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晏驕也是經過深入了解後才知道, 現在的大祿朝已經開始出現原始彈簧,但因為技術不成熟,不僅造價昂貴非常, 體積也頗大,主要應用在大型攻城器械中, 尚未在中小型日常生活用品中普及,所以如今的馬車依舊沒有成熟的減震系統。

不過他們出門前在車廂內鋪了三層柔韌的藤編涼席,既通風沁涼,又可以起到緩沖效果, 再加上官道平坦暢通無阻, 行駛起來并沒什麽不适。

車隊內專門有幾口箱子裝着純淨的硝石, 每每正午炎熱時便做些冰置于車內, 跑動間涼風習習,說不出的惬意。

一家人出門最怕的就是孩子水土不服鬧毛病, 誰成想平安适應的極好。

他本就是個好動的,又酷愛花草蟲魚,之前在京城時就總愛鬧着叫人帶他出門玩。如今路邊皆是繁花似錦翠草欲滴, 蟲鳥啼叫, 看得人眼花缭亂, 他可算是遂意了。

于是有爹媽陪伴的平安每晚都睡得極好, 早上一睜眼就趴在窗口往外看,停靠歇息時又樂呵呵跑去捉螞蚱, 自己玩的不亦樂乎, 一次都不曾哭鬧。

幾天下來, 這小子曬黑了、飯量大了,身子骨也結實了,個頭也蹿了不少,漸漸有點白寧口中“跑起來累死牛”的兆頭,晏驕和龐牧每每見了,都覺得對不起那些在後面追的滿地跑的乳母和丫頭小厮。

夏日莊稼菜蔬長得好,好些驿站院子裏胡亂種的東西也都挂了不少果,衆人或就地補給,或從附近村鎮采買,再不濟還有走時帶的果菜幹,一路上飯食竟也豐盛。

待到了八月初,衆人正式離開京城管轄範疇,踏入西邊黃奎府境地,秋老虎餘威不減。

這日早起下了點雨,中午日頭格外毒些,齊遠抖着濕透的領口來請示道:“公爺,距離下個驿站還得大半日,馬也有些渴了,您看是不是先就地歇歇?”

龐牧略一思索,見前頭探路的小六遠遠打馬飛奔回來,面露喜色道:“前方一裏半下了民道邊上有一處瓜田!”

這一段路程地勢比較平坦,官道和民道并立而行,邊沿相距不過五丈,中間只隔了一條栽種高樹的土溝,兩邊都能看見對方路上的情形,只不過官道修建的更寬更平坦。

相較于官道沿途的寂寞,民道可精彩豐富多了,不僅有百姓們耕種的田壟,還有許多茶鋪、客棧以供路過行人歇腳。當然,世道亂的時候還有黑店哩……

老太太聞言笑道:“走了大半日,正好有些口渴,不若就去前頭買些新鮮瓜果吃吃,待日頭下去再趕路。左右是官道上,咱們又這麽些人,晚點到驿站也不怕什麽。”

平安聽了,忙不疊的流着口水喊道:“瓜果吃!不怕不怕!”

晏驕捏着他肚皮上的軟肉笑道:“你可真不怕,聽見這個倒來精神了,才剛不是還說要睡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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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摟着她的脖子膩歪,嘿嘿笑,“不睡不睡。”

老太太就笑,“果然是爹媽陪着才好,我瞧他這些日子精神的不得了,整日笑的跟個佛娃娃似的。”

晏驕就笑着奉承道:“那都是娘平日帶得好。”

一句話說的老太太心花怒放的。

衆人又往前走,晏驕忽然冒出個主意,當即拉着龐牧商議起來,“這樣的旅途也不是輕易能得的,倒不如咱們每日做個手劄,連寫帶畫的,就做兩份,一來做個紀念,老來回憶也是好的;二來攢一段兒就叫驿站送給太後瞧瞧,知道知道外頭風物,也算全了咱們的心意。”

