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天佑八年七月初十, 注定是個要被載入史冊的日子。
這一天, 在何明等三位官員的指證下,數位太學生和在任官員被逮捕,其中更包括大名鼎鼎的太傅蘇玉暖本人及其二子、三女婿和長孫蘇墨, 可謂轟動一時。
那些太學生皆非富即貴,被抓時無一例外的驚恐交加, 就連慌亂時喊出的話也如出一轍:
“大膽,你們可知道我爹/大伯/小叔/舅舅是誰嗎?”
不過很快的, 他們口中的爹/大伯/小叔/舅舅也如鹌鹑一般被提了來,迅速實現了就地團圓。
這些人一開始還試圖抵賴, 可面對充足的人證物證, 甚至還有一位當年幸存的死者家屬出場作證後, 所有的謊言都不攻自破。
那老漢身形佝偻、須發皆白,滿是滄桑的老臉上皺紋遍布, 渾濁的淚水橫流,當着所有人的面泣不成聲。
“……死了, 我, 我親自把我孫女送走的啊!她還沒嫁人哩!我也殺了我孫女啊!”
真實的情緒最能打動人,就連素來冷硬的邵離淵都眼眶發漲,更不必說其他人。
眼見狡辯無用,那些罪人紛紛痛哭流涕跪地求饒起來,只道自己是一時糊塗, 又懇求聖人給予改過自新的機會。
聖人大怒, “改過自新?事發多年, 若你們果然有改過之心,何需等到今日?一時糊塗?朕看你們方才巧舌如簧死不認賬的模樣,倒是精明的很吶!”
說罷,也懶得再聽這些人呼號,“拖下去!”
此時他的心情十分複雜,既痛恨這些人辜負了自己的期望,又惱怒下頭一幹官員竟都是聾子瞎子不成?
若非裴以昭多年來不肯放棄,險些以性命為代價徹查至今,他還被蒙在鼓裏呢!
現在只是爆出來的,可天下之大,那些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焉知沒有類似的事情?
要麽不辦,要麽就重重的辦!須得一回就把這些人打怕了,怕到骨子裏,才能真正從根兒上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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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只是在京城附近的,名單上其餘那些分布在全國各地的,說不得也要急召入京算賬……
莫西悄悄從後面繞進來,跑到邵離淵身邊低聲耳語幾句,後者颔首示意,起身對聖人道:“陛下,黃字甲號捕頭晏驕帶人從蘇家城外的莊子上挖出來三具屍骨,已找人來認了衣飾,确定是當年太傅府號稱失蹤的三名丫鬟。”
聖人擰眉沉吟片刻,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心,“帶兇手蘇墨上堂,屍骨……也擡上來吧。”
時隔數年,曾經鮮活的小姑娘們早已化為森森白骨,晏驕提前帶着阿苗和郭仵作努力拼湊過。可到底因為死者年紀相仿,肢體扭曲,依舊有許多細小的骨骼混在一處,無法确認到底是誰的,只好攤開擺成一排,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
實物所帶來的巨大沖擊永遠是單純的語言描述和想象難以企及的,覆蓋着白骨的油布被揭開來的瞬間,大堂上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氣和驚呼聲。
聖人也曾親臨前線督戰,當年的屍骸滿地令他至今記憶猶新,所以也一直分外看重龐牧等一幹在前線立過戰功的将士們。
而此時此刻,眼前這些孤零零的白骨,卻又給他帶來另一種刺激。
他忍不住從禦案後走出來,胸口悶悶的發堵。
這幾個,也曾是他的百姓啊。
“……同時挖出幾枚箭頭,包括肋骨、胫骨在內共計十多根骨骼上有程度不一的裂紋,推測死者生前曾遭到虐待,以至骨裂。但因筋肉全無,所以無法判定致命傷究竟為何。”晏驕道。
“晏捕頭,”聖人忽然發現了一些不尋常的地方,“白骨上為何有淩亂的劃痕?”
