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文件呢?”

江凱打開電腦把剛發布的H市規劃文件給張大海看,說道,“我們只要撐得住,就一定能翻身。”

張大海接過文件看着,目光漸沉。江凱一個學哲學的,現在來跟人講經濟,挺可笑。但他那堅定的目光,張大海覺得江凱也不是那麽一無是處。

許久後,張大海說,“我出去一趟,回來再跟你談。”

“張總,如果能擠出來一點錢,先把建築公司的賬務給結了。”江凱說,“這種錢不能欠,社會影響能直接導致江氏萬劫不複。”

“明天回複你。”

“行。”

張大海第二天過來把一個袋子拍在桌子上,江凱一天一夜沒睡,眼睛通紅坐在電腦前看着他。

張大海打開袋子,“公司的錢套不出來,這是我私人的錢,五百萬,剩餘的你湊。”

“同意了?”

“把你計劃弄成詳細文案,我給你找兩個人,盡快做出來遞給股東。公司不是我和你爸的,還有很多股東,沒有他們的同意沒辦法拆分。”

“行,我盡快做出來。”他想到陳傑的目光,想到病床上的江海,江凱這口氣就是咽不下去。“熬死了,我也做出來。”

張大海現在也是山窮水盡,找的全部是公司以前的老人,求爺爺告奶奶,把人請到了公司來幫江凱做最後這個項目。

臘月二十七,股東會議是張大海主持,他負責拆分項目。江凱把車賣了三百萬,加上張大海給的五百萬,湊夠錢把建築公司的債給還上了,他借了張大海的車直奔H市。

四個小時的車程,H市大雪,江凱按着電子地圖開過一片矮小的住宅區,到達他們擁有産權的那塊地。江凱下車,站在雪地裏看這塊地。地是荒蕪的,他拿出相機拍照,未來這裏會是他的全部。

電話響了起來,江凱拿起來看到是陳傑,他挂斷電話拉黑號碼把手機裝了回去。他是帶把的男人,江凱深吸氣,冷冽的空氣湧入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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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江凱大吼一聲,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他靠着車蹲下去,在暴風雪中點燃了一支煙,風吹的煙頭猩紅。江凱眼睛也紅,他是男人,他得站起來。

晚上六點江凱回到S市,他上樓進辦公室,空蕩蕩的辦公室張大海一個人背對着辦公桌坐着,江凱走過去從口袋裏摸出兩瓶白酒。

“張叔。”

張大海回頭,他看着江凱,恍惚了一下才回過神,“你回來了?”

“怎麽樣?”

“他們同意了你的方案,年後就執行。”

江凱遞給他一瓶酒,拿起酒瓶跟桌子上的酒瓶碰了下,喝了一口辛辣的白酒,他說道,“您相信我,我不是個廢物。”

“江凱,‘不是廢物’不是你喊出來的,而是別人看到的。”張大海也喝了一口酒,很久沒有過這樣簡陋的酒局,“你知道當初怎麽成立的江氏?你媽,我,江海,我們三個人。”他擡手比劃了一下,“用命打下來的。”

“我們最開始做的建築公司,賺了第一筆錢,你媽指着江北那塊地說要拿下來。”張大海說,“你知道當時我和你爸什麽反應麽?我們都覺得她瘋了。”

江北項目是江氏輝煌的開始。

“後來她拿下來了,做大了。”張大海喝了一大口酒,眼睛發紅,“我這輩子,最欽佩的一個人就是她,只可惜……”

江凱狠狠灌了一口酒,他轉頭看窗外。除了江氏大廈,這個城市,到處都是璀璨的燈光。江凱鼓着腮幫,仰起頭。

“有魄力,有決斷力,敢做敢拼。”張大海說,“真可惜,你除了長的像她,其他全随江海。”

江凱懷疑張大海暗戀他媽,江凱對母親的記憶很淺薄了,時間太久,她走的太快。

“因為她,所以同意我的決定?”

