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傍晚, 趁着葉九月回校找陸西南吃散夥飯,沈謂行再度潛行來到醫院與他的夏老師(疑似泰山大人)見面。

他的夏老師(疑似泰山大人)見他又來了, 且“調查葉九月身世的任務”毫無進展,便用意味不明的目光多看了他兩眼。

(删除)說實在的,有時候夏問之覺得沈謂行太熱絡了。(删除)

沈謂行心想,或許是我責任心太重,或許是我太習慣于自省,或許是我的錯覺, (劃掉)或許是我心虛(劃掉)——

總覺得老師看我的眼神像寫着“這點事情你也辦不好你不配跟我崽在一起”。

這一定是錯覺,畢竟他還不知道我跟他崽在一起。

但他早晚會知道。

老師會打死我嗎?

讓他打兩下也沒事, 反正不會比我爸打得狠。

那老師會打葉九月嗎?

這不能打。

老師萬一罵我,說他救了我跟我姐, 我卻搞了他兒子, 我要怎麽說?

我就說,事已至此,您就認了吧。

——會不會氣死老師?

還是得換個委婉的方式。

但他一不能打葉九月,二不能拆散我和葉九月。

沈謂行一邊安排全套後續, 一邊心虛地避開夏教授的眼神。

但專業演員也有失誤的時候。

沈謂行一個沒走好位,再度看到了夏教授的眼神。

說起來, 你還把你崽弄丢了呢, 事情就是從你這裏亂套的,我都不知道你究竟能有什麽理由把自己的崽給弄丢。你看我有什麽用, 你敢這麽看葉九月嗎?你試試看你讓他跟我分手他是會選我還是會選你。

物極必反·做賊心虛·緊張到極致以至于開始在忘恩負義并欺師滅祖的罪孽邊緣伸jio的沈謂行非常叛逆地想。

還好本來也沒有指望他。

夏教授這麽想着, 擱下隋冬送來的葉九月的履歷, 又打開私家偵探剛剛發過來的資料。

葉九月是被現在家庭領養的孤兒。

寒冬臘月的時候,他被人遺棄在當年秋楚言過世之地的鄰省的一間孤兒院門口。

夏問之的目光重新回到葉九月的照片上面。

那張,和他此生摯愛一模一樣的臉。

沈謂行勉強從罪惡的懸崖勒馬,猶豫再三:“老師——”

“我有事,你先走吧。”夏問之說。

沈謂行一怔:“老師?”

夏問之冷淡且不悅地重複了一遍:“我有事。”

沈謂行知道他的脾氣,猶豫一下就出去了,還幫他把門關上。

夏問之低着頭,手指有點兒顫抖地摸上屏幕上面的葉九月的照片。

他還不能百分百地确定。

但他已經有了覺悟。

半晌,夏問之佝偻着腰,低垂着頭,痛苦地反複摩挲着葉九月的照片,淚水都堵在眼眶裏面,出不來,又回不去。

——我做了什麽?

他在心中反複這麽問自己。

——做了在這個世界上面最愚蠢的事情。

他在心中這麽回答自己。

沈謂行沒有離開,他站在病房門外,竭力想聽出點裏面的動靜,但好半天才聽到夏問之說話的聲音,還聽不太清。

夏問之深呼吸,接了響起來的手機。

他已經恢複了平靜,甚至是反常的平靜,聽完了對方說自己和夏秋dna的檢測結果,回答:“謝謝。”

病房外傳來沈謂行的聲音:“師母,你來了。”

陳熙問:“怎麽站在門口?”

“我剛看過老師,準備走,這不正好碰上師母您了。前段時間忙,一直也沒顧上問候您,就想和您多說幾句。”沈謂行嘴甜地說。

他直覺夏教授這反應不正常,甚至懷疑對方的心裏已經有很多數了,就是不知道剛才怎麽突然趕人。

總之先幫忙打個掩護,也給病房裏面的夏教授一個提醒。

陳熙習慣了沈謂行的熱絡,也沒想多,說:“知道你忙,小秋也說了。”

沈謂行順着話道:“說起小秋,他人呢?老師還住着院,我聽小唐說他又飛走了?公司裏好像沒事找他。”

哪壺不開提哪壺!

