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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半月後, 聖人收到龐牧路上寄來的折子, 言明臨州知州陸熙涼本份守拙, 勤奮質樸,可堪大用。
聖人将折子放在掌心拍了幾下,欣慰的笑道:“這小子,虧他出去還沒忘了正事。”
又叫人去調取陸熙涼的檔案。
王公公親自端着熱茶奉上, 聞言亦笑道:“定國公瞧着不拘小節, 其實心細着呢, 但凡陛下您吩咐點兒什麽事兒,從來沒有忘了的。”
聖人嗯了聲, 又翻看一回,“這倒是實話。”
一時看畢,到底酸溜溜的, 又哼道:“還吃什麽西瓜,美得他!”
王公公啞然, 過了會兒才斟酌道:“……外頭倒是進了一批翠玉瓜, 瞧着頗水靈,陛下可要嘗一口?”
聖人斜瞅着他, “朕就圖這麽一口瓜?”
王公公忙低了頭,心道您可不就圖這一口麽。
聖人又哼了聲, 站起來倒背着手走到窗邊,看着外面依舊郁郁蔥蔥的松樹突然有點寂寞, 又問道:“他媳婦兒鬼心眼子多, 沒給太後帶點特産?”
王公公笑道:“到底什麽都瞞不過您, 聽說晏大人弄了什麽游記,連圖帶畫的,十分生動,中間還夾着好些沿途采摘的幹花和樹葉,太後看的入了迷呢。”
醫學相關專業的人基本都很有點寫實派畫功底子,晏驕還畫了不少花鳥人獸的插圖,連看慣後市雜志的她自己都愛不釋手,更別提太後了。
聖人一聽,果然來了興致,一擺手,“去太後那裏瞧瞧。”
王公公忙招呼小太監們跟上,又多了句嘴,“那翠玉瓜?”
聖人頭也不回道:“去太後那裏吃。”
“哎!”王公公忙命人去挑幾個好的,又在心中暗笑,您這不還是圖一口瓜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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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九月初四,晏驕和龐牧一行人一路直行,此刻便停駐在通往鎮遠府的最後一座驿站內。
為防贻誤軍情,越靠近鎮遠府的驿站也就越密集,方便加急文書傳遞時換馬。
從這座驿站到鎮遠府正東門,也不過一日路程。
這一帶跟望燕臺明顯有時差,眼下已至戌時,可橘紅色的大太陽還斜斜挂在西邊地平線以上,漫天雲霞氣勢恢宏,帶着一股邊關特有的大氣磅礴。
龐牧靜靜伫立在驿站門口,眺望着西邊看不見的邊城,心中猶如狂風襲來的海面般起伏不定。
從他的腳踏上這片土地的那一刻開始,記憶深處那些自以為封存已久的回憶便轟然作響,如山塌,似雪崩,以吞天噬日的氣勢瘋狂湧來,輕而易舉的将他湮沒。
鐵甲铮鳴,戰場厮殺,親人的團聚和別離,将士們倒下時的慘烈,殲敵後撕心裂肺的暢快……空氣中彌漫的令人汗毛倒豎的混合着血腥、汗臭、焦糊的味道,悲壯中夾雜着詭異的亢奮,此時都猶如實質,瞬間将他帶回了一度遠離的戰場。
一切好的,不好的,想記起的,不想記起的,都早已深入骨髓,融入呼吸,成為他身體中無法割舍的一部分,随着每一次心跳起起伏伏,游動在四肢百骸。
然後現在,他回來了。
“心情很複雜吧?”晏驕望着他的背影道。
龐牧緩緩吐出一口氣,點了點頭,難得有點不好意思,“別說,幾年未歸,還真有點近鄉情怯。”
“人之常情。”
晏驕笑着走上去,惬意舒展着四肢,又在四周小小地轉了幾個圈。
這裏的空氣都與中原截然不同。
當她看到驿站夥房的煙囪內一股青煙悄然間直沖天際時,不由脫口而出,“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今時今日才知這詩實在妙絕。”
這樣的氣勢和孤獨,是人潮洶湧的繁華都城永遠都體會不到的。
龐牧跟着念了一遍,笑道:“确實好,用詞簡單,氣勢卻恢宏。也是你們那邊的大文豪寫的?”
