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外面的雨跟有人捅破天一樣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點連成線,結成片, 砸在手上生疼。

晏驕一行人要了酒樓的二樓包間,聽着一樓大堂傳來的咿咿呀呀的唱腔, 看着街對面地上被砸出來的一溜兒水窪說些閑話。

若是沒有案子, 倒也不失為好消遣。

“公爺, 咱們為什麽說等他兩天呀?”許倩不解道, “那萬一他兩天之內沒來怎麽辦?”

“那就再等兩天。”龐牧不假思索道。

許倩:“……公爺騙人!”

說好的算無遺策呢?虧她還以為這是公爺經過缜密計算之後得出的上上策!

“傻丫頭,這叫兵不厭詐。”齊遠搖頭晃腦道。

衆人本不欲驚擾任何人, 可畢竟是別人的地盤, 又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康遠縣令就親自來訪, 誠惶誠恐地說了許多賠罪的話。

晏驕估計早在自己一行人進城時對方就聽見風聲了,只不過不敢打擾他們辦正事, 這才等到回了酒樓,且留出半個時辰的休整間隙才掐着點過來。

那康遠縣令平時少有機會近距離接觸此等大人物, 本來還想借機拉拉關系, 可後來見打頭的定國公夫婦遠比傳聞中更不愛好社交, 這才絕了念頭, 叫人安排了酒席之後麻溜退走了。

許倩抱着胳膊從窗口看那一頂青色小轎悄然離去,笑道:“他倒還識趣。”

“不然皇城根兒下的縣令也輪不到他做了。”小八淡淡道。

京城之大, 網絡天下奇才, 哪怕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色, 放到地方上去都有可能掀起大風浪。

康遠縣雖然景色不錯, 奈何天公不作美,大家也沒有冒雨去外面逛的興致,頭一天就這麽胡亂混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雲安尚未來訪,去青樓調查的林平卻已有了消息。

經過連續幾天夜以繼日的走訪,他确定王十三來康遠縣之後只去過京城一家名叫飄香院的青樓。而他也借助當日陪酒姑娘的證詞找到了當日一起去的香料販子,彼此驗證。

但除此之外,林平卻得到了一個意外的結果:“飄香院的姑娘們從來不做外面的營生,即便客人看中了哪個姑娘,除非出大把銀子替她們贖身,不然就只能來飄香院。”

說到這裏,林平好像突然想起來什麽細節,一張嘴開開合合好幾次,臉上漸漸有紅暈蔓延,最後才下決心似的小聲道:“他們的玩法也不特殊。”

齊遠等人都是茫然,還有點沒聽清,“啥書?”

龐牧和晏驕卻已經抱着肚子笑開了,又壞壞的追問道:“怎麽個不特殊法?”

林平給他們鬧了個大紅臉,恨不得把腦袋埋到胸腔裏去。

笑過之後,晏驕先在心裏感慨了一下“飄香院”這個名字之經典,又嘗試提出另一種可能性:“會不會是那個姑娘偷偷出來接私活?”

林平搖頭,“當時卑職也是這般猜測,但老鸨連說不可能。那些姑娘都是登記在冊的,若是跑丢了或是私奔什麽的,青樓損失慘重,所以平時看的非常嚴,即便上街也要有龜公跟着。”

“所以,難道那殺人兇手不是飄香院的姑娘?”許倩疑惑道。

可如果不是的話,王十三這些天也沒接觸過其他可疑的人了。

大家都有些想不通。

好端端的線索意外斷掉,着實令人不快。

陰雨天黑的格外早,還沒吃晚飯,各處便已點了燈。然而,大家的疑惑非但沒有随着時間的流逝消減,反而在小四小五回來後進一步加重了。

兩人确實如晏驕猜測的那樣,在京城的一家醫館內找到一個曾在上月中旬悄悄替人做過下體縫針的大夫。根據大夫描述,傷口情況與王十三一般無二,只不過來的比較及時,流血不多,所以除了不能重新長出來之外,恢複的也挺好。

兄弟倆當時興奮不已,馬不停蹄的趕到傷者家中。本想請那名幸存者出來作證提供線索,結果才說明來意,就被揮舞着掃帚的男女雙打攆出來了。

據大夫聲稱,女主人是知道自家男人遭遇了什麽的,但擺明了要維護一家完整,掃帚揮舞的格外有力。

寶貴的第二名證人暴力不合作,自始至終都堅決不承認自己被割了雞兒。

小四一張娃娃臉上都帶了郁悶,“人家死活不認,我們也不能當場給他扒了褲子……”

雖然沒能得來結果,但是他們臉上憋屈的表情卻很好地取悅了大家,衆人都是一陣哄笑。

許倩急道:“可是咱們說好了兩天,現在天都黑了,雲安還沒過來,他是不是不來了呀?”