提起這事兒陳熙就能氣死。

那天她當場要求夏秋立刻和經紀公司女高層斷絕關系,結果夏秋把撒嬌拖延時間這套用回她身上,最後還當天晚上就跑了,說是說去當面和那女人斷絕關系。

陳熙在心裏呵呵了一聲,面上不動聲色:“我也不懂他。最近你沒怎麽管着他,他整個人都野了。”還嘆了一聲氣。

沈謂行沒跟以往一樣把這句話朝心裏面去,自然也不會再和以前一樣趕緊保證以後多盯着夏秋。

他只是順着話頭說:“圈裏是事兒多,師母你多說說他。”

陳熙看他這姿态,覺得也是徹底指望不上了,卻并不表露,只是笑着去推病房門。

沈謂行忙跟着進去,見夏教授靠在病床上面看書。

陳熙問了幾句好,夏教授也沒怎麽答。

倒是陳熙習慣了,擱下包,提着有點兒涼了的飯菜去外面找微波爐。

她一出去,演員沈謂行就脫下僞裝,緊張地看向夏教授。

夏教授越正常就越不正常啊!

夏問之也知道輕易是趕不走這黏皮糖了,便使個眼色。

沈謂行去門口看陳熙拐過走廊的背影,跟拍諜戰片似的,回頭神秘道:“走遠了。”

夏問之示意他把門敞開過來,用很小的聲音說:“從現在開始,不要對任何人提葉九月,不要讓陳熙看見他,也不要再來試探我,當沒事發生。”

沈謂行驚訝地看向夏問之。

不是因為夏問之的話,而是因為夏問之的表情。

他沒有想到,自己居然從夏問之的臉上看到絕望與瘋狂交織的表情,臉頰隐約地抽搐。

夏問之并不是演員,而這種表情不是普通人會露出來的。

沈謂行怕鬧出大亂子,心一橫道:“老師,你和葉九月究竟是怎麽回事?”

夏問之反問:“你不是很清楚了才來試探我?”

沈謂行尴尬道:“我知道的不多。”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夏問之的聲音很冷淡。

沈謂行猶豫了一下,說:“我需要。我要保護九月。”

夏問之一怔,反應了幾秒鐘,有點兒疑惑又有點兒探究地看着沈謂行。

沈謂行硬着頭皮暗示:“老師你這麽聰明,你肯定知道我的意思。我以後就要保護他,他也同意了。”

“……”

夏問之不想知道!

沈謂行發現他夏老師的眼神有了轉變。

沈謂行是演戲的,常觀察與揣摩人的表情,而夏問之質疑和審視他的表情很明顯。

是一種不信任。

不是對他自稱和葉九月關系不一般的質疑,而是質疑他是否陳熙同夥的質疑——沈謂行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冒出這樣的猜測,幾乎是一種直覺。

事情終于從一百個猜測中找出了一個方向。

這事兒和師母——和陳熙有很不好的關系。

老師不是故意遺棄葉九月的。

沈謂行又想起那三張檢測報告,以及華臨那看了不知道幾千集家庭倫理/後宮争鬥/民國內宅狗血大戲之後得出來的腦內劇場。

——華臨再這樣下去就廢了。沈謂行心想。回頭要排除華臨開個群,張羅下給華臨相親。

有對象包治萬病,心裏就踏實,幹什麽都有底氣。有對象的沈謂行謎一樣地這樣想。

“算了,”沈謂行先說話了,“我不追問你的打算,老師。我不知道我猜的對不對,可能猜錯了。但無論如何,你別幹出一些傻事來。”

沈謂行沒用過這樣的語氣對夏問之說話。

這些年來,他一向敬夏問之如師如父,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用近乎命令的語氣對夏老師說話。

非常逾越,但不得不這樣。

“具體什麽隐情我也不知道,但你剛才的表現太吓人了,讓我覺得你想報複社會。”沈謂行單手扶住病床頭的床欄,稍稍前傾身體,以一種有威懾性的姿态警告夏問之,“但你不能這麽做。”

“……”

病房裏面很安靜。

窗外很熱鬧,紛紛揚揚地飛着雪。

沈謂行與夏問之就這麽對視着,誰也沒打算讓誰,以兩個成年男性的姿态對峙。

半晌,夏問之有點嫌棄地說:“你戲拍太多了。”

“哎?”