晏驕點頭,指着西邊遙遠的蜿蜒的山脈問道:“那些山上常年積雪嗎?”
來大祿朝越久,晏驕就越能清晰的感受到它跟自己曾經生活的世界的不同,至少這個區域,卻并不完全像後世的甘、青、新一帶的。
她穿越前就聽說不少雪山終年不化,可惜一來窮,二來沒時間,如今還是頭一回這樣近距離的觀看,果然極其震撼。
遠處是紅的黃的紫色的天,天空下面的皚皚雪山纏繞着晚霞,從白色的山頂往下看時,但見一條條尖銳的冷硬的山脊倔強突起,有大片大片的黑色岩石從逐漸稀薄的白雪下露出。
大自然的瑰麗和黑白分明如此矛盾又和諧的融為一體,強烈的視覺沖擊力令晏驕幾乎舍不得眨眼,只覺仿佛有什麽神奇的氣息沖擊心靈,可話到嘴邊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
而連綿不絕的雪山之下,卻又從黑色的山腳孕育出大團大團的濃翠的綠,令人心跳加速。
“這裏的冬天可不是好玩的,”龐牧帶着幾分回憶的說,“那風刮起來嗷嗷叫着,活像妖精下山,雪花都結成團砸下來,巴掌大小一塊。若是有點水汽,眨眼就能變成拳頭大小的冰雹……”
“夏日烤的人流油,若不塗抹油膏,一天下來就能曬禿嚕皮,一揭一大塊。”
“你看現在的雪線這樣高,那些山頭好像只戴了一頂小白帽子似的,可等入了冬啊,”龐牧眼中閃動着光彩,興致勃勃的帶着晏驕一起回憶,“一夜之間就能到山腰。在第二場雪到達之前就要封山啦,不然人進去就是個死……”
他的聲音不自覺變得悠遠飄忽,仿佛又回到了以前,變回曾經那個稚嫩的小将軍。
晏驕聽得簡直入了迷,迫不及待的盼望着清晨的到來。
不過後來事實證明,她還是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
想在這個時節看到鎮遠府的太陽,至少要等到辰時過半,也就是後世的八點之後才有可能。但大家早已習慣了卯時過半,也就是六點起床……
晏驕看着黑漆漆的天默然無語。
就連睡飽了的平安也趴在車窗邊,睜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嘆道:“天黑了!”
老太太親了親他的小臉兒,又拿了一條小羊毛披肩給他披了,“是天還沒亮。”
開始入秋了,早晚頗有涼意,萬一染了風寒就不美了。
“天還沒亮,”平安照例學話說,配合的仰起頭讓奶奶給他系繩,剛好看到天邊一閃一閃的啓明星,便開心的指着喊道:“星星!”
“對,星星。”老太太滿面慈愛的摟着他,又指着其中一顆道,“那是啓明星,是東邊。”
“啓明星,”平安懵懵懂懂的跟着念了一回,揚起的小臉兒上露出渴望,“要。”
衆人哄的一聲都笑了。
齊遠打馬溜溜達達過來,把個兔子燈籠插在窗邊,“那玩意兒可真要不着,這個星星拿着玩吧。”
平安仰頭看他,奶聲奶氣道:“謝謝齊叔叔。”
齊遠欠身捏了捏他軟乎乎的下巴,只覺又是活力滿滿的一天,心滿意足的走了。
晏驕看的好笑,心道這怎麽弄的跟充電似的……
這一日的路程走得紮實,差不多到了卯時,衆人才看見遠處巍峨矗立的城樓。
龐牧不由勒住缰繩,釘在原地怔怔望了許久,清晰的感受着自己全身的血液一點點沸騰。
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曾經沾染了同袍的血,這裏的每一塊石頭每一棵草,都是将士們用活生生的命奪回來的……
“嗚~~~~”
那高高的箭樓上忽然傳來號角聲,低沉悠遠,凝而不散,渾厚的好似源自大地深處,就這麽在空氣中緩緩蕩開,然後一路沁到骨子裏。
晏驕猛地打了個哆嗦,低頭看時,就見手背上已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可靈魂已經無法克制的跟着戰栗。
“犀角號,”龐牧神色複雜道,忽然低低笑了聲,“這群小子,功夫倒是沒落下。”
“是發信號嗎?”晏驕問道。
“嗯,”龐牧用馬鞭遙遙指着其實并看不大清的箭樓,“鎮遠府城四面共設箭樓八座,晝夜監視不停,根據號角高低緩急表達不同情報,緊急時咱們才剛動身的驿站都能聽得見,再配合狼煙,可直接發八百裏加急入京,省去中間周折和情報傳達風險。”
“那剛才是什麽意思?”晏驕饒有興趣的問道。
龐牧笑了,一夾馬腹,帶頭朝前跑去,“有故人至!”
