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治百病的牛肉醬

龍煜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 見他背對着他側躺在床邊上, 兩人中間隔着大老遠的距離, 他默不作聲地拿着睡衣下了床, 挪到浴室，慢吞吞地換好衣服。等他再次出來的時候, 顧明希已是一副睡着了的樣子。

他輕手輕腳上了床, 面朝着顧明希的方向躺下。真是的，裹這麽嚴實, 連個美背都不讓他看！他只能對着他的頭發悄悄欣賞了一番，又怕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會影響他休息, 還是輕輕翻過身去，背朝着他蜷起身子。

怎麽還是這麽疼？疼得他只想滿床打滾, 但顧美人兒就睡在身旁，別說翻來滾去，就連呼吸他都得刻意屏住。他死死咬住嘴唇, 顧不得滿頭滿身的汗濕了床單和枕巾, 只能一直在心裏默默念叨着“美人兒是關心我的”“他肚子那麽疼還冒着大風到處找我說明他心裏是在乎我的”“龍煜你加油”“你還有希望”……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來緩解疼痛。

但這招也失效了。無論他怎麽想顧明希，胃裏的疼痛卻還是越發清晰。可他還不能出聲, 只能一手死掐着胃，一手緊緊攥住被角，哆嗦着，小幅度地輾轉着。

突然聽到身後顧明希翻身的聲音, 似乎還感受到了暗夜中他的目光正釘在自己後背。

果然還是吵到他了, 他将自己蜷得更緊了些, 身體還在顫抖着，卻不敢再來回扭轉了。

他沒有回頭，卻清楚地感覺到顧明希正湊了過來，還出其不意地将他使勁戳着胃的那只手拽開，将自己的手準确無誤地放在了他痙攣最厲害的那處，并不輕不重地往下按了按。

龍煜猛地一抖，顧明希被吓了一跳：“怎麽了？我手很涼嗎？我已經捂熱了啊。”

龍煜沒有出聲，只是按住他的手使勁往下壓，眼角已有淚水滑落。

今天一天他這已經是流了多少眼淚了，簡直比過去二十多年加起來都要多，可他此刻就是忍不住。

顧明希捧着那個熱水袋，是為了讓手不再冰涼，是為了要給他揉胃，而且他一上手就那麽準，這足以說明他是一直将他放在心裏的，他是心疼他的。

可是如果之前一切都沒有搞砸，他們應該早就如膠似漆了，怎麽可能是今天這種局面？又怎麽會等到三年後他失去了他再回來彌補？

身後還響着顧明希滿含歉意的聲音：“對不起啊，我不知道那點兒蜂王漿會讓你受這麽大的罪……”

“不怪你……”

顧明希伸出另一只手扯了幾張紙巾準備給他擦汗，卻摸到他滿臉的淚，他又确認似的在他眼睛周圍摸了摸：“你哭了？疼得受不了的話還是去醫院吧。”

“不用。”龍煜啞着嗓子說，“我那是汗。”

“汗和淚我還分不清楚？”顧明希在他身上安慰似的拍了拍，“有時候太疼了是會忍不住眼淚，那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龍煜無語地喘了一口氣，他那是感動的眼淚好吧，可又有些說不出口，于是也不打算再解釋，只是微閉了眼睛調整呼吸。

顧明希聽他半晌沒說話，有些急了：“一直疼成這樣可不行，我去叫裴大夫。”說着就想抽出手準備下床。

龍煜抓住他的手：“真不用。胃是很疼，但睡一覺就好了……”他深呼吸了幾次之後，又将他的手放到自己左邊胸口，“這裏更疼，特別疼……”

顧明希在他胸口輕輕撫了撫，還是重新将手放到他上腹，緩慢又認真地揉着，良久才輕嘆一口氣：“你別說話了，快睡吧。”

“你也別揉了，早點休息。”

“我再揉一會兒就睡。”

……

龍煜這一晚睡得很不安穩，到快天亮的時候終于覺得胃裏消停了，這才踏踏實實睡了一會兒。

醒來後身旁已沒有人。他按了按空得有些難受的胃，起身出了房間。

廚房裏隐隐有桂花的香味飄出，走到門口一看，顧明希正在從鍋裏往外才盛粥，聽到動靜後回頭沖他一笑：“醒了？胃還疼嗎？”

“不疼了。”龍煜走過去幫忙盛粥，“昨天晚上打擾你休息了吧？”

顧明希沒回答，只是往臺面上一指：“小米桂花粥，青菜雞蛋面，你吃哪個？”

說實話他哪個都不想吃。胃裏的惡心感遠遠大于饑餓感，讓他看到任何食物都有點想吐，但這是顧明希為他做的，“不想吃”這三個字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你先選，剩下那份給我。”

“粥和面條都是雙人份，你随便挑。”

“那就面條吧。”

顧明希做的面條還算清淡可口，但龍煜只吃了兩三口就覺得胃裏翻騰得厲害，一邊強壓着嘔意一邊用筷子挑着面條掩飾。

正慢條斯理喝着粥的顧明希見他只是将面條不斷地挑起又放下，并沒有往嘴裏送，問他：“是不是覺得沒有味道？我最近吃慣了清淡的，忘了照顧你的口味了。”

