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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府是早年間皇帝看他實在太過清貧賜下的,可惜陸熙然有了房子卻請不起下人,俸祿雖然在,但花費在那些文化人圈內的活動就不少,只有幾個粗實的婆子老奴在外院伺候,做些買辦雜重的活。
院子裏空空蕩蕩的,北千秋倒還算是喜歡,她只跟雨墨說自己頭痛難忍,便進了屋想要去休息一下。雨墨欲言又止,卻仍然問她要不要熱水擦臉,北千秋覺得似乎是着身子長時間不用寒食散的反應又上來了,怕這小子再拿出寒食散,連忙退進屋裏合上了門。
十二扇的精致屏風一看就跟空曠的屋內不符,不知道是哪個人賞的,北千秋疲憊的脫掉了外衣,扯着衣領走到屏風後,卻看着一個人就跟幽靈一樣沉着臉坐在床邊,長發垂在肩上,兩手搭在膝上。
北千秋吓得往後退了一步,差點撞到屏風,半天才輕聲喊道:“曲若你怎麽來得這麽快……”
“我這段時間都在長安,你……你出事以後,我收到了栗子送來的消息,就帶人趕過來了,可是你之前沒聯系北門,我也沒能找到你。”曲若說話的聲音很平靜,站起了身來仔仔細細的看着她,擡手拿起了她手腕。
每次都是這樣,北千秋換的身子大多都掙紮在生死邊緣過,縱然被她附身後也會滿身疾病,曲若趕來替她調理身子幾乎成了日常。
她笑盈盈的看着曲若,他轉過臉來,皺了皺眉頭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你笑什麽,我臉上有什麽嗎?”
他這次似乎覺着見到了她就松了一口氣,竟然沒有開口教訓她。
“沒。”北千秋問道:“栗子被帶入了皇宮還是在司命府?有沒有找到曲澄?還有關于鹽商一事,沈浮圖那邊吞并到什麽地步了?”
曲若想要一一解答,剛要開口語塞一下,嘆氣道:“你能不能別一見到我就跟我聊公事。你又做這麽沖動的決定,沈浮圖和冬虹都被你這折騰吓得不行。”曲若沒說他自己才是幾乎吓掉了魂,最早那幾天都不知道怎麽過來的。
“好好好,我總是犯錯,整個北門就我整天被你們批評。”她擡手道歉,過了半晌才道:“是誰以前跟我說只能公事公辦的,說別聊閑話的。是誰跟我說要上下級有別的。”
曲若擡起來想摸摸她腦袋的手停在了半空,有些尴尬的放了回去。許多年前,他還少年氣盛的時候說過這種話,到後來反悔卻來不及了,如今北千秋又提起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北千秋卻笑了一下,看着曲若的臉,時間過得如此之快,他都已經三十出頭了,看着那風塵仆仆的樣子,她心裏有些軟,伸出手安慰般的抱了他一下。
她兩只手扣在他腰帶上,說道:“你當時是說要跟我搏出點名堂,卻一直走在幕後,我就算做上內司女官也沒能讓你清閑幾分,這些年更是……你說你當時認我做老大,現在是不是心裏特別後悔?”
曲若伸出手想去摟住她,但北千秋卻已經松開手,站直身子往後退了半步,曲若兩只手僵在半空中放下來,半晌才道:“我更後悔,當年你要我進宮去救那個皇位上的人。我當初真不該費了那麽多精力,将他那條狗命拉回來。”
“也是沒辦法,當時伯琅被下毒一事,我也是知道的,為了能談條件故意讓那毒從眼前溜了過去。你救了他,咱們得到了在長安的資源,當初看來是筆合理的交易。”北千秋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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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說着走到床邊,甩掉鞋放松的倒下去。曲若有點強迫症,最看不過她東西亂扔,将兩只鞋撿回來放在床下,坐到了床邊,又複拿起她的手腕,一邊說着栗子和沈浮圖 的狀況,一邊說道:“用多了寒食散,算是中毒已深,慢慢調理不知道會不會好,但這個身子情況複雜,你打算常用麽?”
