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星期日:她要走了

啊她又說錯話了……許琛暮有些可憐自己,她說錯什麽了?不知道,可是陸瓊好像情緒不大好的樣子。

啊總之是她不對啊……

許琛暮呆呆地看着被陸瓊抛棄的椅子,它們感同身受,于是她走到椅子旁邊,一屁股坐下,和椅子說話:“椅子啊你好可憐啊。被人家抛棄,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椅子不說話。

“我也好可憐啊我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我女朋友都不告訴我,就自己生氣,可我又什麽都不記得,這好像欺負人一樣是不是。”

椅子安靜地躺在地上。

“人為什麽要和另一個人在一起呢,你看陸瓊和我在一起她就天天生氣,我又不生氣她自己生氣弄壞身體,也不能怪我是不是?”

椅子不能回答她,大概椅子和凳子也曾經關系好,但是說好的大家一起做凳子,椅子自己加了帽子變成了椅子,忘記自己以前也是凳子,凳子就很生氣,以後就不和椅子在一起了,可是凳子還是凳子,椅子遠遠看着在陽臺上的凳子感覺自己很委屈,于是它覺得和許琛暮感同身受了,它和她都是女朋友一言不合就傷心,一言不合就生氣,有苦衷大家講出來嘛,都成年了嘛有什麽不能說的,都已經是情侶關系了是不是?

大概許琛暮感覺到了椅子和她有共鳴了,拍拍椅子腿,椅子不能自己站起來,于是她嘆了一口氣。

“起來,地上涼。”陸瓊站在身後,這次是上手了,拍了她的肩膀,見她和椅子聊天聊得火熱,把椅子扶起來,許琛暮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自顧自地坐在地上抱着膝蓋,于是陸瓊也坐在了地上,歪過頭看她。

“地上涼,你起來。”許琛暮忍不住說話了,陸瓊搖搖頭,枕着胳膊瞧她:“你生氣了?”

“我說錯話了麽?”

“沒有。”陸瓊嘆了一口氣,“我可能是太感動了。”

許琛暮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她,想了想,恨自己沒有尾巴可以在屁股後面晃一晃,讓她高興起來,大家都愁眉苦臉的,日子本來就難熬極了,再凄凄慘慘戚戚地過着,就真的不好玩了,扯着陸瓊的袖子,自己站起身也讓她起身,兩相對望,陸瓊覺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三個月,照顧許琛暮三個月像是照顧陌生人三個月,許琛暮從來都沒有記得過她,她覺得,這樣的日子再持續下去自己真的會崩潰的,自己似乎變得像是瘋子一樣情緒化非常嚴重,要去看心理醫生的程度,只怕在長久的安靜中,佯裝的鎮靜化作歇斯底裏的情緒,對許琛暮造成傷害。

無論許琛暮多沒良心,為了職業為了她高尚的抱負對她冷落了多久,她還是不肯讓這混蛋受到傷害,今天,許琛暮如得神通一般冒出了那些話,勾起了她辛酸的不可言喻的回憶,她想,她一會兒就走吧,去看醫生,開些藥也好,自己單單地扛下來,熬下去,身為敏感的作家,這樣的情緒是致命的,她要去緩解一下,去看心理醫生好了。

只有自己知道剛才莫名翻湧過的情緒險些讓她情緒的潮水失控,脫出海潮既定的線來,驚起滔天的巨浪。

“你還生氣麽?”許琛暮讨好地扯她的袖子,陸瓊搖搖頭。

“你應該是在生氣的,你又不笑,又不和我說話。”

“你失憶了三個月之久——”陡然眼淚就湧了上來,好像這句話有魔力,她頓了頓,“每天都忘記前一天的事情,我每天都解釋一遍你是誰,我是誰,我們是什麽關系,你為什麽失憶,你的人際關系,我的人際關系,還有其他許許多多你感到好奇的事情,今天,我沒有解釋,也不希望你多問,因為你都會忘掉,我并沒有生氣,只是悲哀這樣的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那我不問了,我今天只記一個事情就好了,萬一我明天還記得呢?”我記得你的名字就好了。她沒把這句話說出口,如果她是陸瓊的話,這樣的生活大概早就讓她厭倦了吧,況且還是個作家,作家閉門造車是對的麽?當然是不對的,如果她是陸瓊,早就把許琛暮那厮推給其他人了,自己逍遙快活去,管她失憶了還是怎麽的,反正又不記得她們之間的關系,等她想起來還指不定猴年馬月呢。那麽,她就沒有立場說,陸瓊你陪我好不好,你還照顧我好不好,我都改,真的。

說不出口,那太自私了,父母與子女之間久病之後尚且人情淡薄,何況對陸瓊來說,這三個月照顧的都是陌生人,她一下子理解了,陸瓊真是好人,自己是不是真的人緣不好,沒有別人要她,所以陸瓊才收留她。

她只好弱弱地問了那麽一句,意識到好像這樣會給陸瓊添麻煩,閉了嘴,可也不敢說你丢下我呗,你丢下我你就自由了,我自己潇灑快活去,她什麽都不記得,也不知道自己能什麽,該去哪裏。

“你不會記得的,你每次都說你要記得,你什麽都記不得。”陸瓊長長嘆了一口氣,“今天你先記得一個事情,就是呆在家裏哪裏都不要去。”

“你要走麽?”

“嗯。”陸瓊點了頭,也沒意識到這句嗯之後,許琛暮就再也沒說話了。

陸瓊被自己滿腦子的複雜情緒攪亂思緒,沒有注意到許琛暮一個人默然收拾了盤子,乖乖端了去洗,又去洗了衣服,烘幹晾出去,在陽臺的時候被凳子絆了一下磕到了右腿,不過沒有擦破皮,青了一塊兒而已,都沒有注意到,自己開始給熟識的醫生打電話,說自己一會兒會過去一趟如何如何,又講了一些近況,開始整理自己的儀容,收拾了一個簡單的包,把鑰匙丢進包裏去,拉開門,突然想起了許琛暮,想說些什麽,想告訴她如果中午不回來,就帶着錢去哪裏哪裏吃東西,想了想把鑰匙留下了,放在茶幾上,許琛暮重新坐到沙發上去,默然看着她。

“我送你好麽?就一小段兒路,我不會跑遠的。”許琛暮盯着她留下的鑰匙看了好久。

她不會回來了。憋了一口氣看陸瓊,陸瓊點了點頭,離停車場還有段距離,車鑰匙在包裏安安靜靜地躺着,不礙事。路上可以叮囑她中午吃飯的事情,其實也不用叮囑,現在時間還早,去那邊路程不算太遠,中午一定可以趕回來做飯的,這裏附近的店鋪尚且很少,萬一迷路怎麽辦。

她不會回來了。許琛暮捏起了鑰匙,沉默地跟在她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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