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鬼圍城（一）

既然放下了造房子這件事，他們最近十天只能睡帳篷了，在這天寒地凍的地方睡帳篷可談不上舒服，于是索性下了山，在附近氣候溫暖的草原上将就幾天。

這附近連只鳥都看不到，兩只貓又不敢溜達到距離尋木太近的地方去，幾天都有些怏怏的。

本來困在家裏都不覺得如何的貓這些日子在外面跑，總算膽子大了些，卻也整天想要溜達玩耍抓鳥捕鼠。

吉祥還好一些，畢竟懶散不愛動，難得的是身材肥胖的富貴其實特別愛在鳥雀身上逞兇。

不過，吉祥太粘人，尤其粘顧程，這讓趙衍之感到很不高興。

有趙挽之當電燈泡也就算了，連一只貓都硬要蹭在顧程身邊，讓他偷個吻都好似被圍觀，實在太難受了。

其實這麽幾天趙衍之沒想做什麽，畢竟是要第一次去其他維度的世界，別說是趙挽之緊張，連他也有一些興奮夾雜着緊張，連顧程也不是全然放松的狀态，因為對于顧程來說，那也将是一個陌生的世界。

“花要開了。”趙挽之說。

她喃喃說着，看向樹上那密密麻麻的白色花苞，她不管怎麽找，都沒有找到紫色的，“哪有維間花啊，根本看不到。”

顧程凝視着那些散發着微光的花苞，“維間花只有在綻開的那一瞬間才會轉為紫色。”

也就是說，提前盯着哪一朵準備搶是根本沒有用的。

趙衍之站在樹下，忽然問，“高處的是不是搶的人少一些？”

“初期或許還有些影響，”顧程說，“到以後，新人類随便跳一下就能有三四層樓那麽高，尋木雖然這樣巨大，但是普通的新人類在它的枝丫上跳躍幾下，很快就能攀上樹頂。大家都想着上面的搶的人少一些，說不定到頭來反而競争激烈。”

趙挽之嘆氣，“大家這樣争搶，到底是為了吃下綠實變強，還是為了到另一個世界争奪資源？他們不像我們這樣有背包，搶又能搶得到多少東西。”

“挽挽你這就錯了，”趙衍之理性地說，“照新人類這樣進化成長下去，未來他們一個人大約就可以背起一座小山。”

顧程點點頭，“沒錯，以後這個世界的物資越來越少，不是被啃食者們吃光了，就是被幸存者消耗掉了，所以只能靠去其他世界掠奪。衍之說的對，到幾年之後，新人類能夠帶回的物資确實越來越多。”

Advertisement

一個人背起一座山，可不是什麽誇張或者傳說。

在吃下綠實準備“返航”之後，新人類确實可以扛起數量恐怖的物資，只要不是生命體，反而可以輕易穿過空間通道，幾乎不會有任何損失，沒有生命的東西，是不會受到維度空間的排斥的。

“那以後，人類應該會以這裏為中心生存吧。”趙衍之想了想，轉身眺望了一下遠方，“那片草原，或許會是新的城市。”

“嗯，世界唯一的末世後的新城，國內稱之為龍城，外國人叫它伊甸園。”顧程輕輕說。

最後的樂土，世界上最大的人類聚居的城市。

趙挽之皺了皺眉，“所以，這裏以後生活的都是新人類？”畢竟只有新人類才能夠穿越維度空間。

顧程搖搖頭，“不是的，新人類的數量還是太少了，不足以支撐一座大城市，這裏以後生活的，絕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他們依附新人類而生，為新人類提供一切想要的東西，包括後勤、服務乃至整座城市的維護運營……”

不過，他們雖然能夠得到一些新人類拼死奪回來的物資，相對應的，過得也不會太好，絕大部分的普通人付出一切，也只是勉強可以活下去而已，更多的人悄無聲息地死在城市陰暗的角落，因為饑餓、暴力和疾病。