他這麽一說,衆人也都跟着伸長脖子看,果然見絕大部分骨頭上都覆蓋着許多亂七八糟的痕跡,有的粗有的細,似乎有些眼熟,但偏偏說不出曾在哪裏見過。
晏驕擡起頭,直勾勾看向滿臉淡漠的蘇墨,一字一句道:“回陛下,這三人被殺死後就地掩埋于山茶花園之下,多年來,山茶花的根系纏繞屍體汲取養分,故而有此痕跡。”
文人雅士中不乏愛花者,而茶花朵大、豔麗,是不少人的心頭好,在場數位官員家中也有幾盆日日把玩。
可聽晏驕這麽一說,衆人險些當場吐出來,暗中決定回去就把花兒丢了。
聖人的牙關都緊了緊。
他才要說話時,卻聽外面一陣喧鬧,不由皺眉。
大理寺卿忙問:“何人在外喧嘩?”又要打發人出去看究竟。
晏驕徑直回道:“方才請了幾名死者的家屬前來辨認,舊事重提令他們悲痛不已,遲遲不肯離去,執意要在外守候,求陛下還他們一個公道。”
其實這三名死者的家屬都不是什麽好貨,當年僅僅因為五十兩銀子就爽快的幫忙作僞證,如今确認女兒是被害死的,第一反應竟是覺得給的銀子不夠,非要來鬧。
當時宋亮等人還欲勸解、驅逐,不過晏驕心頭一動,反倒直接将人帶了過來。
蘇玉暖乃兩朝元老,根基穩固,又與聖人有師徒之誼……這畢竟是個皇權至上的年代,萬一聖人一時腦熱想要放他一馬,豈不可惜?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啊。
倒不如就讓死者家屬鬧一鬧,讓聖人感知到百姓們的憤恨和痛苦,催促他盡快下決斷。
果不其然,衆人一聽這話,紛紛唏噓不已,看向蘇墨的眼神中更多幾分憤怒。
又有幾人竊竊私語,說必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蘇玉暖本人真如傳聞所言那般正派,又怎生教導的出這樣禽獸不如的孫子?
須知對相當一部分百姓而言,這起案件就是官員和平民兩個階層的沖突,不少人根本懶得打聽兇手是誰,張口閉口“十官九壞,還有一個預備着”“壞種生的狗崽子”的罵個不停,連帶着他們也跟着擡不起頭來。
聖人嘆了一聲,吩咐道:“去告訴他們,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朕必會秉公處理,絕不偏私。”
說完之後,他又深深地看了那些白骨一眼,重新回到上面坐了。
見聖人暫時不打算插手了,大理寺卿才拍了驚堂木,喝問蘇墨道:“蘇墨,你可知罪?”
“你們抓我,就因為死了幾個人?”被問的卻語出驚人。
蘇墨是在前去參加文會的路上被捕的。
那時太陽正好,明亮的日光毫無保留的照在他滿繡了仙鶴雲紋的錦袍上,光輝璀璨。
其他幾個太學生嗷嗷怪叫醜态畢露,可他卻朝衆人從容的笑着,沒有半分的情緒波動,那樣的淡漠而冷靜,仿佛說的只是曾經不小心碾死了幾只蝼蟻一般。
已經拔刀出鞘的衆衙役愣住了,下意識面面相觑,看過去的眼神中都帶着不可思議。
本以為蘇墨只是事情敗露後的氣急敗壞,可稍後他見了聖人,跪在堂下,接受三司會審的時候,還是這麽說。
大家這才知道,原來在有的人心裏,人命真的無足輕重。
大理寺卿被他渾不在意的語氣噎的停了一息,越發心驚,“你可是與他們有仇怨?”
蘇墨搖頭,輕飄飄道:“素未謀面。”
“那為何要痛下殺手?”大理寺卿逼問道,“手段如此之殘忍,簡直令人發指!”
以活人為獵,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他也只曾在野史中見過,是真是假無從考據。卻不曾想到,本朝本代本地竟也出了這麽一號禽獸。
蘇墨瞟了他一眼,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這位大人,難道你素日出門踩死螞蟻,也會反思為何麽?”
說着,他竟看向聖人,“陛下,沒有人比您更清楚,人生來就有高低貴賤之分。”
“貴者為王為胄,賤者風雨飄零,”蘇墨不緊不慢的說着,整個人都放松的好似閑話家常,話裏話外透着股懶怠和漫不經心,“芸芸衆生,支配整個國家的不過寥寥數人,下頭那些百姓愚昧無知,不懂分辨是非,多幾個、少幾個,又有何分別?”
