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住久了,穆初桐還是發現有些區別,比如原本他公寓裏塗牆的是普通乳膠,這兒用的是較為昂貴的矽藻泥。他用了好幾年的舊床褥也換成了新的高級床墊。

大約是怕他不習慣新床墊,管家還特別問他睡得是否習慣,是否需要更換。

穆初桐笑着回答自己骨頭硬,柴堆都能睡。

穆初桐心裏卻覺得烏鴉公館的服務态度也太好了吧,絲毫不嫌棄他是來蹭住的,還當他是貴賓。一定是因為他現在和久蠻關系好了。

沾光了,沾光了。

穆初桐對于沾了大佬的光這件事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還覺得自己那麽多年打點的錢沒有白花,他這些天對久蠻的奉承奏效了。現在,穆初桐終于可以「狐假虎威」了,自然跟在老虎屁股後頭不肯走,天天去拍馬屁,對久蠻噓逢迎不絕,晨昏定省地去請安,比伺候自己親爹還殷勤一萬分。

毒罂死後,箬幫辦喪事。師賢讓人帶了一隊僧人去吊唁。箬幫的人敢怒不敢言,于是他們在教堂裏舉辦追悼會,教堂裏神父呆呆看着一隊僧人搖着鈴在十字架下念了三個小時的經。

久蠻聽聞此事,便笑着對獅心說:「師賢這孫子就是懂得怎麽惡心人。」

久蠻說這句話的時候,穆初桐正在門外,聽見師賢這名字,他還是愣了一愣。久蠻看見穆初桐站在門邊,便朝他招招手:「都聽到了麽?」

穆初桐笑着說:「剛進門,沒聽到多少!」

獅心便說:「師賢派了人去毒罂的喪禮給人添堵。還很成功。」

穆初桐笑着說:「那麽久蠻大哥呢?」

「我還能怎麽樣?封好了帛金托人送過去罷了。」久蠻說着,又低頭寫字,「和死人置什麽氣?」

穆初桐笑着湊近,一邊看着久蠻寫的毛筆字,一邊說道:「師賢這個事情也是做給活人看的。是叫大家知道他的厲害!」

「難道我不去搗亂,別人就不知道我厲害了?」久蠻冷冷一笑,「棒打落水狗,又算什麽威風?」

穆初桐也不接這個話題了,只轉而指着久蠻的字說:「大哥的字真的是越寫越好了,怎麽不拿去拍賣?保管比什麽書法家的真品都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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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蠻又被誇得尾巴都要豎起來了,說道:「我又不缺錢!拿出去賣,要是賣給些大老粗,豈不是糟蹋了!」

穆初桐心想:這疙瘩哪還有比你大老粗的大老粗?

可穆初桐表面上還是滿口答應的:「可不是,可不是!這兒的人都太粗俗了!」

久蠻說:「你倒是挺斯文的,這個送給你吧!」

「啊,真的嗎?太棒了!」穆初桐一臉驚喜——媽的,又送,都放不下了,又不能扔。咱們簡單點,送些金銀財寶行不行?

久蠻笑着說:「唉,別的人我還不樂意給呢!」

「是嗎?真是太驚喜了。」穆初桐一臉欣喜,瑪德。

據說久蠻平常打賞下屬都是随手丢銀紙的,來到穆初桐這兒居然是宣紙!

盡管內心無比嫌棄這麽不值錢的打賞,但作為一名馬屁精,穆初桐回去還是把一幅幅的字釘滿了一牆壁,然後拍了照片,加個濾鏡,發上SNS主頁,配上文字:「才明白什麽叫做『筆畫勁利如刀錐』!」許多人都不知道這其中的深意,大約是看不出這是久蠻的字。但也有看出來的,比如下面很快就有人回了一句「從來神物不常有!」

「這是何方馬屁精?響應得這麽快?」穆初桐定睛一看,見着回複者正是高韻。

高韻是個馬屁精。

資深馬屁精。

到了第二天,穆初桐定時定候去找久蠻請安的時候,便見着了高韻了。

高韻雖然是個馬屁精,卻又是個堂口的大哥。他既是個大哥,卻又打扮得像個美妝博主,是眼線口紅一個不落的漢子。

穆初桐一入書房的門,沒看見久蠻,就看見了獅心站在門邊,高韻坐在椅子上。穆初桐趕忙地要問好。沒想到高韻卻将細細的手指放在揚起的唇間,笑着示意他噤聲。穆初桐便噤了聲,卻見久蠻的聲音依稀從薄牆後穿來,似是歌聲:「當筵,衆樂奏鈞天。舊日霓裳,重按歌遍。半入雲中,半吹落風前……」

穆初桐聽了,微微點頭:這唱的是《長生殿》的《罵賊》……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麽回事,童年別的記憶都依稀斑駁的,卻是這些唱段曲詞至死不忘。

