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番外:好久不見

齊母和齊父都出了國,齊明熠沒有見他們,只每個月打一筆費用到他們的賬戶上。齊明熠還有兩個哥哥,都在想辦法東山再起,只是牆倒衆人推,沒有誰會為了已經倒下的齊家得罪人,忙來忙去都是一場空。

齊明熠沒再在公衆面前露臉,但他還在寫歌。在音樂裏,他勉強能呼吸。或者應該說,一直以來他都活在音樂裏,極少騰出空來關注別的東西。音樂之外的聲音,他都覺得吵。

齊明熠無數次夢回過去,他夢見自己回到從病床上睜開眼的那天。他夢見自己不是躺着問“為什麽那麽吵”,而是掙紮着下床走出門外。在夢裏,他看見俞舟在哭,所有人都想把俞舟趕走,俞舟不願走,一個人抱着膝蓋蹲在那裏哭。

齊明熠總是猛地驚醒,和過去無數次一樣後悔自己當時的漠不關心。如果那時候——如果那時候他多想一想、如果那時候他能夠多問一問,一切都會不同。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沒有團隊管理各種事務,齊明熠的生活變得很平靜。圈內的朋友都勸他露露臉,他沒答應,只給一些還願意和他往來的朋友供歌。他的曲子還是很受歡迎,有些熱烈如火,有些冰寒入骨,許多人都說他的音樂多了幾分“人味兒”,和以前有些不一樣。

以前大家都喊他“T神”,現在神變得有些像人了。但他的人氣并沒有因此而下跌,反倒還因為這絲“人味兒”而更打動人心、有了更廣的傳唱度。朋友給他介紹了兩個助理,是一對感情極好的情侶,十幾歲時就相識相戀,現在工作了也總黏在一起,工作能力超強。

各種瑣事有人接手,齊明熠可以更專心地創作。他帶着兩個助理走遍了全球各個角落,尋找新的聲音、新的靈感。現在他聽到外面的一切聲音,都不再覺得吵嚷,反而覺得車子鳴喇叭是一首歌,風吹樹葉沙沙響也是一首歌,音樂無處不在,只要好好聆聽,這個世界到處都有取之不絕用之不盡的寶藏。

有一年冬天,齊明熠在異國走過一處廣場時,忽然聽到有人在唱情歌。那情歌用的是當地的語言,聽着渾然天成,甜美又俏皮。他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在對方唱完後塞了一張錢在仰口的帽子裏,坐在簌簌落下的小雪中聽流浪歌手說起這首歌的故事。

聽說,這首歌是幾年前兩個東方人在這裏唱的,歌詞起源于他們這邊的古老歌謠,但是新編了很棒的曲兒,在這個廣場一向非常歡迎。他過來這裏之後許多人要他唱一唱這首歌,他就去學了。

說完後流浪歌手還感慨:“聽說那兩個東方人每年都會放下手裏的工作到處流浪幾天,出一兩首這樣的新歌,在網上傳得非常火爆——沒想到東方人也會這麽浪漫,我還以為你們東方人都很含蓄。”

齊明熠的發上、眉上、肩膀上都落了些雪,像是一下子白了頭。他笑了笑,對流浪歌手說了聲謝謝,一個人離開了廣場。

他們已經告過別了,在那一首歌的時間裏。

俞舟已經大步大步地往前走,而他也不能裹足不前。若是沒有年少時期的心動,他也許會把自己的一輩子都獻給音樂,現在也不算太遲,他記起了心動的滋味、嘗過了失去的痛苦,可以走得比以前更遠。

齊明熠回到家,連上網絡,把粉絲們的留言看了一遍,又去搜索了俞舟的近況,最後才發了個新微博:“我回來了。”

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馬上被送上熱搜。熱門話題之下,有喜極而泣的、有破口謾罵的、有純粹湊熱鬧的,世間百态,縮影其中。齊明熠宣告完自己的回歸之後,讓助理幫忙買了機票和演唱會的門票。作為樂壇前輩,怎麽能不去聽聽樂壇新人的首場演唱會?