大堂之上唯餘他一人言,不是衆人心悅誠服,而是被這通驚世駭俗的言論震驚的無言以對。
這是真正的,天生的劊子手。
他沒有否認自己的所作所為,讓衆人免去一番苦鬥。而這也成了最令人無法理解的地方:自始至終,他都不覺得有錯。
良久,大理寺卿才率先回過神來,猛擊桌案,高聲喝道:“大膽狂徒,竟敢在聖人面前胡言亂語!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乃大祿子民,本該恪守規範,然而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又命人替你遮掩,如此種種,令人發指!”
他還沒說完,卻見蘇墨突然擡起頭來,嗤笑出聲,“我從未逼迫任何人替我做任何事。”
都是他們自願的。
他想玩,卻從沒把刀架在那些地方官脖子上逼他們找人;
他玩了,也沒一定要誰替他善後。
“一方父母官?”他嗤笑道,兩排緩緩垂下來的睫毛擋住視線,卻擋不住滿身譏诮,“叫他們扪心自問,又有幾人真把那些愚民當成自家骨肉?”
“若他們果然有氣節,大可不必如此谄媚,早在一開始便上折子給陛下,說不得我早已死了七、八回。”
邵離淵皺眉,趕在大理寺卿開口之前一針見血道:“你自诩高貴,憑什麽?”
蘇墨才要說話,卻聽邵離淵猛地擡高語調,“你能入太學是家人掙得恩惠,身上功名乃朝廷給的體面,在外風光是仰仗長輩餘威。你口中所食,身上所穿,一粥一飯一針一線,無一不是他人施舍。說到底,你本一無是處一無所有,不過狐假虎威狗仗人勢之流的庸碌之輩!何談高貴,又有何資格高高在上,視人命如草芥?”
蘇墨咯咯笑起來,“邵大人,沒有【本來】,沒有【假如】,我就是有啊。”
他乃蘇家嫡長孫,自出生之日起,确實高人一等。
一直沒說話的聖人不怒反笑,“朕确實清楚,可惜你不懂。”
“這天下是朕的天下,也是百姓之天下,若無他們,便無今日之大祿朝,也無今日之皇帝。”
“或許他們不夠聰明,不夠高貴,但對朕而言,他們都不可或缺。”
他俯視着蘇墨,在他不甘不信不解的眼神中緩緩道:“愚昧的是你,你枉活二十六栽,錦衣玉食呼風喚雨,在太學受名師教導,卻連做人都不會。”
蘇墨嗤笑出聲,斜眼看他,“陛下好口才,學生無言以對。”
所有人都看出他口服心不服,也都明白這樣的人打從根兒上就爛透了,根本不可能指望他死前幡然悔悟。
聖人也不理會,只親自問蘇墨,“這些罪狀,你可都認麽?”
事已至此,糾結兇手是否悔悟也無濟于事,關鍵在于能否以他的鮮血警醒世人。
蘇墨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難得沒反駁,“人是我殺的,至于買賣官爵、殺人滅口、操縱朝廷,我不認。”
大理寺卿看了看聖人,又與邵離淵和督查院的人飛快的交換了下眼神,這才道:“将人犯蘇墨押入大牢,聽候發落,帶蘇玉暖、蘇蒙、白黎!”
