手,捉着纖荨的柔荑,纖荨縮了一下,牧白挨近了些,眯了眯眼道:“夫人早些安歇吧。”
纖荨安下心來,低低的應了一聲:“好。”
許是白日的接連奔忙,牧白很快便沉沉睡去,纖荨側過身,在月色暈染中看她清秀的臉,挨得近了還有淺淺的呼吸落在自己唇邊,纖荨的臉又紅了紅,幸好夜色凄凄,誰也不知道罷了。她這般想着,睡意漸漸濃郁,身邊是熟悉的溫度,讓人安心的沉迷。
二月初二花郎節,陽光也格外暖和些,北方諸郡有龍擡頭的風俗,阖州州牧顧莘一早來到別院請周牧白主持祭祀龍王。百姓人家裏都熱熱鬧鬧的撒灰引龍,又有嫁女住春,童子開筆等,總是歡樂喜慶不一而足。別院裏幾個婆子也到廚下取了竈灰,圍着屋子撒成龍蛇起伏之勢,名曰引錢龍,招福祥也。
天氣已漸漸回暖,到午後,周牧白和一衆幕僚回到別院書房,留守在府內的沈佑棠道,今兒一早,宮裏有書信到。牧白問可是令官傳谕?佑棠将書信呈上,卻是周凜的手書,信中很是勉勵了一番。牧白将一封金龍箋翻來覆去看了兩遍,皺着眉道:“父皇雖沒傳谕,但看這書信,卻是着我們早日回京的意思。”
沈佑棠道:“想是殿下離京已有大半年,聖上和皇後娘娘終是挂念的。阖州諸事俱已妥當,前兒個吏部工部的呈報遞上去,陛下都嘉獎了一番。”
牧白想了想,斜看沈佑棠一眼,讓衆人都先回去休息了。沈佑棠會意,走出書房後只說久不見妹妹,要到後院給睿王妃請安。衆人笑笑,拱手離去。沈佑棠在屋前轉了個圈,依舊回到書房。
書房裏牧白還拿着那份手書,知他進來也只掃了一眼,佑棠關好門,與她對面而坐。牧白開門見山的道:“若說挂念,二皇兄去雲州也近三年了,除年節和上回小皇孫周歲外,從未見召回京城。雲州可比阖州近多了,快馬到瑞京也不過一個月的路程,且水路便利,只怕還更快些。”
“大約敏親王與宮裏不那麽親近呢。”沈佑棠隐晦的道。
牧白将那手書放在書案的信匣中,知他說的是皇後與太子,又搖頭道:“父皇與母後雖是伉俪情深,但孟貴妃深得聖眷,必是對二皇兄挂念得緊的。”
兩人還未商讨出個所以然來,就聽小團子在外邊叩門:“殿下,顧州牧求見,說有急事。”
顧莘一進書房就要下跪,牧白攔了一下道:“顧大人免禮,何事急着見本王?” 顧莘擦了擦額上的汗道:“回殿下的話,方才在城門外,兩個小官吏因為些許小事紛争起來,而後各自帶着的兵丁也摩拳擦掌,竟在城門口械鬥一番。”
“什麽?兩個朝廷命官公然率衆在城門械鬥???”牧白雙眉橫飛,瞪着眼看他。
豈知還不止為此,顧莘見她發怒,汗都下來了,又不得不硬着頭皮道:“原本下官也不該為着這事兒來打擾殿下,只是,械鬥之中,一個兵丁的長戟插ru城牆,撬動了城磚,半副城牆都坍塌了下來,砸傷了幾個等着進城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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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賬!”周牧白聽得大怒,将手中一盞熱茶猛砸在顧莘腳邊,剎時摔個粉碎。
顧莘立即撩着袍子跪了下來,沈佑棠看她氣得臉色鐵青,也跟着跪下,牧白沉着聲道:“都起來。前邊引路!”
天色已經黑透,沈纖荨在暖閣裏跺來跺去,思源從二門外一路跑回來,氣還未喘順就忙着搖頭,纖荨咬咬唇,凝眉想了一會道:“讓小果子到前院呆着,有什麽消息趕緊來報。”書瑤正替思源順着背,聽了這話忙點頭出去。
直至天色破曉,別院外才響起噠噠的馬蹄聲。小果子在門裏等到打盹,聽到動靜忽然醒過神來,朝府外遠遠一望,依稀辨出周牧白的輪廓,忙轉身就往內院跑,跑到廊下,方想起天才蒙蒙亮,王妃大約還在歇息,卻又看見西暖閣裏燈火通明,才猶豫着要喊書瑤呢,就見書瑤打着簾子出來了。
“殿下可回來了?”書瑤見着他就問。
“回來了。方才我遠遠看着一隊人馬,是殿下帶着咱們府裏的人呢。”
“可回來了!”書瑤歡喜起來,“主子都等了一夜了。”說着又打簾子進去。不一會,暖閣裏傳出聲響,兩個小丫頭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去廚房備熱水,思源又急匆匆跑出來。
小果子拾掇着跟上了,陪着她道:“姐姐上哪兒?”