龍煜正要解釋，顧明希已經站起來去打開冰箱，拿了一個罐子出來放到他面前：“給你這個牛肉醬吧，我姑姑自己做的，拌面拌飯都特好吃。”

“你姑姑？你不是只有一個姑姑嗎？還在意大利。這不會是你從意大利帶回來的吧？那這是意式肉醬還是中式肉醬？”

“是我從意大利帶回來的中國味兒肉醬。”顧明希的笑容裏有幾分驚詫，“你怎麽知道我姑姑在意大利？”

“你的事兒我都了解得很清楚啊。”

“是嗎？”顧明希收起笑瞟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粥，“之前想跟我做一晚上的交易之前還專門找人調查過我？”

“不是調查，是想了解你。”龍煜現在很怕他提起之前的事兒。

“了解什麽？當時有了解的必要嗎？交易而已，用你的話說，一晚上而已。”

“明希，如果我說，我見你第一面就很喜歡你，你會相信嗎？”

“不信。”顧明希繼續事不關己似的喝着粥。

“你先聽完我的解釋，再決定要不要相信我。”

“好。你說，我洗耳恭聽。”他終于放下勺子看他。

龍煜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怎麽解釋呢？說他當時想強他，是因為錯喝了下了藥的牛奶導致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那之後封殺他呢？這事兒龍煜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原諒自己的理由。

再一想到三年後顧明希的去世，他就覺得胃裏剛剛勉強平複下去的嘔意又卷土重來，而且比剛才更甚，他都來不及說話，捂着嘴就沖向了衛生間。

顧明希抿緊嘴唇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聽到衛生間的門被關上，這才收回目光，在自己眉心使勁捏了捏，拿起勺子連喝了好幾口粥，又皺着眉将碗推開，想了想又還是将碗扒拉了回來接着吃。

衛生間裏，龍煜扒着馬桶吐得很是辛苦，可除了剛吃下去的幾口面，他根本沒有別的東西可吐，但幹嘔了好一陣之後，終于覺得整個人都清爽了一些。

回到餐桌旁，見顧明希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粥，他伸手想拿過他的碗：“粥涼了吧？要不我去給你熱一下？”

“不用。正好我也喝不下了。”顧明希拿紙巾擦擦嘴，“你那面條還能吃嗎？不能吃就倒了吧。”

“能吃能吃！”他坐下打開罐子，盛了一些牛肉醬，一邊拌面一邊說，“明希，剛才我是想說……”

“別說了。我剛才不該舊事重提。之前的事兒，以後我們都不提了行嗎？”

龍煜擡頭盯着顧明希，見他表情平靜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愣了愣神之後點點頭：“好。”

幾秒鐘的沉默之後，還是顧明希先開口：“嘗嘗牛肉醬味道怎麽樣？”

“嗯，好吃。”

“是吧？而且這種微微辣的口味誰都能吃，我現在吃應該都沒問題。”

“嗯，這一點點辣，現在的你應該也能承受。那怎麽沒見你吃啊？”

“沒舍得吃。就這一點兒了，吃完可就沒有了。”

龍煜立馬将罐子推回他那邊：“那我都給你留着……”

“開玩笑的，你吃你的。等我化療全部做完之後，我還要去意大利看看她，順便可以再帶幾罐回來。”

“好，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老人家。”

顧明希擡眼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也不吭聲，瞅得龍煜心裏有些發毛。

“這麽不歡迎我呢？那你去意大利看姑姑，我去意大利旅游旅游總行吧？”

“你在英國留學那麽多年，歐洲哪個國家你沒逛遍？還用去旅游嗎？”

“去過就不能再去麽？我喜歡意大利不行嗎？”

“意大利有什麽好的？治安差，小偷多，我去羅馬第一天就被偷了錢包……”

“那你喜歡哪裏？”

“法國。”

“法國治安更差。除了浪漫，我想不出這個國家有什麽好的。”

“法國的治安……确實差，不提也罷。”顧明希笑了，“我也不知道我喜歡法國什麽，但就是喜歡，比如我每次心情特別糟糕的時候，去法國一趟回來就會好很多。”

“那我們以後經常去法國轉轉。”其實龍煜想的遠比說的更長遠，他想的是，顧明希這麽喜歡法國，要不以後他倆去那裏登記結婚算了，反正法國也是允許同性結婚的國家，但似乎各種限制比較多。

嗯，回頭該好好打聽打聽法國的同性婚姻政策。

轉瞬又笑了笑，龍煜啊龍煜，你哪兒來的自信，都敢想到結婚的事兒了？

或許是吐完之後确實好了很多，也或許是顧明希做的愛心早餐還有連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牛肉醬有治百病的效果，龍煜将那一碗面條全吃完了也沒再惡心。

見他吃完，顧明希正色叫了他一聲，說：“我今天要回劇組了，落下了這麽多天的進度，回去得好好趕趕戲。”

龍煜點頭：“你如果确定身體沒問題了就回去吧。”

“那我們……是不是該保持距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