定罪之前,蘇玉暖還是太傅,享禦前賜座之榮光。
他花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衣服上沒有一條多餘的褶皺,目視前方,唇角微微下壓,看上去嚴謹而端正,确有可為聖人師的表相。
聖人沉默着看了他許久,忽然長嘆一聲,“太傅啊太傅,你坑害的朕好苦。”
他不是雛兒,自然明白蘇墨之所以能屢屢犯下大案而順利脫身,若說沒有蘇玉暖暗中善後,那是假話。
終究是自己信錯了人。
蘇玉暖站起身來,“老臣惶恐。”
“惶恐?”聖人意義不明的扯了扯嘴角,悠悠道,“不,你不惶恐,你多年來玩弄朕于股掌之上,心中十分快活吧?又如何會惶恐。”
最初邵離淵的折子報上來之前,他是本能的不想相信的,然而他也太了解邵離淵,開弓沒有回頭箭,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此人絕不會如此孤注一擲。
蘇玉暖神色不變,平靜道:“陛下也知天下之大,魚龍混雜,縱使老臣潔身自好,可卻難保下面的人只以為是自作主張。老臣早已辭官,只在家中安度晚年,确實對此一無所知。”
跪一旁的何明忍無可忍的大吼道:“老賊,好不要臉!這幾年你做下的種種罪孽,老天都看在眼裏!枉我信你,為你賣命,如今卻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你欲殺我滅口我不怪你,可你為何要害我全家!姓蘇的狗賊,你不得好死,你全家、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好死,死後沒入阿鼻地獄,生生世世受苦贖罪,永世不得超生!”
他早已喊啞了嗓子,嘴唇幹裂冒血,可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
邵離淵生怕這個關鍵證人累死,忙叫人堵了他的嘴。
蘇玉暖面上不動聲色,但心中着實百思不得其解:他實在想不通,為何這三人竟一夜之間就轉了口風?
還有,自己何曾要殺人滅口?更不曾對他家人下過手。
須知前幾日何明等人被捕入獄,風聲正緊,即便是蠢如孫子蘇墨也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動手,何況他也沒有這個能耐。
而次子和女婿白黎二人素來為自己馬首是瞻,更不可能擅自行動……
那麽?
蘇玉暖雙眼猛地一眯,許多想不通的細節竟都在此刻順暢無比:
終年打雁,如今竟被雁戳瞎了眼!
有人在背地裏栽贓陷害!
邵離淵卻不想給他任何翻盤的機會,咄咄逼人道:“那麽太傅可認識這何明和其他二人?”
蘇玉暖淡淡道:“京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算大,老夫偶然外出賞景踏青,卻也見過幾面,并不熟悉。”
邵離淵問道:“他之前交代,曾數次去往太傅府內,替您辦事。”
蘇玉暖抖了抖袖子,“一派胡言。”
邵離淵又追問道:“太傅莫要急着否認,您還有兒子、女婿哩,蘇家畢竟也是片大林子,您老如今退居幕後不問世事,難保他們不曾扯虎皮做大旗的勾結。”
話音未落,蘇玉暖的兒子和女婿便異口同聲道:“我們也不曾!”
往來的信件皆已燒毀,只有人證沒有物證并不足以定罪。
然而邵離淵卻突然笑了。
他站起身來,朝着聖人一禮,“陛下,這就奇怪了,既然蘇家人矢口否認認識何明,那麽他又為何清楚的知道蘇家內院格局?”
此言一出,一直不動如山的蘇玉暖終于也僵了一瞬。
被堵住嘴的何明哪裏肯放過跟敵人同歸于盡的機會?忙不疊的掙紮起來,拼命朝聖人嗚嗚的喊着點頭。
剛還抵死不認的蘇家人仿佛瞬間蔫兒了。
白黎高居大學士之位,才思敏捷,此刻竟還絞盡腦汁的想法子脫身,“陛下明鑒!太傅府的下人足有數百之多,難保不是有心人收買、勾結啊。”
“太傅多年來嘔心瀝血,明裏暗裏得罪小人無數,不求回報,功成而身退,全都是為了大祿朝,為了陛下啊!陛下怎可輕易聽信小人讒言,而冤枉忠臣啊!”
“陛下啊,”說到最後,他竟然已經把自己感動的哭了出來,聲淚俱下道,“陛下明鑒啊!莫要讓天下人寒心吶!”
話音未落,晏驕就已經木着臉在一邊啪啪鼓起掌,“白大學士,其實我一直非常好奇,您貌不驚人、家世不顯,為何一代權臣蘇大人卻一眼相中了?知道今時今日,我才恍然大悟,聽聽您這唱念俱佳的做派吧,當真感天動地,不愧為千古第一狗腿!”
“你!”白黎已經許多年不曾聽見如此粗鄙直白的言辭,氣的都忘了哭了。
“我什麽我?”這幾年來,在廖無言和邵離淵的熏陶下,晏驕的嘴上功夫日益精進,對上白黎絲毫不懼,開口就是一針見血的穩準狠。
“你口口聲聲強調太傅何等功勳,又道若聖人發作,便是寒了天下人的心,明擺着是在要挾陛下!”