整段垮掉。

夏問之別過頭去,嫌棄到徹底不想看他,說:“這是法治社會,你以為我想幹什麽?”

沈謂行:“……”

夏問之一想到他跟葉九月的關系,整個人都要嫌棄到窒息。

夏問之從沒以沈謂行姐弟倆的恩人自居過。

他一直覺得,當年那只是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順手做的事而已。

但在這一刻,他遏制不住內心中的想法:我救了你,你搞我兒子????我要是打算殺人的人,我不第一個打死你???????

……

由于進化之後的夏問之20如今對人性充滿質疑,沈謂行不得不自證并非陳熙派來的卧底。

他找了個看不出是病房的牆靠着,向葉九月發去視頻申請。

過了一小會兒那邊才接通,葉九月問:“什麽事?”

“你在洗手間裏?”沈謂行沒話找話聊。

“我在西南寝室等大家一起出發呀。”

葉九月委婉地提醒他突然視頻是他在搞事才令自己不得不頂着陸西南“卧槽接個視頻還神神秘秘你那什麽鬼男朋友見不得人啊是不是又跟隋冬似的”吐槽躲這兒來,現在他還能聽到洗手間外的寝室裏那幾個同學在起哄自己,心情十分微妙。

居然第一反應不是想吐槽“好羞恥play啊/無聊”,而是,有點兒不好意思。

好可怕啊!葉九月在內心中給自己p上一個吶喊表情。這個莫名不好意思的自己真是太特喵的可怕了!

沈謂行挑眉笑道:“以前你就直接挂斷了,現在還特意躲起來接啊?”

葉九月逐漸習慣他這自己發糖自己吃的行為,說:“哦。”又問,“到底什麽事情呀?”

“問你們決定好去哪兒吃沒,大概幾點散場,我接你,這大半夜冷。”沈謂行說。

葉九月回答了本市五星酒店的名字,并且補上一句:“天降橫財,西南請客。”

陸大爺的金錢觀念非常潇灑,左手要錢右手散財。

沈天大大裝作沒聽出葉九月的揶揄,哈哈笑了兩聲,心裏想,吃完這頓,陸西南這傻子再別想從自己手裏拿到一毛錢的紅包了。

天天領葉九月去吃麻辣燙,回頭請其他同學去大酒店,呵呵。

被晾着的夏問之用非常緘默的寒冷射線嗖嗖打衛星。

沉浸在二人世界的沈謂行終于想起自己的目的,悄然用手指捏住攝像頭,把手機屏幕扭向夏問之。

夏問之就看到了一直在和沈謂行“打情罵俏”的人确實是葉九月。

葉九月一臉無辜地朝着他問:“怎麽看不見了呀?”

沈謂行把手機扭回來,松開攝像頭,道:“剛有人,我吓了一跳,捂錯地方了。那行吧,差不多到點兒了我聯系你,去接你。對了,別給陸西南省錢。”

又非常宮鬥地道,“就請你吃麻辣燙,請其他人吃酒店。”

昏君執迷不悟地說:“因為我喜歡吃麻辣燙呀。”

他巧言令色,我忠言逆耳!

宮鬥失敗的沈謂行“哼”了一聲,說:“那先這樣。”

葉九月點點頭,結束了通話。

沈謂行也沒急着跟已經進入了新崩潰邊緣的夏老師說事兒,退出頁面,點開陸西南。

【私聊】

沈衛星:[紅包]

沈衛星:[紅包]

沈衛星:[紅包]

沈衛星:[紅包]

沈衛星:[紅包]

沈衛星:放假了吧?過年去找你玩兒。天冷,多吃點好的,吃飽,沒錢跟我說,咱倆誰跟誰你說是吧?

