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紅蓮妄(十二)
喉間湧起一股腥甜,謝辭終于支撐不住,踉跄着摔落下來。
他狼狽地半跪在地上,咳出一口血。
卧槽,怎麽回事,怎麽一言不合就咳血了?!
溫子玄也滾到了一邊,連忙跑過來問:“前輩,你沒事吧?”
謝辭捂着胸口擡頭看他,那張白淨斯文的臉掩在林中鬼鬼幢幢的暗影裏,看不清表情。
“咳咳……是、是你?”
“……啧,這麽快就發作了?”溫子玄輕輕後撤一步,聲音裏帶了點微訝,“紅蓮宮特制軟筋散,果然誠不欺我啊。”
“你……為什麽?”謝辭邊吐血邊問,他現在還很懵,腦子裏飛快滑過很多念頭但一個都抓不住。
四肢越來越無力,腥甜感不斷湧上來,他又是哇的一口血。
溫子玄又輕笑一聲,那聲音又輕又慢,帶着爬行動物一般的粘膩感,哪裏是那個直頭愣腦的小書生?
“你是誰?”
“啧啧,朝夕相處三個月,前輩這個問題真是好叫我傷心吶。”
溫子玄負手走過來,蹲在他面前,一雙眼睛黑得望不到底,臉上卻還是在笑着的,平白升起一股讓人頭皮發麻的詭異感。
“你想要什麽?”
“前輩,我也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溫子玄單手撐着下颔,歪頭道,“您大人有大量,莫怪莫怪。”
電光火石間,謝辭抓住了那一閃而過的思緒,他脫口而出道:“你是十二夜?”
溫子玄微一挑眉,道:“哦呀,被發現了。”
謝辭忍不住又是一口血。現在想來,他和“溫子玄”認識的這一路來确實充滿了疑點。初次見面的“英雄救美”就太過巧合蹊跷,就說他包得那麽嚴實怎麽還會被人調戲啊!還有後來路遇十二夜的殺手追殺陸盞,他一眼就看出對方身份,甚至連隐世三十多年的天邪劍都能一眼認出,這怎麽可能是青州城城主之子的眼界?還有白家家主、柳應天、那個突然冒出來的福伯……
剛才故意撺掇他逃走,恐怕現在追兵應該離他們不遠了。
想通以後,謝辭也懶得掙紮,索性讓全身放松,靠着一邊的樹根半躺在地上。
“這麽一想,福伯也是你的人?”
十二夜有些興奮,“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當年不可能留活口。”謝辭閉眼喘了口氣,他現在胸悶得厲害。
“啊……對呀,”十二夜點頭,“大意了大意了,秦無妄怎麽可能那麽疏忽呢?”
“前輩,既然您已經發現疑點,怎麽還會與我走?”十二夜一臉好奇。
“因為沒想到是你。”謝辭沒好氣地說,“雇你的是誰?洛水白家還是柳應天?”
十二夜皺了皺眉,道:“哎呀,我們做殺手的,最要緊的就是要保護客戶信息啊……不過鑒于問的人是前輩您,我就破一回例吧。”
他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不全對呀。”
“那就是,洛水白家和柳應天?或許還有其他正道世家?”謝辭睜開眼瞥他一眼,“我這輩子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十二夜笑眯眯,“前輩,您也不小了,怎的還天真得這麽有趣?你再想想。”
“比如說,當年的事,除了您……還有誰知道實情?還有……這紅蓮宮的軟筋散……我是從哪兒得來的呢?”
謝辭倏地擡頭,“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呢?”十二夜輕嘆一聲,“這世上最難測的,便是人心啊。”
謝辭心頭萬馬奔騰,整個人都不好了。
怎麽可能?聞人狄怎麽可能背叛秦無妄?說好的一生一世好基友呢?!