張大海搖頭,“因為當初跟着我幹的那些人,江氏倒了,多少人會家破人亡。”張大海狠狠揉了一把臉,“我不能對不起他們。”

他們兩人在冰冷寂靜的辦公室喝完酒,江凱走到窗戶邊,他把頭抵在玻璃上看腳下的城市。人如同蝼蟻,他閉上眼,額頭冰涼。

臘月二十九,也就是除夕夜。江海醒了,江凱車很不方便,等車等了半個小時,凍的差點與世長辭。

江凱上車報了地址就裹着長羽絨服把頭縮了進去,已經過了八點,廣播裏放着春晚。江凱捂着臉哈出一口熱氣,問道,“你還不回家過年?”

“最後一趟,馬上就回家。”司機笑了起來,話也很多,“孩子在家等着吃年夜飯呢。”

車停下,江凱付完錢要走,司機說,“新年快樂。”

江凱回頭看着他,揚起嘴角,“新年快樂。”

他轉身大步進了醫院,鮮紅的對聯,熱氣騰騰的餃子味從餐廳方向飄過來,江凱回頭看了眼這深夜。

新年了。

江海醒了,但還是有些糊塗,話都說不清楚。江凱握着他的手臂,湊近到他面前,“認識我麽?你兒子。”

江海捂着臉嗚咽,江凱坐回去,伸手粗魯的幫他擦淚,“丢不丢人啊?一把年紀還哭?”

江海只是哭,嗚哩哇啦也不知道說的什麽鬼,江凱靠在椅子上,偏頭點了一支煙,“算了,我欠你的。”

身後的病房門打開,護士進來看到江凱的煙臉就拉下來,“掐了掐了,這是病房。”

護士長的并不美,江凱被訓的心情很差。掐滅煙,護士過來給江海紮上針,“得兩個小時,家屬看着,拔針的時候叫我。”

“知道了。”江凱懶懶的應了聲。

護士走到門口又折回來警告江凱,“不許抽煙,聽明白了麽?”

操!什麽人。

“知道了護士姐姐。”江凱貧嘴,“您放心走吧,求你了。”

漂亮的男孩總是讓人氣不起來,護士嗔了一句,“我走了。”

護士離開,江凱搓了搓手,拉過椅子掉了個趴在椅子靠背上看着江海,“你也說不出話,你醒來幹什麽?你睡吧。”

江海又開始哭,江凱頭疼,揉了把他的老臉,“我出去抽根煙,回來跟你聊聊江氏是怎麽敗在你手裏,你兒子現在處境有多艱險,我現在也很想哭。”

江凱拿了煙盒和打火機出門,後面有個小花園,很少有人過去,抽煙正合适。

江海沒醒來的時候,他希望江海醒來,真醒來,他發現江海還是睡着比較好。人啊,真是矛盾的東西。

江凱在長椅上坐下點了一支煙,花園寂靜燈光昏暗,冷的人瑟瑟發抖。江凱從屁股冷到脖子,他縮着腦袋點燃煙深吸一口。

腳步聲響,江凱擡起頭看到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走了過來,他很高。他站在高大的樹木下取了一支煙,随着打火機清脆聲響,火光照亮了他的臉。

冷厲沒有人情味的一張臉就顯露出來。

商豐城。

江凱吐出煙霧,把縮進去的脖子露出來,商豐城回頭看過來。江凱把煙灰彈落在手邊的紙巾上,偏了下頭,揚起嘴角,“商總。”

昏暗的燈光下,江凱一張白皙的臉格外醒目。他咬着煙,顯得不羁。一雙桃花眼上揚,身上又突兀的穿着規矩的羽絨服。

商豐城拿下煙看着他。

江凱也就沒有再說話,他靠在椅子上,屁股下面一片冰涼,但是他懶得動。有人放爆竹,聲音遠遠傳來。

江凱抿了抿幹燥的嘴唇,又抽了一口煙。

大約有兩分鐘,江凱把煙頭按滅包進紙裏,太冷了。他起身卷起紙巾走出了花叢,走到燈光下面,他朝商豐城微微颔首。

“江凱。”

江凱站住,回頭笑道,“商總有吩咐。”

清淩淩的眼,沒有過多的情緒。

“怎麽在醫院?”商豐城多了句話。

“你不知道?”江凱單手插兜,說道,“我爸在住院。”

商豐城比江凱高大半頭,江凱一直不願意正面和商豐城說話,他不喜歡仰着頭看人。“商總怎麽在這裏?”

