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踏樂翩然

待女子走近, 周牧宸郎朗一笑, 引見道:“這是我三弟。”轉而又看着周牧白笑道:“這位是若初姑娘。”

若初福身見禮:“原來是睿親王殿下, 久慕大名。”她說着略擡起臉, 薄唇微翹,眸中楚楚流光, 望之使人心神搖晃。

牧白心中一凜,斂下雙眉, 拱手回了一禮。“真是個極美的姑娘, 單是那一雙眼, 就要攝人心魄一般。”這念頭在牧白的思緒裏轉了一轉。只不知這麽一個美貌的年輕女子,怎會出現在大營中。

“兩位都不是外人, 軍中也不必這般多禮。”周牧宸當先在書案後的太師椅上坐下, 又擡手示意她二人。等兩人謝了坐,牧宸望着若初道:“此番可有新的消息?”

若初正了神色回道:“是。方才手下人給我送來确切的訊息,荼族首領阿拓列在上月病逝, 長子爾朱繼位,日逐部落不服, 集結兵力二十萬, 欲擁立左賢王爾綿。”

周牧宸點點頭:“與我們日前所獲信息大致相符。”

周牧白忽道:“當日皇兄在曲陽城被圍, 我與東宮親衛分道求援,途中都截獲了荼族軍書急報,莫非就是此事?”

“當是此事。”周牧宸一壁答她一壁又轉而問若初:“但既然內亂掙位,何以你上回又說荼族有意南侵?”

若初眉梢輕揚,唇邊笑意嬌俏:“若只是打探到日逐部落擁立左賢王的消息, 殿下手中的探子足矣,何用我遠道西陲。”她賣足了關子,等兩位皇子都盯着她看了好一會,才肆意道:“殿下可知漸将王?”

“屠克豈。”周牧宸在太師椅上環着手臂眯了眯眼。

“屠克豈與新繼位的爾朱是姨表之親,他手中兵力本就不足與日逐王對抗,原指望在瑞國邊境擄掠些錢財招兵買馬,不想反被睿親王斬去幾萬響馬。”她說着飛了周牧白一眼,又續道:“于是他又換了個法子,向荼族各部落進言,說爾朱與爾錦兩軍相争只會兩敗俱傷,于國于民無利,不若定下盟約,誰先攻占瑞國一州,誰便有資格當這荼族之王。”

周牧宸與周牧白同時斂了眉目。一旁的若初怔了怔,心道,這兩兄弟好像!她仔細端詳了幾眼,又想,長得不像,怎的方才那一瞬間感覺就如一母同胞的兄弟似的?!

周牧宸冷笑道:“用我瑞朝國土做賭注,虧他想得出來。”

周牧白偏頭看了看若初,問道:“派使者出使周邊小國各部落,可是屠克豈的主意?”

若初道:“是。其餘部落皆不足為患,唯尚鄯國可慮。尚鄯國三十餘年前被迫遷往西域偏北之地,近幾代國王勵精圖治,輕徭薄賦,兵力大盛。雖還不足與荼族全境抗衡,卻有一項特殊技藝可克荼兵,這既是多年前荼族驅逐他們的原因,也是此番荼族急于與他們交好的起因。”

周牧白與周牧宸對望一眼,謙和道:“願聞其詳。”

“荼族得以橫掃西域,最重要的依仗是戰馬精良,四大部落男女老幼皆可上戰場,號稱有騎兵八十萬,老實說,據我手上獲得的探報來看,恐怕此數并非虛言。”她話鋒一轉,挑眉道:“然而尚鄯有虎埙,能號令百獸之王。如若真能讓猛虎上戰場,單是虎嘯龍吟也能令衆多戰馬聞風喪膽了吧。”

“虎埙?”周牧宸摸了摸修得幹淨的下巴,不解道:“若尚鄯國真有這本事,當年怎會敗得那麽慘?”

“虎埙擇人,非擇定之人不從。”若初似是感慨道:“據說從前尚鄯皇族每代必有一人能使得動虎埙,但在幾代以前,能使用虎埙之人未到成年便離世而去,此後再未有人能使動此物。也有人說三十多年前的鏖戰後虎埙便不知所蹤,甚至有人說早已在戰亂中被荼族毀去了。”

三人談了許久,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侍從捧着火燭進來點燈,東宮衛曲斌到中帳請膳,太子看了看時辰,都忙了整日,讓衆人先去用膳。

周牧白問曲斌可聽說過虎埙一事?

曲斌答曰不曾聽過。

周牧白皺了皺眉,總覺得哪裏有蹊跷,便将方才之事大略說了。

曲斌道:“如是真如若初姑娘所言,那虎埙定然還在,只是被藏在什麽隐蔽安全之處。”

“哦?”

“若是虎埙已然被毀,荼族又何必再大費周章去結交幾乎被他們毀國的尚鄯?”

“曲大人所言有理。”周牧白思量道:“但既是這般,荼族與尚鄯便是深仇大恨。何以還會允兵?”

“那是因為屠克豈與百裏涵暗中議定,願将荼族公主嫁到尚鄯,兩國結秦晉之好,再不起紛争。”若初從淡紫水袖中取出一封書信,呈予周牧宸。

周牧宸接過看了一眼,信上有漸将王的狼頭印信,通篇皆是荼族文字,他遞予周牧白瞧了瞧,再示意曲斌接着。

曲斌細看之後呈還于太子,言道:“此書是屠克豈與百裏涵的往來密信,信中主旨是盡力促成聯姻之事。”他轉而向若初道:“不知姑娘何處獲得?”