齊明熠坐在隐蔽的席位上,把整場演唱會完完整整地看完了,俞舟唱的那首歌他聽得尤其仔細。聽完了,很多事都不必再去問。他知道俞舟現在過得很好,俞舟敢一個人上臺對着數萬聽衆唱歌,俞舟敢站在明亮耀眼的燈光下笑,俞舟有一個很愛他、他也很愛對方的戀人。

一切都很好。

齊明熠低調地來,低調地回,誰都沒有見。在回去的飛機上,兩個助理頗為憂心地看着他,怕他情緒不對出什麽事。齊明熠卻笑得比過去幾年都要舒心:“我會好好的。”

齊明熠确實好好地過着自己的日子,沒傳什麽緋聞,也沒鬧什麽醜聞。他依然在各國旅行,記錄各種各樣的故事、各種各樣的靈感。

時間就這麽靜靜地流淌。他的歌時不時引起熱議,俞舟捧紅的歌手也一個個地接上來。兩個人相安無事地過着自己的生活,齊明熠每一天都堅持健身、散步、寫歌。過了許多年,他養了只體型頗大的狗,兩個助理的小孩最愛追着它玩。到處都熱熱鬧鬧的,生活似乎也變得生動而有趣。

有一次,齊明熠參加一個頒獎典禮當特邀嘉賓,他按着座位入座,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他眼前,是俞舟。俞舟也是一愣,接着朝他笑了笑,說:“好久不見。”

齊明熠腦海中閃過千萬種想法,一時是在想,為什麽是他坐在我的身邊呢,一時又在想,挺好的他們又挨得這麽近。想來想去,說出口的話卻也只能和俞舟一個樣:“好久不見。”他說話的時候也笑了起來,這樣的笑容他練習了許多年,早已駕輕就熟。

齊明熠甚至還大大方方地和俞舟聊起俞舟新寫的歌,說覺得有個地方應該能發揮得更完美一點。提到正經事,俞舟馬上就能認真起來,他神色專注地在心裏推演着,過了一會兒才擡頭說:“你說得對,改一改會更好。”兩個人針對彼此的新歌聊了起來,都給對方提了不少意見。

頒獎典禮散場的時候,外面放起了煙火。齊明熠走得很慢,他站在圍欄前看着俞舟與過來接他的戀人一起上了車,兩個人臉上都帶着輕松愉悅的笑容,看起來比天上的焰火還明亮。

“齊?”助理遲疑着開口喊他。

“沒事,我們回去吧。”齊明熠平靜地說。

過去的終究已經過去,他沒有辦法回到遙遠的過往,把俞舟曾經遭受過的一切都遭受一遍,自然沒有立場再說什麽“我愛你”、再要求俞舟放棄眼前的幸福和他重溫過去。

齊明熠甚至還有閑心想,邵榮沒有過來一起參加這場頒獎典禮真是可惜了,要是邵榮來了,他說不定可以欣賞到邵榮當場變臉。據說這位邵董醋勁很大,每天都要想方設法宣示主權。邵榮家裏人也很支持他們在一起,上回俞舟在演唱會當嘉賓時,邵榮的母親就坐在臺下最顯眼的位置。

齊明熠想着想着,在車上睡着了。回去的路上他做了個夢,那個夢很長很長。

他夢見沉默安靜的少年成為了他的新同桌,少年沉靜內斂,很多事情卻很堅持。有次少年看到他的曲譜,居然還敢指出說“這裏有問題”,他覺得少年是瞎說的,午休時神使鬼差地去試了試,卻發現果然得改改。

他們開始在課上傳紙條。

他們開始一起在天臺玩吉他。

他們第一次一起逃課、第一次一起上臺演出、第一次一起騎着自行車在城市裏瞎繞圈。他們第一次覺得時光變得很慢很慢,空氣變得很甜很甜,第一次覺得就算是這樣過一輩子也心甘情願。

所以他們約好了要一起離開,他們想要學會獨立生活,哪怕是家裏人反對他們也可以自力更生。

約定好的那天,他趕到了火車站。俞舟站在那裏,只有個小小的背影。他跑上去,輕輕拍俞舟的肩膀。俞舟高興地回過頭來,朝他露出腼腆的笑。兩個半大少年随着熱鬧的人群往月臺上走,上了火車。

火車上坐滿了操着各地口音的人,他們有的從南方來,現在要回南方去;有的從北方出發,要南下尋一條生路。兩個少年的位置是在一起的,他們拿出地圖,對着地圖上陌生的城市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論,想着他們到底是要在一個城市紮根,還是要到許多個城市都闖一闖。

十幾歲的少年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怕,感覺天底下什麽地方都能去、什麽事情都能做。

車停下的時候,齊明熠醒了。周圍沒有什麽火車,沒有什麽少年,沒有什麽熱鬧。他睜開眼往車窗外看去,外面已經沒有煙火,天上飄起了細細的雪,看起來有些冷。

齊明熠坐直了身體,慢條斯理地把解開在一旁的圍巾戴上,對眼含擔憂的助理說:“今年雪下得可真早啊。”他邊說邊打開車門下車,說話的時候在空中呵出一口白氣。

夢只是夢。

過去終究已是過去。

日子還是要好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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