“我父親今天去世。”

他的嗓音低沉。

江凱啊了一聲,随即道,“節哀。”

商豐城掐着煙,沉邃黑眸落到江凱身上,“江總怎麽樣?”

“沒死。”江凱退後一步,他手裏攥着的煙頭有些潮,很不舒服,但花園沒有垃圾桶。“謝商總惦記——”

商豐城目光輕飄飄的落到他身上,江凱把後半段給咽回去了。

“有時間會去拜訪江總。”

“那我替他謝謝您了。”

江凱這一開口,驚豔全化為烏有。

商豐城已經懶得再跟他廢話一句了,轉身就走,江凱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嘴唇。忽然響起商子然,那個幹淨的姑娘,“子然現在好麽?”

商豐城回頭黑眸直射過來,江凱聳肩,“當我沒問,再見。”

商豐城掐滅煙,轉身凜步離開。

江凱找了垃圾桶把包着煙頭的紙扔進去,他晃回了病房。江海已經睡着了,吊瓶還沒挂完,江凱把自己扔到沙發上,拿出手機卻不知道要看什麽。半晌,他找到個相聲段子打開,看的樂呵。

商豐城的父親去世,商子然會回來吧?

江凱浮想翩翩了一會兒一拍腦門,他現在都成野狗了,拿什麽去追商子然?兩個世界的人。

江凱以前沒心沒肺,現在突然發現人世兇險,階級之分,也有了自知之明。嘆口氣,又躺回去,病床上的人哼了一聲,江凱立刻坐起來過去看到吊水已經沒了,針頭有回血跡象,立刻叫護士。

江海也疼醒了,護士拔完針又數落了江凱一頓,江海哼哼唧唧的躺在床上,傻啦吧唧。江凱接了一杯水喝完,給江海拉上被子,“你要是把錢分給我一半,我現在伺候你也還有點勁兒,你給我弄了五十億的債,你還要我盡心盡力的伺候你——”

江海忽然激動起來,喉嚨裏發出嗚嗚聲,江凱耳朵靠近,“你說什麽?”

“錢——我敢給你?”

江凱一怔,他躺平呼哧呼哧的喘氣,手抓住了江凱的胳膊。

抓的很用力,那塊肉是要青紫了,江凱轉頭看江海,江海眼睛赤紅,情緒很激動。“江凱——”

半晌後,江凱兀自笑出聲,“我們真是一對可憐的父子。”

他不敢把錢給江凱,以為枕邊人安全,誰知道枕邊人也是騙子。

“得了,睡吧。”江凱掰開他的手,“我活一天,就不會讓你死。”

江凱現在沒地方去,在醫院度過了除夕夜。

第二天早上江凱去買早餐接到張大海的電話,江凱見縫插針的抽煙,脖子夾着電話,“張總。”

“聽說商豐城的老爹大年三十去世了,做多了虧心事,報應。”

江凱雖然也覺得商豐城不是個東西,但不會因為人家爹去世就嘲人報應。他往住院部走,啧了一聲,“怎麽招惹你了?”

“看他不順眼,死對頭,江氏衰敗他功不可沒。”

”江凱手指上勾着早餐,把煙湊到嘴邊吸了下,說道,“那我們要不要去他爹墳頭上蹦迪?”

身後有喇叭聲,江凱讓開路,兩輛黑色奔馳開進醫院停下來。江凱回頭看了眼,後面車門打開,一身孝服的商豐城跨出了車廂,黑色皮鞋落到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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