“至少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打算換。”北千秋似乎有些疲憊,任他抓着手腕,偏頭幾乎要睡過去。
曲若說明了各處北門的狀況,似乎猶豫了好久才說:“左陽的臉,是我劃的。”
“哎?”北千秋愣了一下轉過臉來。
曲若別過臉去沒看她:“要不是周圍還有人攔着,我可能已經殺了他了。要是當時我真的動手,可能到今天,你就沒法跟我坐在一起說話了。”
北千秋默然,過了一會兒才問:“他頭發怎麽會白成那樣。”
“伍子胥一夜白頭的事情雖有些誇張,但的确是有一夜之間遭遇太大打擊,思慮過重,頭發七八天左右就會幾乎全白了。”曲若本是對左陽并沒什麽好感,見到了這樣的左陽只後,他竟然也覺得……或許說他自認的情,也未必真的比得上左陽。
曲若說着,從袖中拿出圓形小漆盒的藥膏來,塞進北千秋手裏:“你讓他常用這個藥,或許臉上的疤痕會消得差不多,但是頭發是真的沒辦法,縱然是染也掉色的很快,我不太建議他去染回黑色。”
北 千秋把玩着那個漆盒,倒是真心的說了一聲謝謝。她知道曲若應該一時半會不會走,便将漆盒塞在枕頭下,扯起被子轉身過去睡,或許是因為比較安心,不過半刻便 傳來沉穩的呼吸聲。曲若低頭看她的背離自己只有半臂左右的距離,想要去伸手搭在她肩上,又怕她睡起來本就輕,別再驚醒了,只得抱着臂,坐在床頭足足坐了兩 個時辰,知道聽着雨墨好像要進屋來看看,才閃身離開。
陸府是一片安靜祥和,同樣只有一個主子的南明王府卻是雞飛狗跳。
左陽幾乎把整個府裏的人都動員起來,東月閣的正屋裏擺上了圓桌子,廚房裏忙着去挑選食材,好多天沒收拾的宅子拾掇起來也是人來人往。
水雲有些無奈的看着左陽:“怎麽着,她說晚上要來?”
左 陽還在看着廚房裏頭備的菜單,考慮着哪個比較合北千秋的口味,聽着水雲問,點了點頭:“恩,她既然要來,就沒有再讓她走的理。我不是讓左十七部署侍衛了 麽,等她吃飽喝足兩口茶咽下去了,她要是想出門,直接讓左十七把她一綁,屋裏頭一扔就完事兒了,跟之前似的抓牢了就跑不了。”
話是這麽說,水雲要是能信就怪了。
他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王爺,她現在好歹是朝中重臣,你這玩強取豪奪的不合适啊,外頭有人要是告上你一本,也是惹得一身事兒。”
左陽似乎并不太在意,這會兒什麽流言都不太重要。
東月閣裏如今下人們來來往往,就恨不得把過年紅燈籠也拿出來挂上,四處貼上喜字兒了。原來東月閣裏頭的一霸如今正捏着小手絹,坐在旁邊小聲地哭。
棋 玉不敢直接去指責左陽,可她也知道左郡王好脾氣,在一旁一邊哭一邊嘟嘟囔囔的,恨不得把整條手帕都能給擰出水來。滿嘴都是“十八歲就英年早逝,連個孩子都 沒生,我家夫人命為何這麽苦”“郡王轉臉就不認人,這會讓要在亡妻院裏辦狂歡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被狗吃了”……哦還有就是“我才十四歲花季少女可以依靠的 夫人不在了我的未來該何去何從”……
左陽聽得頭都要炸了,水雲都想把這個姑奶奶給請走,可才去一碰她,她竟然驚恐的站起身來,指着水雲掩面哭道:“不,我不聽你們說!我知道你們想把我嫁出去!沒有夫人給我做主,你們都要欺負我啦!”