“所以說,千萬不要太信任別人。”十二夜說完這一句,起身走到沒有樹木遮蔽的開闊地。他從兜裏掏出一根信號棒,點燃後往地上一扔。
咻——
刺眼的火光照亮四野,竄上墨黑的夜空,“嘭”地炸開。
“前輩你猜,那群正義凜然的白癡還有多久才會趕到?”十二夜饒有興致地望天。
謝辭不想跟他說話,躺在地上沉默挺屍。
“不如這樣啊前輩,”十二夜突然興奮,“你給我更高的代價,我現在就帶你走,如何?”
謝辭嘲諷一笑,“我現在可付不起報酬,怎麽,要我教你武功?”
十二夜很坦然,“我不會武功,也學不了。”
“這樣還能混到首領,厲害。”
“過獎過獎,”十二夜謙虛道,“靠的就是腦子嘛,前輩。”
這嘲諷的語氣!
謝辭氣得更想吐血了,他連忙深呼吸深呼吸,勉強壓下喉間腥甜,咬牙道:“說這麽多廢話幹什麽?拖時間?放心吧,我沒帶解藥,動不了。”
“唉,其實我還是有一點點真心地提出這個建議的,”十二夜一臉遺憾地搖頭,“可惜可惜。”
遠處隐隐有火光閃動,十二夜偏頭看一眼,微微一笑,“哦呀,他們來了。”
“那麽前輩,希望,後會有期。”十二夜沖他擺了擺手,一聲唿哨,瞬間幾名紅紋黑衣的蒙面殺手從暗處現身。在手下的護送下,十二夜很快就消失在了幢幢密林中。
謝辭仰天躺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連着兩世都被人算計啊……他好像……的确有點智硬。
【系統,我真誠地希望,下一世能做個好人,拜托了。】謝辭滿臉悲切。
【……宿主,請加油。】
系統的聲音竟然也帶上了一絲同情。現在連人工智能都開始同情他了啊!
追兵很快趕到,人聲嘈雜中,謝辭擡頭看了一眼。
柳應天,白家家主,一衆秦無妄曾經得罪過的武林高手,浩浩蕩蕩足有幾十人。
這麽大陣仗,還挺看得起他的。謝辭苦中作樂地想。
“妖人秦無妄,快快束手就擒!”一人叫嚣道。
謝辭無力吐槽,他都已經躺在地上動不了了,還喊個屁啊?
白家家主上前一步,看臉色簡直想分分鐘用手裏的劍戳死他。他面孔扭曲地獰笑道:“秦無妄,沒想到吧,你也會有這一天。”
不不不,我還是想到過的……
謝辭全身的麻痹感逐漸蔓延,現在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十二夜給他下的不是普通軟筋散,聞人狄應該還往裏面加了別的東西,能讓他像個漸凍症患者一樣逐漸全身都失去知覺。
很快,謝辭連眼皮都不太動得了了。
他的神志也在逐漸潰散,迷迷糊糊中,聽到柳應天凜然開口道:“将秦無妄先關入我落梅山莊水牢,待到天亮再作定奪。”
***
謝辭是被凍醒的。
他只聽得到自己的牙齒在“咯咯咯”打架,因為全身功力都被壓制住,他現在都不能用內力護體,刺骨的冰寒從身上每一個地方鑽進去,連骨頭縫裏好像都長了冰碴子。
他哆哆嗦嗦将眼睛強撐開一條縫,一看清眼前的情況又很想不管不顧地昏死過去算了。
是說怎麽這麽冷啊!他整個人胸口以下都浸在冰水裏啊!
他被綁得跟只螃蟹似的捆在一根石柱上,浸在及胸高的寒潭裏,水面上漂浮着大塊碎冰,周圍光線昏暗,似乎是一個地牢。
媽呀,傳說中的落梅山莊水牢原來就是把他浸冰水?這樣下去真的會出人命的啊!他的下半身已經基本上失去知覺了!
謝辭勉強氣沉丹田,想提點內力保個暖,結果哇的就吐出一口血。
謝辭:“……”
嗚呼哀哉!天要亡我!