“身為人臣,為國家盡忠難道不是分內之事?功成而身退,當時陛下再三挽留,更廣施恩澤,賜以太傅榮耀,并重用蘇黨,還不夠嗎?莫非白大學士想要陛下将這江山都拱手奉上?!”
呸!什麽功成身退,難道天下就只有你一家功成身退?我男人,我男人他娘的功勳蓋世,頂多進宮賴點東西回去,什麽時候跑到大堂上翻舊賬,重提舊事來着?
晏驕此言可謂誅心,莫說白黎後悔莫及,就連蘇玉暖也暗中嫌棄他關鍵時候亂了陣腳。
此言一出,就斷了他稍後以退為進的路了。
白黎額頭上都毛出汗來,一雙眼睛不住亂抖,顯然正在思索對策。
就在此時,卻聽聖人道:“你們都暫且退下,我與太傅說幾句話。”
晏驕心頭一震,不由有些着急。
眼見着都到了最後一步,聖人可千萬別心軟啊!
邵離淵看出她的心思,微微搖了搖頭。
晏驕雖不甘心,卻也知道此刻強求不來,只能耐心等待。
她站起身來,随衆人一同往外走去,待到出門之後,卻又忍不住回頭向內看,眼睜睜看着沉重的黑色雕花大門關閉,将那曾經的師徒身影掩在後面。
她重重嘆了口氣。
“自古成大事者,絕無心慈手軟之輩。”邵離淵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她身邊,平靜道,“聖人看重的終究還是天下。”
晏驕看着他,點了點頭,“嗯。”
似乎跟案子有關聯的地方永遠都帶些陰森鬼魅的基調,哪怕現在外面烈日炎炎,一門之隔的大堂之上卻深邃而幽靜。
大門關上的那一瞬間,不僅隔絕了人生和溫暖陽光,仿佛就連僅存的一點人氣兒也消失了。
聖人自高階之上走下,慢慢踱到蘇玉暖面前,“太傅看人的眼光一向毒辣,出手既快且穩。”
他慢慢繞着蘇玉暖轉了半個圈,輕輕的把手放到他肩膀上,感受着掌心那已經明顯衰老而瘦削的肩膀,頗有些感慨的道,“當年您看中了我,如今卻又早早地把賭注押在了老七和老九身上。”
七皇子和九皇子的生母都只是嫔,看上去似乎在日後的皇位之争中絲毫不占優勢,但唯獨有一點:他們年紀尚小,而且身體健康,才不過五六歲便頗有聰慧之姿。
蘇玉暖終于第一次真正擡起頭,筆直的看着曾經的學生,好像終于發現他早已不是曾經那個怯懦而弱小的無助皇子。
他已長大成熟,具備了帝王才會有的威嚴,哪怕沒有他們這些老人的幫助,也能夠穩穩地站在神壇,熟練的掌控整個國家的運轉。
蘇玉暖長長的嘆了口氣,說不清是欣慰還是失落,亦或是落敗後的遺憾感慨。
“陛下長大了。”
聖人極其輕微的眨了眨眼,亦是唏噓,“人都會長大,太傅不該總停留在過去。”
蘇家人暗中接觸兩位皇子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甚至也可以容忍,因為這本來就是每個皇子成長過程中必經的一段。
但他不該利用自己的信任,拿自己當傻子耍。
蘇玉暖似乎已經承認了失敗,腰背似乎不再那麽筆直挺立,原本淡然的面孔也在瞬間蒼老不少。
他沉默許久,忽然問了個聽上去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陛下為何偏寵三皇子?”