大姐,你就是丫鬟裏頭的戰鬥雞,誰敢怎麽着你啊!水雲簡直無奈,往後一撒手,求救的看向左陽,左郡王嘆了一口氣道:“你真不打算嫁出府去?在這南明王府裏有什麽好呆着的。”
“除非位高權重長得好看心裏還沒有別的女人——否則別想讓我妥協!我的愛我的青春可都給了我們夫人!”棋玉捂着心口拭淚道。
左陽眼睛亮了一下:“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新任中書令陸熙然陸大人……”
棋玉愣了一下。
“他今兒晚上就來這東月閣會面,撮合撮合,做妻恐怕難,但是做妾應該也沒什麽。”左陽喃喃道一半才一副恍然的樣子道:“我忘了你心氣兒高,就算是給屠戶做妻也不願給大戶人家做妾——”
他話音未落,就看着棋玉已經嬌嬌柔柔做了個萬福:“主子說要奴婢給人家做妾,那也奴婢該做的事還是要做……”她擡起臉來已經滿是堅定:“為了政治聯姻,我願意犧牲自己。”
左陽看她就想笑,招了招手道:“快去吧。你好好打扮着點,一會兒上菜的時候讓你來報菜名兒。”
棋玉大喜,甩着手絹就往屋裏走,路過水雲身邊,水雲忍不住道:“瞧你那樣!”
“哼,我就要飛黃騰達了!”棋玉噘着嘴道:“誰管你喲,你不稀罕別人稀罕呢!”
秋季入夜早,天很快就黑了,左陽坐在廊下,等了許久許久,直到聽着小廚房的人說菜都熱了幾遍,外頭天都一團漆黑,府外似乎傳來極為遙遠的打更聲,他才郁郁寡歡,叫左十七去陸府看看她是不是不來了。
同樣郁郁寡歡的還有頭上戴着花,一身粉裙塗了胭脂的棋玉,在廊下幽幽嘆了一口氣。
水雲抱着胳膊瞧着這倆人,過了一會兒才踹了棋玉身下的凳子一下:“我覺得來不了,你快去屋裏把你頭上那朵大紅花摘了吧,看得人心堵。”
棋玉掩面佯怒:“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就算我不能嫁到高嶺之花天山之雪的陸大人家去,我也不會跟了你的!”
水雲驚且惱羞成怒:“誰讓你跟我了!就你那連幾尺布都算不清楚的腦袋,我要你做什麽!”
“這都是慣例!”棋玉紅了臉,誰也沒說過她會配給水雲這等的話,可她就自己瞎腦補上了,還偏有理:“話本故事裏都是那樣,官爺和小姐配到一起,下人也會在一塊兒!”
“你別想太多了,那是別人家!你趕着趟求我,我都不會瞧你!”水雲想着自己好歹算是左家半條消息鏈都握在他手裏,怎麽都算得上左陽的左膀右臂,怎麽可能……跟這麽個蠢丫頭……
棋玉讓他這麽一說,臉都漲紅了,氣鼓鼓的拎着裙擺站起來,就要往屋裏走,卻把凳子給帶倒,她又狠狠絆了一下,幾乎一個趔趄要摔倒。水雲要去扶她一下卻沒扶到,棋玉氣的狠狠踢了一腳凳子,往屋裏跑去。
左陽被這倆小年輕吵得腦仁疼,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水雲頓時有些尴尬,站在原地不知該怎麽說才好。
“王爺你确定她沒忽悠你?”水雲過了一會兒才找了個話題:“你怎麽跟她說的,有沒有用我說的那一招。”
左陽愣愣的:“我忘了裝哭了……一高興就忘了……”
“那別的呢?沒有裝一下可憐?她最心軟了,你要不這樣,她說不定還真不肯認你呢。”水雲有點痛心疾首。
左陽真是慌了:“沒,我沒說別的,我光吃驚她變成了個男的了。是不是因為這個她才不肯來。”
水雲剛剛被看熱鬧的心态總算平衡了一點,有些幸災樂禍的摸了摸下巴:“誰知道呢……”
左陽騰地起身,問他:“你說……我現在拎着一瓶酒,到她家門口哭去,還來不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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