陸盞走進水牢,看到的就是面色慘白浸在寒潭中的人,渾身顫抖,淡白的唇邊帶着一絲血跡。
脆弱得完全不像他那個無所不能心狠手辣的義父。
他的頭發衣服盡數濕漉漉地貼着白瓷一般的皮膚,愈發襯得眉眼幽黑如深潭,無端流露出一抹帶着淩虐感的豔色。
陸盞的眸光一黯,轉身關上牢門。
謝辭聽到“喀拉”一聲響,昏昏沉沉地擡起頭,看清來者是誰時,又想昏死x 2。
“秦無妄。”青年的聲音在空曠的底下監牢幽幽回蕩。
“你來了。”
謝辭勉強扯出一個笑,開口時聲音的沙啞都把他自己驚到了。
陸盞的眼神又暗了一分,他向前走了幾步,已經站在了寒潭邊。
“天亮了麽?”謝辭問。
陸盞低低回答:“尚未。”
“哦,那你不是來提審我的。”
陸盞雙拳猛地握緊,嘴唇用力抿得泛白。
“那你是來殺我的?”謝辭馬上想到另一個可能。
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說過的話,什麽“等你打得過我了再來殺我”,分分鐘打臉啊!現在陸盞用一根手指都可以捏死他了!他真的很想穿回去扇那個時候的自己一巴掌啊!
【叮,提醒宿主,主角黑化值+2,當前黑化值:4。】
卧槽卧槽!怎麽一言不合又加了!
謝辭吓得連忙閉緊嘴巴不敢再多說話,他懷疑自己再多說兩句陸盞的黑化值就能爆表了。
陸盞自嘲一笑,道:“我在你心中,就如此不堪?”
不是不是,不堪的是我絕對不是你!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乘人之危,”他冷冷道,“一切都等明日之後再做了斷。”
謝辭努力動了動腿,渾身的玄鐵鎖鏈随着他的動作當啷啷作響。
“明日之後……可輪不到你啦。阿盞,想殺我的人多了去了。”他吃力地嘴賤了一句,說着又咳出一口血。
诶呦我草,這一口一口的,怎麽跟林黛玉一樣。
“……”陸盞眼角一跳,他的手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
謝辭昏昏沉沉仿佛聽到“嘩啦”一聲響,擡起眼睛,頓時一個激靈吓清醒了——陸盞竟然跳下寒潭向他走過來了!
他了解陸盞,知道他不可能真的趁這個時候要他命,所以他跳下來幹嘛?難不成還想給他這個義父一個湧抱?
陸盞冷着臉撥開浮冰,穩穩走到他面前,然後把右掌貼上了謝辭的心口。
謝辭頓時感覺到一股暖流從心口順着經脈流淌向四肢百骸,被凍得失去知覺的全身漸漸蘇醒,舒服得他差點呻、吟出來。
陸盞他……在用內力給他保暖?
謝辭愣愣地看着眼前這個英俊的年輕人,下意識說:“阿盞,你肩上的傷還沒好……”
陸盞一怔,擡眸看他。
四目相對,謝辭被凍得反應都慢了,就直愣愣地和他“深情對望”,直到陸盞猛地回過神,略顯狼狽地撇開臉。
“我只是不想你天還沒亮就死了。”他低聲說。
謝辭有點想笑,鼻子發酸。
要命,他好像感動到了……養了十六年的兒子,對他還是有感情的吧?
“阿盞,你是個好孩子。”謝辭真心實意地說。
陸盞好像被這句話刺激到了,他猛地收回了手,轉身就往岸上走。
謝辭:???
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說話了!你回來啊啊啊!我一個人承受不來啊!
享受過溫暖再回歸寒冷是最痛苦的,謝辭驟離陸盞的內力供應,全身頓時泛起被蟲蟻啃食般密密麻麻的痛感,整個人差點兩眼一黑昏過去。
卧槽!陸盞該是不是故意的吧!
陸盞爬上岸,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在地下彙成一小灘。他側過頭最後看了謝辭一眼,嘴唇翕動了一下,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事搞完了(其實還沒有),小黑屋蠢蠢欲動(挖鼻屎)
今天的我,更新得乳齒早。诶喲趕緊得意地插會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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