沈謂行當然也就是找個借口給陸西南補貼點紅包,讓他等會兒請客能請再大方點,不至于真想讓葉九月去敲竹杠。

但陸西南就想得很多很多很多了。

陸西南煎熬了三秒鐘,沒忍住自己那不受控的手指頭,屈服在了邪惡紅包的淫威之下。

接着,他不反省自己,反而惱羞成怒地打開了哥哥的頁面。

【私聊】

陸西南:你別讓沈謂行試探我了。

陸東北:?

陸西南:随便你們!別搞我就行!但是爸媽那裏別指望我幫說話!我不踩你,仁至義盡了。

陸東北:你又做了什麽?

陸西南:我最讨厭你問我這句話!每次你搞了事就問我這句話,爸媽就揍我!靠!你現在都快三十了還來這套?!這回我看你還怎麽推到我身上!

陸東北:……

陸東北:到底什麽事?

陸東北:那些十幾年前的事了,你也別這麽記仇。

陸西南:你不記仇?!

陸東北:好吧,還是親兄弟,一脈相承[可愛]

陸西南:別跟我套近乎。

陸西南:以後別找我!離我遠點!

陸東北:哪天回家?讓司機接你拿行李?

陸西南:不要你管!再別管我了!

陸東北:又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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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最近期末考試期(和過年可以玩到真人)的原因,陸東北在線上乖巧了好一陣子,這會兒莫名其妙被弟弟又拖了黑名單,無論如何也猜不透這邏輯關系,想來想去,覺得蠢萌的歐豆豆可能又被網上那些粉黑洗腦了,遂讓助理給家裏的年貨多買兩筐核桃。

亂世妖基沈謂行雖然沒挑撥成功【我們的路子就是野】組合,但把陸家兄弟的間給離得明明白白,這才擱下手機,朝夏問之道:“現在相信了嗎?我們來認真談談。”

夏問之沉默地看着他,忽然有種很不一樣的感覺。

以前夏問之也沒有很認真看過沈謂行。

倒不是沒感情,只是這麽大個男人,夏問之有毛病才會用慈愛眼神多盯着看,逢年過節碰面問兩句近況已經很親近了。

如今這情境下認真地看,忽然覺得千頭萬緒。

救下沈謂行姐弟是個意外。

那個時候的沈謂行還小,餓得瘦骨嶙峋,一雙眼睛卻格外靈活,黑白分明,特好奇地看着一切,誰逗沖誰燦爛笑,半點不認生,說起話來卻又有點兒憨。

後來沈謂行長大了,見着自己總是畢恭畢敬,跟舊社會孝子似的,就差要卧冰求鯉彩衣娛親那種,看着瘆得慌,卻屢說不改。

這一刻和那些時候都截然不同。

此時此刻,沈謂行的眼神和姿勢帶着防備與對抗,像大自然中雄獅刻意對入侵地盤的敵人露出震懾。

夏問之忽然就想到了當年的自己。

“我還得和葉九月做個鑒定。”夏問之說。

他現在只做了自己和冒牌夏秋的鑒定,雖然心裏已經對整件事兒有點布局了,卻習性使然,再如何也有個條理,做到資料鐵定。

沈謂行差點脫口而出“不用做,三份鑒定我立刻給你拿來”,還是忍住沒出賣華臨。畢竟這事兒其實華臨很理虧,一個外人偷摸摸給別人全家搞親子鑒定,并不光彩。

“其實,事兒差不多确定了。”沈謂行委婉地說。

“這不耽誤時間。”夏問之的話裏別有意思。

沈謂行疑惑地看他:“那——老師,你打算要做什麽?”