齊遠等人放聲大笑,嗷嗷叫着招呼車夫道:“快走啊,到家了!”
衆人皆被這氣氛感染,俱都歡笑起來,快馬加鞭狂奔而去,一時煙塵滾滾車馬辚辚。
待到近前,晏驕越發震驚于這城池之高大巍峨,一眼望去便知邊城之雄渾:
不同于其他府城內外城的兩套結構,鎮遠府外另有甕城,城牆厚度、馬面數量也幾乎翻了一倍。
一般府城單面牆上多者開一大二中兩小五道城門,少的也有一大兩小三道,而鎮遠府城卻只有一門,上書鐵畫銀鈎的“鎮遠”二字。門面用的也不是尋常門釘,而是密密麻麻寒光凜凜的狼牙長刺,黑漆漆透着幽幽的暗紅。
城牆上面站的全都是身披铠甲、手持長矛、身負弓箭的将士。只要一聲令下,這些悍不畏死的勇士們便可将敵人殲滅于身前。
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任何多餘的花哨累贅,全都為禦敵。
這座城池本身便是大祿最堅實的西部堡壘。
晏驕回過神來時,便見城牆上擠滿了翹首以望的士兵,城門口堵滿了四處奔來的百姓。
他們中有的挑着貨擔,上面幾盒胭脂打翻了,紅紅紫紫灑了一路也顧不上收拾;
有的還端着飯碗,裏面半碗面兀自冒着熱氣;
有的脖子上挂着圍兜,半邊臉上都是皂角沫兒,胡子刮了一半……
他們就這麽怔怔的看着來人,不敢動,也不敢上前,生怕攪碎了這全城人一起做的白日夢。
就連風好像也停了,鳥蟲也不叫了,全都跟百姓們、将士們一起屏息凝神的靜靜看着,空氣中迅速彌漫開混雜着震驚、歡喜、懷疑的狂熱的味道。
龐牧翻身下馬,視線在那些人身上緩緩掃過一圈,然後蹲下去,抓了一把路邊的泥土,看着它們自指縫流出,忽朗聲一笑,張開雙臂道:
“我回來了!”
片刻沉寂過後,歡呼聲猶如山呼海嘯般瘋狂襲來,簡直連群山都帶了回響,一遍遍蕩滌着這座嶄新卻又凝重的城池。
龐牧走回來,朝着馬背上的晏驕伸出手,笑,“來,到家了。”
晏驕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忙胡亂抹了抹臉,用力抓住他的手,翻身下馬。
她敏銳的感覺到這個男人不一樣了。
好像長久以來禁锢在他身上的沉重的枷鎖自從離京那日起便開始松動,此時此刻,終于在邊關初秋璀璨的日光下轟然斷裂,在萬民歡呼的浪潮中,混着紛揚的鏽沫自他身上墜落。
他自由了。
不必再背負沉重的責任,無拘無束的行走在這片他灌注了無窮心血,同樣也被無盡回饋的土地上,他從身體到靈魂都舒展開來,從內心深處發出狂喜。
他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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