久蠻倒不是特意要唱什麽曲,只是在衣帽間換衣服的時候随意哼唱幾句,沒想到高韻确實聽得搖頭晃腦,好像是很沉醉一樣。穆初桐便想着:「在拍馬屁方面,我不能輸!」于是,穆初桐也立即一臉陶醉。

久蠻此刻仍哼着歌,換了衣裳,一邊從門後轉出,一邊繼續唱着:「真個是天翻地覆,真個是人愁鬼怨……」

他一出來,便吓了一跳——不僅是他,連穆初桐也吓了一跳——原來高韻登時落淚,用那小蘭花指拈着紙巾哭了起來。久蠻問道:「你家裏死人了啊?」

高韻連忙搖頭:「不,是大哥您的歌聲太感人了。完全唱出了這節戲的精髓!真是感時花濺淚……」

「是啊!」穆初桐趕緊接着,卻苦于擠不出眼淚,但也誓死要拍馬屁,「人人都以為《長生殿》講的是愛情,但其實這個悲劇更有國仇家恨、民族氣節!久蠻大哥選的這一段,超脫兒女情懷,真是可見不凡品味!」

高韻卻道:「這還是其次,只是這一段我其實也聽過多回了。但什麽淨角都唱得不如久蠻大哥,如此想來,唱戲嘛,都是演的。可是雷海青的正氣凜然、義薄雲天,這磅礴的氣勢,是演不出來的,還是只有久蠻大哥才能夠在随意哼唱間表達得淋漓盡致、引人入勝。」

穆初桐竟是接不上了,只能鼓掌:「這表演真的太棒了。」

久蠻揮揮手,說:「也不能這麽說!我也就随便哼哼兩句!」

高韻見馬屁拍到位了,再多就膩了,便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并保持眼線不糊。穆初桐又道:「高韻哥特意從Q城趕來,想必是有要緊事和久蠻大哥商量的,我就不打擾了,先回去了。」

久蠻笑笑:「你工作也忙,先去吧。」

穆初桐工作确實不閑,便回去房間看了一下南鄉孔雀農莊那邊的彙報。正如久蠻所言,在師賢除掉了箬幫的毒罂之後,南鄉又回歸了平靜。除了毒罂這個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其他幫派自動自覺滾犢子。衆人都說,師賢、久蠻随便一個都是誰也惹不起的,毒罂一下子單挑兩個,真是合該作死。

這種幫派的紛争,穆初桐不想參與,也參與不上,他知道南鄉現在太平,他就安心了。孔雀農莊的收益不錯,但要靠它來撐起整個公司,還是杯水車薪。之前因為叔敬儀陷害,穆初桐賠進去大量的錢,現在僅憑一個項目,是無法轉危為安的,充其量是勉力支撐。

他現在正在苦思冥想有什麽新項目有搞頭。

到晚飯時間,管家來叫穆初桐。平常穆初桐也常陪久蠻吃飯,今天卻有些不同,說是除了高韻,還有幾個大佬都在場。管家提醒穆初桐別踩着拖鞋就去了。穆初桐一聽,頭皮就發麻:「大佬們吃飯,我去幹什麽啊?我又……我就是小弟也稱不上。」

管家卻笑道:「這是什麽話?您是貴客。」

「呃……」

管家又說:「其實久蠻大哥本來也怕你不自在,沒想着叫你去的。只是高韻說了,把你一個落在不知哪個角落自己吃飯才不自在。」

穆初桐只得換了套衣服,穿上皮鞋往餐廳走去。餐廳很大,餐桌是長條形的,比較西式。多人聚餐的時候,久蠻就喜歡這種分餐的,每個人吃自己盤子裏的,別舔一下筷子夾一下菜,那麽一盤菜,大家都攪和攪和,惡不惡心。

穆初桐到了餐廳的時候,大家正坐着聊天。确實,除了高韻之外,還有幾個堂主。除了高韻之外,每個堂主都摟着個妞兒或者個哥兒,或者又摟着妞兒又摟着哥兒。餐廳角落有個小舞臺,舞臺上有個少年剛唱完了一句「今宵別夢寒」,衆人便随之鼓了鼓掌。

高韻笑道:「南染唱歌就是好啊。」

南染今天為了配合主題,穿了件藏藍色的長衫,頭發卻是短短的,劉海挑染了一撮白色,顯得很出挑。除了南染之外,還有南椒。在穆初桐來之前,南椒已經穿着薄荷綠水袖長衫唱了一曲了。

南染、南椒都是烏鴉公館的歌舞伎。

穆初桐一下僵在現場,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坐。

久蠻朝他招招手。穆初桐便走了過去他身邊,獅心自然地拉開了久蠻右邊的椅子,穆初桐便也自然地坐下了。衆人便笑着說起閑話來。大壯為了加入話題,便又說了起來:「小穆哥好像也能唱昆曲呢!」

久蠻、獅心、穆初桐三個人六把眼刀飛向了大壯,大壯頓時肝膽俱裂,以為自己要當場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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