“我一定要跟你說嗎?”夏問之反問。

沈謂行沒底。

畢竟人家是親父子,自己這一個證都沒領的倒插門,在人情道理上來說,太強勢是很反客為主了。

但是——

“老師,我跟你說實話,我其實在九月那兒什麽都不知道。”沈謂行非常坦誠地說,“他不願意和我談他現在的家庭,我用了很多方法,他都不願意。也因為這樣,我有很多猜測,最後我覺得不管怎麽樣,還是和你先談談。”

見夏問之不說話,沈謂行懇切地說:“你可以不說,我不能逼你,也不可能逼你。我一向把你當父親看待,現在知道你是九月的父親,那就更是我親爸了,親上加親。”

夏問之的聲帶上有個“滾”字欲言又止、徘徊不定。

他第一次發現平時謙遜恭敬的沈謂行能不要臉成這樣,娛樂圈果然不是個好地方。

娛樂圈染缸裏摸爬打滾這麽多年的心機沈謂行強行把自己定位給叮死,然後說:“我現在是請求你和我通氣兒,老師,九月不能受二次傷害。”

飯點用微波爐的人多,陳熙等了好一會兒才熱好飯菜。

回去病房的路上,她也不知道怎麽的,眼皮子跳了好幾下。

陳熙停留在走廊上聯系夏秋,叮囑千萬盡快把那個女人的事兒給處理幹淨。

接着,她沒事人似的回去病房,見沈謂行已經走了。

夏問之擱下書,和平常一樣默不作聲地吃飯。

心裏卻遠沒有表面這麽冷靜。

他剛剛和沈謂行談過,最近幾個月都不要再提這件事情,并杜絕葉九月和陳熙碰面的所有機會。除此之外,隋冬拿來的葉九月的所有紙質資料都交給沈謂行帶走處理。

至于自己和葉九月的dna檢測都不急于一時。

無論那是什麽結果,現在的結果板上釘釘:夏秋和自己不是親生的。

夏問之聽出了沈謂行那話裏的意思——或許沈謂行也不是有意要暗示,但總之沒藏住那層意思——他接下來還要把夏秋和陳熙的dna送去檢驗。

但這種已經可以斷定的事情也不重要,只是走個過程罷了。

重要的是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他始終沒有告訴沈謂行究竟打算怎麽辦,只說需要數月安排好所有的事再和葉九月相認。

并非他不信任沈謂行的人品,恰恰是他太相信沈謂行的為人,所以不說。

他要對付陳熙,就不能在成功之前告訴沈謂行。

沈謂行固然不可能幫陳熙,但心裏難免糾結。

沒有必要,此事與沈謂行并沒關系,完全是自己與陳熙之間的深仇。

夏問之的記性一向很好。

他記得當初還是小姑娘的陳熙纏着秋楚言問東問西,天真爛漫的樣子,特別羨慕外面世界繁華。

那時候的陳熙和最初的沈謂行的表情有點兒像,卻又最終不一樣。

沈謂行是好奇,是向往,而陳熙是羨慕。

後來,沈謂行的好奇與向往都成了努力、熱愛和珍惜,而陳熙的羨慕卻成了嫉妒,嫉妒成為了破壞,成為了占為己有,鸠占鵲巢。

她和她帶來的那個不明來歷的男嬰,占掉了秋楚言的孩子的位置。

夏問之很平常地說:“不用留在這裏,忙你自己的去。”

陳熙溫柔地說:“沒事,照顧你更要緊。”