正說着,小二突然在門口敲門,小心道:“幾位客官,下面有位安大爺說要找幾位說話。”

晏驕拍了拍許倩的頭,笑道:“你這丫頭嘴巴倒是靈,說曹操曹操到。這不,人家就化名來了。”

齊遠小聲逼逼,“可千萬別說壞消息……”報喪鳥什麽的,一只就夠了。

許倩氣急敗壞的給了他一拳。

龐牧設定的這個時間限制看似随意,其實頗有技巧,既給了雲安充分糾結掙紮的空檔,卻也毫不留情的營造出一種過期不候的緊迫感,不至于讓大家等太久。

說白了,假如最初以十天為限,只怕雲安也會卡在第十天的這個時候過來。

雲安進門之後就把阿沅留在外面了,晏驕和龐牧也依樣照做,将衆人揮退,示意他可以說了。

“晏捕頭也?”雲安看着桌對面的女子,神色十分窘迫。

畢竟是那種私密事情,跟個女人說……實在有些難以啓齒。

“這就沒得商量了,”晏驕一攤手,給他看刑部委任令箭和自己的腰牌,“此案由本官負責,若本官不在場,誰來也不好使。”

龐牧适時捧哏道:“我就是個跟班。”

晏驕又正色道:“在本官眼中,只有兇手和被害人,沒有男女之別。”

反正該知道的我早都已經知道了,你還藏藏掖掖個啥!

雲安的視線在他們兩人身上不斷游弋,神色好一通風雲變幻後才放棄似的點了頭,“那,就如此吧。”

他要了一杯熱茶,兩只微微顫抖的手不住摩挲着瓷杯的外壁,好像拼命想從那滾燙的茶水中汲取一點溫度。

案件調查已經進展到這個階段,一舉一動微妙且關鍵,貿然催促很容易弄巧成拙,晏驕和龐牧索性豁出去陪着他發呆,耐心等候他平複心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街道上已經漸漸彌漫開晚飯的香氣,雲安終于聲音沙啞地開口了,然後第一句話就是重磅炸彈。

“他不是女人。”

“啥?!”

盡管早已有了這方面的猜測,但是真正聽到确切的答案卻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他性別的?”晏驕謹慎的問道。

雲安苦笑一聲,握着茶杯的手又開始發抖,顯然已經有心理陰影了,“直到他給我灌下去的迷藥開始發揮效力,他終于放棄僞裝,取出刀子割下第一刀的時候,我才發現他真正的聲音十分粗嘎,露出來的雙腳也大的不像女子。”

“而且,後面他自己也主動承認了。”

但是等到那個時候,雲安後悔也已經晚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只能在半睡半醒間,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寶貝被人割下帶走。

難以想象的劇烈疼痛使他徹底昏迷,醒來時就發現傷口上面覆蓋着層層紙片,外面還撒着止血的藥粉。

他的聲音也開始發抖,哪怕以前再如何好色,此刻竟也顯得有幾分可憐。

“我,我丢不起這個人!”

很多原本覺得無法說出口的事情一旦開了頭,剩下的就很簡單了。

他帶着哭腔道:“我好歹也是縣裏名牌上的人物,若給外人知道我給個男人騙了,還,還遭了這罪,還不如當時就死了算了!”

玩女人被陰一把就夠慘了,誰成想到頭來,連女人都是假的……

這些日子以來,雲安根本睡不好,幾乎每天一閉眼,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那厮騎坐在自己身上,面目猙獰的舉着刀子的可怕場景。

別說沒有東西了,哪怕就是有,他覺得自己恐怕也硬不起來了。

晏驕和龐牧都十分同情的看着他,同情之餘卻又覺得這未嘗不是自己作的:要是你作風檢點點,或許就不會這樣了。

“你之前是不是去過飄香院?”晏驕問道。

雲安點頭,又道:“京城有名的青樓我基本上都去過。”

晏驕呵呵幾聲,“挺驕傲哈。”

驕傲吧,以後就沒這機會了,權當回憶了。

雲安的臉一抖,也覺悲從中來。

“你認識王十三嗎?”晏驕又問。

“什麽三?”雲安滿臉茫然。

“他就是本案截至目前為止所知的唯一一名死者,”龐牧取了畫像給他辨認,“外地來販香料的,案發前也曾去過飄香院。”

雲安仔細看了好幾遍,最終搖頭,“确實沒見過。”

晏驕在小本本上寫了幾行字:

受害人都曾去過飄香院,這是單純的巧合嗎?

唉,可惜啊,第三名受害人不配合,若是三分樣本的話,可參考性就大大提高了。

可即便如此,這個飄香院也很值得重點關注了。

“那你跟那人是怎麽認識的?”龐牧好奇道。

雲安顯然很不願意再回憶這一段過往,滿臉都是抗拒,不過還是老老實實的說:“實不相瞞,兩位大人,小人容貌不錯,也算薄有家財,平日又愛在外浪蕩,隔三差五便有女子主動找上來,倒也不算稀罕事了。”

說到最後,他竟然又微微流露出得意,連進門後一直弓着的脊背也不自覺挺直了。

晏驕和龐牧齊齊發出一聲冷笑。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這種破事兒你他娘的得意個屁!

夫妻二人的冷笑二重唱瞬間将雲安打回現實,他總算認清了眼下的情勢,飛快的将自己所能講述的一切都攤開來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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