龐牧素來對她百依百順,哪裏有不答應的?就連老太太聽了也說好,又拍着她的手嘆道:“這點瑣碎小事都想着太後,難怪她那樣疼你。”

晏驕叫她誇得不好意思,實話實說道:“不為了別的,咱們這一走不要緊,人不在跟前,情分難免就淡了。倒不如就這麽斷斷續續的刷個臉兒熟,來日若有個什麽事兒,聖人那樣的孝子,太後說幾句也是管用的。”

老太太卻不以為意,“這也是應當的。這世上本就沒有誰該對誰好,情分都是一日日處出來的,你這樣細心體貼,她老人家維護你也是應該。”

說話間,衆人果然遙遙望見民道邊上一片濃翠瓜田。

主人家打理的很好,日頭雖毒,可瓜葉依舊硬挺,正随着微風緩緩搖擺。一顆顆圓潤飽滿的大西瓜懶洋洋的躺着,在陽光下泛出誘人的光澤。

不遠處有個老漢仰面躺在樹蔭下歇晌,臉上蓋着大草帽,手邊半個沒吃完的西瓜,悠然自得。

龐牧吩咐道:“你們且去路邊樹下空地上紮營,莫要擋了路,我去瞧瞧。”

原本這樣的小事無需他親自出馬,不過這幾日他也是閑的渾身發癢,急欲找點事情來做。

“西瓜!”偏平安聽見衆人一路議論,好奇的不得了,半邊身子都撲着他去,“吃西瓜!”

晏驕給他這幾十斤晃了一下,又驚又笑,拍着他的屁股道:“真是叫我不知說什麽好了,聽見吃的怎麽這麽來勁?”

老太太倒也來了興致,笑道:“帶他去見識見識也好,如今的孩子們嬌養着,只怕一輩子不知道糧食什麽樣兒也是有的!咱家可不許那樣。罷了,我也有些年頭沒見着地裏菜蔬了,便也去瞧個樂兒。”

晏驕點頭,“娘說的對。也罷,我們就去瞧瞧。”

別說孩子了,她都沒見過多少莊稼!

因怕等會兒搬西瓜不方便,許倩、阿苗和小四就跟了去,餘者皆在路邊搭建臨時帳篷。都是做慣了的,不多時便初見雛形。

衆人下了官道,穿過中間的小樹林,再上民道。

龐牧叫那三人先立在樹蔭裏,自己興致勃勃上去搭話,“老人家,您可是這瓜田主人?”

那老漢睡得正香甜,冷不丁被人叫醒後嘟囔了句,結果一睜眼就見頭頂一個健碩漢子,登時吓得一哆嗦,驚恐道:“你,你要做甚!”

晏驕在後面笑出聲,“分明是個正派人物,每每卻總吓着人,這哪兒說理去?”

龐牧也有些無奈,後退一步解釋道:“我們一行人乃外出探親,途經此地,想買些瓜來吃。”

老漢伸着脖子往他後面瞧了瞧,果然見了一幹老弱婦孺,确實像是出門探親的,倒也慢慢緩過神來,當即拍打着褲子上的泥土站起來道:“是哩,要買多少?”

見他生的好憨厚模樣,臉上滿是皺紋,龐牧不由放輕了聲音道:“先摘十個,我們路邊歇息着吃了,若果然甘甜,再多要些不遲。只不知怎麽個賣價?”

那老漢一雙眼睛往他們身上轉了圈,又格外留神幾位女眷頭上釵環,眼珠轉了幾轉,比出三根指頭,“三十文一斤!只手邊沒得秤,且估摸着來吧。”

後頭幾人聽見了,卻也不知貴賤。

倒是阿苗平民出身,當即皺眉道:“這也忒貴了,如今西瓜上市,咱們京城裏也才十幾文一斤哩,城外更賤。他這張口就三十,訛人吶!”