然而，世界上還有無數的普通人渴望向往着這裏，因為這裏是唯一的希望之地。

希望之地充斥的其實不是希望，它仍然是末世，沒有誰真正能夠在那裏建立起秩序。

新人類太強，心思卻更多的花在尋木上，這座城市不值得他們花費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他們想要變強，就需要綠實，去争去搶去拼命，不夠強的話，沒有誰會聽從你的意願，而且可能下一刻就被競争者殺死。至于普通人，想要掌握話語權太難太難了。

所以，秩序和法則輕易被破壞，末世後的第十年，這裏仍然是末世，并沒有變成真正的樂土。

他們說話的時間裏，尋木上慢慢綻開一朵朵如雪般潔白無瑕的花朵，每一朵都比海碗口還要大上一圈，層層疊疊，繁複美麗，白色的花瓣薄到幾乎透明，在風中輕輕顫動着，露出裏面深紫色的蕊。

星星點點的花粉随着微風飄了起來，竟然懸浮在半空之中，像是螢火蟲一樣散發着清淺柔和的光。

“看那裏！”趙挽之伸出手。

那是一朵原本白色的花，在一剎那像是被紫色暈染，正在緩緩轉變為紫色。

白花紫蕊，在短短的一兩分鐘裏，徹底轉變成了紫花白蕊。

因為這一次他們有充足的時間，并不着急，所以完整地看着整棵樹的變化。

樹藤也早已經準備好了，每個人的手腕上都纏着一根手指粗的樹藤，尋木藤和普通的樹藤不一樣，它堅韌無比，外力想要扯斷它幾乎不可能。

而且維間花對于尋木藤有天然的親近感，由尋木藤牽在一起的人維間花不會強行散開。

一朵，又一朵，紫色的維間花藏在白色花叢中，明明是很顯眼的顏色，卻因為白花也都是深紫色的花蕊，而變得并不那麽容易分辨。

“準備好了嗎？”顧程看向身邊的趙挽之和趙衍之。

趙衍之看上去很從容，“好了，随時可以出發。”

趙挽之深深吸了口氣，“走！”

三人跳起來，輕巧地落在尋木的樹枝上，顧程和趙挽之先将尋木藤綁在兩只貓的身上，替它們挑中了兩朵花，因為花太大，又對異物有天然的包裹力，兩只貓幾乎整個兒被裹進了繁複的花瓣裏。

然後三人才用尋木藤将自己三人的手腕都系在一塊兒，找到了另外三朵維間花。

手伸過去，沾上維間花的花粉，抓住那柔韌細滑的花蕊，一瞬間花瓣像有吸力一樣咬住了他們的手臂。

“喵——”

驚慌失措的貓叫聲響起，維間花的四周忽然就出現了變化，他們身邊的畫面頓時像是蒙上了一層水膜，變得隐約模糊起來，接着就是一陣難受的擠壓撕扯，不過，這種痛苦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

顧程已經看不到趙衍之和趙挽之了，只是手上的尋木藤還在，他知道他們沒有分散。

很快他的眼前就出現了一層似乎很堅硬又好像輕易可以打破的薄薄一層透明的“壁”，顧程知道，這就是維度空間之間的壁界。

睜大眼睛他甚至可以看出這層壁界上散發的淡淡的屬于能量的微光。

“咦？”