思源腳不沾地的往外跑:“小姐還沒歇下,我給殿下報個信,省得殿下覺着擾了主子,就往東暖閣去了。”
果然在院子裏就遇着了周牧白,一路又回來,沈纖荨看她疲憊得緊,忙給她洗了手腳,打發她睡下。牧白在榻上轉過身來道:“你也一宿沒睡,上來歇歇。”
纖荨臉紅道:“哪有大白天裏一起歇着的呢。”見牧白眼皮子都在打架了,還強撐着要說,只得和衣躺下,輕拍着她手臂道:“我與你一同歇着。睡吧。”
花賬裏暖香四溢,牧白實在困極,攬着纖荨的腰肢含糊的說了句什麽,纖荨沒聽清,只摸了摸她的臉。
窗外漸漸有人聲,書瑤過來放下床幔,纖荨使了個眼色,書瑤點點頭,出去讓丫頭們都散了。
也只一個多時辰,牧白便起來了。天色已透亮,顧州牧黑着眼圈拿着個折子來回禀,管家恭敬的将他請到書房,小團子只得跑去請牧白,牧白正用着早膳,聞言将一只牛油小卷放下,洗洗手便去了書房。
待到顧莘苦着臉離去,周牧白依然呆在書房裏,沈家三兄弟約着章敏之、許攸辭等幾個幕僚一道來了別院,幾番争執,又俱是一籌莫展。牧白讓他們到幾處老匠人家中請教,衆人只得告辭出來。
沙漏滴盡,時辰已是日正,丫頭們将午膳送到書房,牧白略用了幾筷,又撤了下去。才想着叫茶,丫頭已奉了一盅參茶進來,牧白飲了兩口,便問道,王妃呢?
丫頭回道:“王妃說爺在議着正事,不敢叨擾。往日這時辰,王妃都會往點绛園撫琴,今日和暖,許是也在園中。”
放下書卷,牧白揉了揉眉心,再伸展了一下雙臂,才推開書房的門,往園中走去。雖還是冬盡春初,幾處花樹卻已露出新芽。午後的陽光落了滿園,牧白信步而行,還未到梅園,已傳來璁珑之聲。
點绛園裏梅花已半落,有幾株卻還傲然的綻放着,樹下擺着一張流雲桌,沈纖荨穿着一身大紅對襟羽緞鬥篷,烏發上只绾了一支金累絲點翠簪,正端坐在桌後撫琴。
也無風,卻有幾瓣梅花斜斜的落了下來,在琴上,在發間。牧白站在園外,分不出是花香醉人,還是人自醉。
一曲既終,沈纖荨擡起頭來,婉轉一笑,并不意外周牧白的到來,牧白走到樹下,纖荨扶着她的手起身,丫頭們都遠遠的避開,兩人也不說話,只在這園中靜靜的走了一會。
“昨夜讓你擔心了。”牧白握着纖荨的手,有些涼。
“沒料到爺竟一夜不歸。”纖荨看她臉上還有倦容,柔聲道:“起初只道是城牆砸傷了人,回來的都說爺帶着人到城門去了。”
牧白忽然停步道:“往後,只有你我之時,便只以你我相稱,可好。”
纖荨跟着她停下腳步,看她一雙晶亮的眼睛,淺笑道:“依你。”
牧白捏了捏她的手,續道:“昨日看着是械鬥引起的城牆坍塌,傷着路人,可我憂心的不只是那幾個無辜的路人。”她嘆了口氣,“而是城牆的工事。這般脆弱,萬一有甚戰事,何以抵擋。昨兒個會同了吏部工部、幾個郡的郡守,連夜急會,都沒商量出個對策。”
初春的和風行走在葉的脈絡之間,纖荨陪她走了半圈,又繞回流雲桌旁,拉着她的手道:“既如此,在這園中便不許想那煩心事了,聽荨兒撫琴一曲,可好。”
牧白看她笑得眉眼彎彎,身後是一株開得璀璨的冬梅花,她真想湊上前香她一下,于是也笑了笑:“好。聽我的荨兒撫琴。”
纖荨在琴後端坐,牧白曲身撫了撫琴面道:“此琴可有名字?”
“名曰,卿卿。”
左手抑揚,右手徘徊,雨落新筍般的琴聲流瀉而出,纖荨一雙素手在七弦琴上如燕翻飛,牧白在樹下正聽得沉醉,忽然琴聲驟停,牧白不明所以,只見纖荨擡起頭,一雙眸子聰慧狡黠,眉梢輕挑着道:“殿下。你的城磚工事,我有法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翻山越嶺來補分的小夥伴們!
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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