小四皺眉,“白生了這張老實臉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本見他憨厚模樣,還想多照顧些買賣哩。

老太太到底有了年紀,慈善些,見那老漢恁大年紀卻還要在外操持,衣裳更是綴滿補丁,就有些不忍,“罷了,咱們也不缺那幾十文錢,他們莊稼人生活不易,瞧這大日頭曬的,且貼補些吧。”

她一開口,衆人便也沒話說。

稍後那老漢挑好了瓜,小四等人過去搬,阿苗一入手就覺不對,“老丈,你這坐地起價也就罷了,分明頂天七斤的瓜你張口就算作十斤,莫不是拿我們做冤大頭耍弄?”

那老漢只将脖子一梗,才剛的憨厚模樣蕩然無存,觑着兩只眼睛道:“哪裏七斤?你們年輕人細皮嫩肉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卻知道什麽斤兩?若是不信,只管拿稱來核實便是!莫要紅口白牙的污蔑人。”

這話說的委實難聽,分明就是胡攪蠻纏了。誰家出門探親還專門帶着秤的?

才剛替他說話的老太太只覺臉上熱辣辣的,替自己臊得慌,忍不住道:“買賣不是這樣做的,你需得”

“需得甚麽!”那老漢斜着眼陰陽怪氣道,“瞧你們穿的倒是體面,連幾個買瓜錢都扣扣搜搜的,偏要找這百般借口,羞也不羞?怎的,這瓜摘都摘了,你們要賴賬不成?”

老太太多少年沒遇到過這種老無賴了,一時愣在當場,竟不知該說什麽好。

“你怎麽說話呢!”許倩跳上前來,将老太太護在身後,怒道,“若再放肆,當心”

她話還沒說完,那老漢便已桀桀笑了起來,吊兒郎當的道:“哎呀,這女娃子好大威風!怎的,要砍老漢的腦袋不成?”

說罷,伴着他一聲唿哨,竟從後頭樹林子裏鑽出來六七個拿着棍棒的漢子來!

那幾個人都赤着上身,露出裏頭濕淋淋的肌肉,配着滿臉兇相,确實有幾分吓人。

衆人愣了會兒,突然反怒為喜,噗嗤笑出聲來。

小四樂不可支道:“天爺啊,感情是碰上做霸王買賣的了。”

這可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怪稀罕的。

對方被他們突如其來的笑弄懵了,不過馬上便惡狠狠的揮舞着木棍上前,龇着滿口黃牙喝道:“哪裏來的野人不知死活,敢在這裏撒野?!”

“識相的就乖乖掏銀子,大爺們便放你們一條生路;若是不要命,只管講價!”

衆人就都明白了。

這一帶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距離最近的客棧也有大半日路程,途經此地的旅人若是人多勢衆還好,若是人少了,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少不得破財免災。

看他們這熟練的架勢,指不定幹了多少回了。

龐牧冷笑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竟敢做如此行徑,就不怕官府麽?”

老漢嗤笑道:“都是急着趕路的,誰有那個閑工夫為了這點錢巴巴兒告到官府裏去?”

衆人一琢磨,還真是這個理兒。

“少啰嗦,”打頭的那個漢子不耐煩地揮舞着木棍,呼呼作響道,“大爺們這營生都幹了三年了,也不差你們這一遭,快乖乖交銀子走人!”

他們也是看人下菜碟,若是不好惹的,便做正經營生;可眼前這老的老小的小,便是那男人再能打,諒他也是好漢難敵四手,又要顧及妻兒老母,不足為懼!

誰知話音剛落,那裏頭乖巧公子似的少年便上了前,跟唯一的戰鬥力請示道:“些許小事,我來吧。”

龐牧一擡手,小四就一臉溫柔腼腆的飛身躍入人群。

衆人原本還在詫異這小子怎敢如此口出狂言,結果事到臨頭才發現:

他娘的,看着腼腆真腼腆,可動起手來也是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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