世人皆知三皇子出身不高,且行事狂放不羁,所有大臣提起來都是搖頭。然而唯獨聖人對他寵愛不斷。
聖人愣了下,隐約明白了他的意思。
蘇玉暖微微笑了下,“子硯與我同一日生辰,他出生時,恰值我被先帝罰在家閉門思過,而他滿月之日,我卻又接到了重新起用的聖旨。”
“他的父母常年在外,他卻從不哭鬧,自小便聰明伶俐,懂得寬慰與我。所以我即便知道他有些異于常人,也并未放在心上,不過幾只貓幾只狗,是些無傷大雅的小問題罷了。”
“然而我卻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會殺人。”
“陛下,我勞碌一生,看似什麽都有了,可偏偏又已什麽都瞧不上,唯獨不能失去這個孩子。”
聖人沉默良久,“你可知被他殺死的那些人同樣也是別人的孩子?今日大堂上哭訴的老者,也不想失去他的孫女。”
蘇玉暖呵呵一笑,“我為朝廷付出這麽多,救過的黎民百姓數不勝數,不過還債罷了。”
聖人終于知道蘇墨對人命的冷漠源自何出了。
“可事到如今,你還是護不住他,不是嗎?”
“你曾經疼愛的孫子毀了他自己,毀了你,也毀了整個蘇家。”
蘇玉暖微微垂了老眼,淡淡道:“若無鐵和尚……”
聖人卻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沒有他也會有別人。”
蘇玉暖呵呵幾聲,顯然并不當真,“陛下可敢跟老臣賭一把嗎?”
聖人搖頭,“我知你意思,卻不想與将死之人做賭。”
他太了解這位太傅了,既已知将死,總要拉點什麽墊背的。
可現在他是天子,他不允許。
聖人再次拍了拍蘇玉暖的肩膀,凝視着他終于無法克制地流露出一絲焦躁的臉重複道:“太傅,朕不再是那個懵懂的皇子了。”
所以您再也無法牽着我的鼻子走了。
數日後,聖人親自下旨,着太傅府、何家等五家抄家,特賜太傅蘇玉暖全屍下葬,其餘知情者斬首,女眷流放,孩童沒為官奴。
何明最終在臨死前得知家人無恙,整個人都呆住了。
龐牧難得對他有了點憐憫,“念在你帶罪立功且家人确實不知情的份上,我已向聖人請旨,将他們貶為庶人,即刻遷離出京,五世不得科舉。”
何明呆滞許久,回過神來之後緩緩跪了下去,給他重重磕了幾個頭,帶着濃重的鼻音道:“謝定國公厚恩。”
此案牽涉甚廣,聖人震怒,但凡牽涉進來的官員基本上都被抄家流放,他又是蘇家多年幫兇,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實在難得。
案子了結之後,晏驕和龐牧跟邵離淵一起入宮謝恩。
皇宮內還是那樣的空曠高大又寂寥,聖人端坐在高大華美的龍椅上,似乎有些落寞而單薄。
他垂首看着下面的三個人,過了好久才開口。
“朕記得之前你們一直想要幾具屍體練手?”
三人刷的擡起頭,有些難以置信。
聖人擺了擺手,“叫上太醫院和刑部仵作們去吧。”
三人呆滞片刻,相互看了幾眼,這才欣喜若狂的謝恩,“多謝陛下!”
“沒什麽好謝朕的,”聖人淡淡道,“大夫練好醫術,仵作精進技巧,本就是于國于民有大益處的事情。”
三人忙道:“陛下聖明!”
聖人突然笑了,有些無奈,“得了,你們都不是什麽好狗腿,多少年了都是翻來覆去這幾句話,你們說不膩,朕都聽膩了。”
三人厚着臉皮賠笑。
“時候也不早了。”聖人忽然又道。
得了意外之喜的三人忙道:“那我們就不打擾陛下了。”
聖人挑了挑眉,忽道:“定國公龐牧,黃字甲號晏驕接旨。”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不知為何,心跳突然加速,隐約覺得要有大事宣布,立刻跪下接旨。
“即日起,你二人為欽差大臣代天巡狩,賜密旨,許便宜行事,專管天下不平事。”
兩人一時忘了規矩,喜出望外的看向他,都有些感動,“陛下?”
他們這才知道聖人口中的“時候不早”是什麽意思:若再晚些,就趕不上龐老将軍的忌日了。
聖人嘆了口氣,忽然又笑了起來,“天下之大,京城畢竟鞭長莫及啊,地方上還是要有自己的人才是。”
“既然你們不想窩在這方寸之地,那就去外面,做朕的耳朵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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