陳熙有一間公司,還不錯,請了職業經理人,平日裏也不太需要她親自照料,但外人說起來還是誇她忒能幹了。

公司的初始資金是夏問之提供的。

夏問之曾經很感激她,也對她有些愧疚,在金錢上并不計較,只要她對夏秋好。

而她也确實對夏秋視若己出。

這就夠了。在此之前的夏問之這麽覺得。

這些都是留給夏秋的,夏秋當陳熙是親生母親,那麽陳熙理所應當也享有這一切。

可是現在,他要把這一切都拿回來,包括如今的夫妻共有財産與贈予夏秋手上的財物。

這一切都不是給陳熙和那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孩子的,是給秋楚言的孩子的。

夏問之心知自己對不起葉九月,沒有把握能取得原諒。

和葉九月第一次見面,葉九月就天然地排斥自己,大概潛意識裏就不會原諒。

也是應該的,他有這個不原諒的資格,夏問之不敢奢求。

如果葉九月不要,所有的東西就捐出去,或者扔到河裏面去,怎麽都好。

非但如此,他還要把陳熙渴望的所有東西,包括名和利,全部破壞掉。

這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急切,卻又充滿耐心。

他急切地想要抱一抱他從未抱過的親生孩子,對一步一步地磨死陳熙卻又充滿耐心。

陳熙精于世故,并不傻,和她周旋需要用心。

夏問之沒有做過這種事,不是他不會,而是他不屑。

他不屑虛僞的社交,也不屑利益的争鬥,他只想認真做秋楚言喜歡的研究,看秋楚言和自己的孩子好好兒成長。陳熙把這樣的他殺死了。

陳熙也不知怎麽的,今天總是心煩意亂。她找借口出去病房,到了走廊上又打給夏秋。

等待接通的時候,她不經意看到院裏的樹丫伸了過來,避風處的枝頭顫顫巍巍地結着一張不太合時令的蜘蛛網。

獵物還是新鮮的,大約沒料到冬天還能撞上蛛網。

但如此說起來,這獵物自己也不合時宜地出行了,一頭撞進了意想不到的蛛網。

它掙紮了幾下,卻越纏越緊。

陳熙有點兒走神,直到眼皮子又狠狠地跳了幾下,手機裏面傳來夏秋不耐煩的聲音:“媽,我說了我會處理,這才多久啊?你指望我坐火箭啊?”

“我總覺得心裏不安。”陳熙微微蹙眉,“小秋,你得相信我的第六感。”

夏秋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還第六感呢,拍衛生巾廣告呢?

陳熙催促道:“最晚到明天,你得把事兒解決掉,然後趕緊回來。但你也記住我告訴你要怎麽說,別得罪人。”

夏秋敷衍道:“好,我知——啊——你們——”

陳熙鎮定地問:“怎麽了?”

但她再沒得到夏秋的回答,只聽到手機那邊傳來了混亂的聲音。

也許、可能是為了避開一天兩百塊的罰款(文東制定金額),盧長安鬼迷心竅地屈從在沈謂行那神經病一樣的群內挑戰三十天之每天說句“我愛你”安排下,在和n年之癢、和平分手邊緣分分合合的男朋友視頻談完合作之後拽着臉說了句“哦,合作愉快,再見,我愛你”。

那邊視頻也不關了,冷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問:“你公司沒事吧?”

“……沒事。”盧長安說。

對方問:“你沒事吧?”

盧長安說:“沒事,挂了。”

“哦。”對方結束了視頻。

三個小時後,盧長安開門就被一大捧花給捅懷裏,噴嚏還沒打出來,整個人就離地了。接下來這樣那樣,冰山融化,火山爆發,簡他媽直了。

信衛星,屁股痛,操。

這顆衛星多半是可以炸掉了。

下個月那八卦周刊的贈品就送沈謂行的醜照海報,就這樣安排上吧。

盧總煎完正面被翻過去煎背面的時候,漠然地想。

完事兒了倆人躺一起特纏綿地——繼續談論這次的合作細則(畢竟盧長安他對象是推了三個會飛過來的),突然手機就響了。

盧長安不高興也得接公事電話:“說話。”

八卦周刊那主編急切地說:“盧總,大事兒,高鳳那出事了!”

盧長安朝對象打了個手勢,偏頭夾着手機,坐起身撿衣服邊穿邊說:“一口氣說完。”

主編趕緊一口氣說完。

事兒是這樣的,主編不久前剛得了盧長安的指示,讓手下狗仔謹慎地繼續盯夏秋和高鳳以及高鳳她老公,本來也照一般規律做好了長線打算,誰知道——

一句話:有奸我就捉,難道還先翻黃歷定日子沐浴焚香敬告天地父母君親師嗎?

大概高鳳她那社會背景的老公就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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