若初擡眉輕輕一瞥,眸光流轉,從太子身上滑過,方望着曲斌答非所問的道:“這是從他們密信的布帛上拓印出來的。”

周牧宸點點頭,沒再細問下去。牧白心下了然,大約太子是知道這些探報的出處的,只是不好明言罷了。

一時晚膳擺好,若初向幾人福了福身,告退回營帳。曲斌也拱手離去。周牧宸令人安排睿親王一行人的住處,再邀了周牧白到自己大帳中敘飲。

推杯換盞,兄弟倆執手商量了一番,議定由太子上表朝廷,五日後,周牧白将以使節身份帶文武官員遠赴尚鄯國,能争取到尚鄯國聯手最好,即便不能,也要設法阻撓其與荼族的會盟。

出行前夕,周牧白到主帥營帳與周牧宸拜別,門外守衛卻道太子不在營中。牧白微覺詫異,手邊也無甚要事,便在營中信步而行,巧遇着兩個人,看着有幾分面善,那兩人見着她也是愣了下,錯愕之後拱手行了軍禮。

牧白擡擡手,各自走開後方想起來是孟想的副将,當日深夜來尋援之時也曾見過。

孟想,意欲何為?

她沉着眉走了幾步,營寨大門已然在望,索性一路走了出去。

玄翼軍紮營于葉郡之北,與暨郡偏于塞外的風貌大不相同,葉郡有着得天獨厚的群山環抱,既可為天然的禦敵屏障,亦可遮擋住邊郊粗粝的塵沙。

此時深冬剛過,山谷間已透露出初春的意味,一叢叢不知名的野花兒搖曳在路旁,幾株大樹都吐露出新芽。

周牧白獨自漫步于林間,有山風斜斜的拂過,她微眯了眼,風中傳來泉水叮鈴的聲音。

那聲音甚是悅耳,牧白站着聽了片刻,發覺仿佛有韻律之聲,興許不是泉水?

逐風尋去,音律之聲越來越清晰,轉過山坳,一片青青的芳草地如織錦般鋪陳在山與山之間,無數的小野花零星點綴,淡紅粉白,漫山遍野。

周牧宸站在翠綠色的芳草地上,擡手将一支短笛舉在唇邊悠悠吹響,曲聲悠揚婉轉。在牧宸身邊,有一個翩若輕雲的美貌女子,穿一襲粉桃色錦衣,在笛聲中舞動三尺水袖,踏樂翩然。

天際流雲初散,淡薄的日光重疊在他們身上,周牧白遠遠望着,甚至不必走近,便已感覺得到,這是兩個相愛的人。

一曲既終,周牧宸放下短笛,望牧白的方向擡了擡下巴,牧白走近前來,與他們相視一笑。

若初随意的福了下身子,笑吟吟的陪他們閑談幾句,便道先行回去。粉桃色的背影在翠綠色的織錦中遙遙遠去,彷如一幅畫般。

周牧宸望着那袅娜的身影出了一會神,回頭看到周牧白笑望着自己。

“可是小弟來得不巧,擾了皇兄的雅興?”難得遇着可以調侃太子的時候,牧白言語俏皮。

牧宸笑了一下,将短笛收在腰間,卻有些意興闌珊。

從小到大,太子一直被寄予厚望,刻佐守禮,極少有情緒如此外露的時候,甚至弄笛戲舞,牧白也是第一次見着。

“皇兄……”牧白側了側頭,開門見山的道:“皇兄乃東宮北鬥,将來必是要開枝散葉的。既然皇兄這般喜歡她,何不設法收為側妃?想來父皇母後也樂見于此。”

周牧宸負手看着天邊流雲,半晌方道:“你可知若初的姓氏?”

牧白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遂答道:“臣弟不知。”

“她姓周。”牧宸略低垂了眼,遮蓋住眸中神色:“你還記得你是何時随父皇回宮的麽。你回宮,是因為父皇在海平鎮險被奸人所謀,得你拼命挽救,父皇回宮後将意圖謀亂的誠王爺抄家斬首,姬妾及子女一并賜死。”

“周若初,是誠皇叔與一個歌姬所生的女兒,當年誠王妃控府甚嚴,這對母女也一直沒有接回王府,甚至極少有人知道她們的身世。但也因此,她們逃過一劫,沒有被列在賜死的名錄中。”周牧宸望着遠處,眉目淺蹙,宛如一聲嘆息:“她與她娘親流落在民間,以歌舞為生計,吃了許多苦。大約三年前,我意外的知道了此事,便使人培養她,再給她買了一處歌坊……你興許不懂,歌坊舞場,總是獲得探報的最佳之處。”

周牧白聽得愣住了,多年前的舊事她隐約知道一些,雖然清晰,卻也是模糊的。誠王爺逆謀,與當時的大将軍陸雨石以及四弟周牧翼的母妃一同被問斬,卻從不曾想,還牽扯了這般多的人與事。

“所以,周若初是你的堂姐,是我的,堂妹。”周牧宸望着驚呆了的周牧白,淡淡一笑:“而我做這些,不過是讓她成為一個最好的探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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