壁界被尋木強行打碎了一面，說是通道，但是視覺上的效果來看，更像是他們面對的這一面壁界都被硬生生打碎。

顧程卻驚訝地發現這個世界的壁界似乎本身就有了裂縫，才會讓這會兒還不夠強的尋木能夠穿透打破。

壁界已碎，化作一層水膜一樣的東西，模模糊糊已經能夠看到水膜外的畫面。他的手伸出就能摸到那層水膜，顧程往前一步，腳已經落在堅硬的地面上。

本來緊緊咬在他手臂上的維間花正在迅速枯萎消散，很快就化作虛無連丁點兒塵埃都沒留下。

至于綠實，這會兒大概已經穿破空間，不知道藏在哪兒的縫隙裏，正悄然吞噬着屬于這個世界的能量。

吞噬能量會造成這個世界一些不同尋常的變化，通常只需要一個月，這種變化就無法掩飾，多少會露出痕跡來，到那時，就是他們尋找綠實的機會了。

一般來說，維間花帶着他們落在這裏，那這朵花結的果實一定就在這附近千裏之內，一朵花有時候結雙果，有時候是三果，最高可以一花五果，只有最不幸的狀況才只結了一個果子。

這是不變的規則，就看他們能不能找到了。

腳踏實地的感覺很不錯，顧程擡起頭來，看到了一輪熟悉的圓月，心中舒了口氣，總歸不是什麽奇怪的世界，月亮還是很熟悉的那個月亮，至于這條小巷……看起來雖然有些陰暗，但從建築來看，應該是現代社會，這就好辦多了。

四周景物的虛化效果還沒完全消失，等到趙衍之趙挽之包括兩只貓都出現在身旁，顧程才徹底放下心來。

這第一次，沒出什麽意外就好。

“這水膜一樣的玩意兒什麽時候好啊。”趙挽之戳了戳四周，其實什麽都沒有。

顧程笑起來，“一會兒就好，幾分鐘的功夫。”

不過是他們本身受到這個空間維度排斥，剛進來的時候會有一些排異反應而已。

“消失——”趙衍之的話剛說到一半，神色就變了。

其他人不用問他怎麽回事，兩只貓已經發出凄厲的貓叫，富貴伸出爪子迅速攀上趙挽之的腿剎那間已經爬到了她的肩頭，直縮在她的身後。

吉祥也吓得發抖，藏在顧程的腿後。

顧程驚愕的看着明明剛才像是有一層水膜時空無一物的小巷，這會兒密密麻麻擠着不知道多少“人”！

作為新人類，他們的眼睛果然也得到了強化，連維度空間完全由能量構成的壁界都能看到了，眼前這些人說穿了也是“能量體”而已吧？

換句話說，這條巷子裏，現在正擠滿了鬼魂。

齊刷刷地人擠人地站着，正悄然無聲用他們的幽暗無神的眼睛死死盯着驟然出現的三人兩貓。

所有的鬼，都在看他們。

距離最近的一個，臉都幾乎要貼着他們的臉。

趙衍之臉色青白，吓得差點兒暈過去。

他不怕怪物，不怕危險，不怕殺人，即便是到了末世心态仍然十分良好。

可是，他怕鬼。

********

番外：初遇那時。

“嗯……聽得到聲音嗎？”用來玩游戲的語音軟件YY裏傳出來一個溫潤悅耳的嗓音。

趙衍之心中一動，回答說，“聽到了師父。”

高一暑假，他無聊之下下載了這個游戲，明明堂姐也是在玩的，但堂姐高二了，暑假期間麽呵呵呵，即将升入高三，正在地獄式補課中，所以根本沒時間帶他。于是，将他推薦給同幫會的一個朋友收了徒弟。

“嬸嬸說過不許你早戀，所以我沒給你找妹子，給你找了個漢子。”堂姐趙挽之說。

這時候的趙挽之還不知道趙衍之的性向，否則鐵定追悔莫及。

趙衍之不動聲色，在游戲裏加了這位“師父”的好友，師父開始帶着他這個小白升級刷本講故事。

操縱着自己的游戲號站在原地，看着ID為“歸程”的師父瞬間掃倒一片怪，自己的經驗值一截一截地往上跳，耳朵裏聽着他給自己講故事。

“這七秀坊裏是不許有男角色的，不過聽說要出秀太啦，已經說了不收男弟子，這秀太算是怎麽回事呢？如果長大了，是不要要用小剪刀啊……”YY裏顧程開着玩笑，畢竟自家徒弟也是男的，說起話來沒什麽好顧忌的。

趙衍之笑了笑，聽着他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麽，心上覺得有些癢。

這位師父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帶小號升級其實是一件很枯燥無聊的事，他又不是帶升級格外方便的唐門，難免效率沒有那麽高。一遍遍帶他刷着低級副本，累了的時候，還帶着他去看游戲各地知名的風景。

“其實我覺得花海沒什麽好看的，不知道為什麽有這麽多人想要躺在這裏……”

“明教的三生樹倒是還不錯，夜景也比較美。”

“桃丘的桃花林也挺好看，附近還有油菜花田。”

“……”

趙衍之聽說這位師父平時在幫會話不多，并不是健談的人，但任何人都覺得他很好，為人處世柔和圓滑，幾乎沒有和任何人交惡。因為低調，沒到朋友遍地的程度，但只要是朋友，對他就沒有一句不好的話。

然而，趙衍之聽他流水一樣的聲音不停在耳邊響起，覺得好像他的那些朋友也不是很了解他。

明明他挺喜歡說話的啊。

整整一個暑假，耐心帶着他一點點熟悉這個游戲，到後來，趙衍之其實已經不需要他帶了。

在幫會的YY頻道，有一個單獨的小房間，房間的名字是“歸程和他的小徒弟”，這是屬于他們倆的二人世界，每次看着游戲裏長發黑衣的花哥帶着他走過游戲的許多地圖，看過那些不一樣的風景，耳中聽着他溫柔和緩的聲音，趙衍之發現，自己的心跳亂了。

“師父，你為什麽不找情緣？

“不想找啊，情緣很麻煩。”

“哪裏麻煩？”

“嗯……就是一開始說好的只是游戲情緣，慢慢總是會變得貪心起來。”

後來，趙衍之聽說，以前幫會有個妹子是他家師父的情緣，後來妹子占有欲越來越強，想要和師父奔現。妹子在群裏發過照片，長得還挺漂亮，據說家庭條件也不錯。師父卻一向低調，別說照片了，連丁點兒個人信息都沒洩露過。

她說不在乎，是真的愛上了他。

之後，大概是個會被罵“渣男”的故事。

死情緣之後，游戲裏因為聲音好聽技術不錯被追求過很多次的“歸程”，再沒有找過情緣。

貪心……嗎？

趙衍之很敏感，他發現了顧程看着對誰都溫柔親切，事實上是個心防很重和誰都保持着距離感的人。

那種冷淡，是藏在溫柔背後的漠然。

只要在安全的距離裏，他會和你做朋友，而且是讓你覺得很舒服讓人如沐春風的朋友。

但你想要靠得更近一些，就不行了。

“師父，我也想要貪心一些，要怎麽辦？”

理智上，趙衍之清楚自己該及時止損，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可是，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哪是這麽容易放棄的。

他悄悄錄下的那些師父的聲音，師父調侃過的NPC，說過的故事。截下的兩個人站在各種風景裏的畫面，假裝這個人的溫柔，是獨屬于他的。

堂姐知道之後，勸他放棄，他和師父根本不是一路人，單單性向就是最大的障礙。

于是，他努力與師父拉開了距離。

幫會YY裏那個單獨的小頻道不見了。

師父再沒有單獨拉他到YY裏說過話。

趙衍之只能一遍遍聽着自己錄下的那些聲音，每次上線看到他在線都滿心喜悅，只要在同一個副本裏打本，他的目标常常會不自覺地切換到他的身上……

認識的第三年，他高中畢業，恰好高考完畢的那個星期，幫派裏要聚會，在離他家很遠的城市，他推掉了朋友提議的旅行，毅然決然地去了。

不管怎樣，哪怕隔着千山萬水，他都要看他一眼。

哪怕從此終其一生，都與他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