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玫瑰

如果可以，奈莉真的想一巴掌扇上去。

說好的培養感情可不包括單箭頭的強吻啊！沒忍住沒忍住，她要是信了才怪！而、而且……技術層面而言這是她的初吻。

初吻對象是大陸臭名昭著的魔王。聽上去非常酷炫有主角光環，真的發生在身上，奈莉只想立即讀檔重來。

她反手抹了一把嘴，瞪着卡爾薩斯起身，涼涼地說：“我回房間了。”

少年魔王立即露出近乎可憐巴巴的表情來，唇角下垂，盯着奈莉紅眸一眨一眨。他說話的語氣也很軟和：“我錯了。”

一直以貓樣的安靜與神秘示人的魔王陛下，居然能夠即刻切換到犬科屬性，可以說是令人嘆為觀止。奈莉有一瞬竟然覺得，對方的鬥篷下說不定有條尾巴在使勁搖啊搖。

這念頭一出，她頓時覺得太過糟糕，立即扭頭不再看卡爾薩斯。

“我再讀故事給你聽。”卡爾薩斯的音調微微下垂，盡是求和的意味。

奈莉沒回身，沉默了片刻才說：“算了。話說回來，卡爾……平時都做什麽？”

卡爾薩斯臉上現出轉瞬即逝的驚訝，仿佛根本沒料到奈莉會想要了解他的日常生活。訝異很快轉變為隐忍的喜悅，他的聲調仍舊低低的，卻因為抑制不住的笑意而顯得蠱惑：“奈莉想知道？”

他一出這聲調，奈莉不由就有些不自在。她回頭确認了一番卡爾薩斯的表情，垂眸輕聲說：“不是說好了麽？喜不喜歡，當然是要在了解後才能下定論的事。”

對方點點頭，又顯得羞澀起來：“我……平時種花。”

種、種花？

禍害大陸的魔王平時喜歡蹲着種小花……這個世界還有沒有救了！

奈莉的驚訝大約表露得過于明顯，令卡爾薩斯愈發不好意思，面頰上隐約浮上紅色，襯得他本就秀氣的臉容愈發秀色可餐。

秀色可餐……為什麽會想到這個詞啊！奈莉覺得血氣上湧，再次別過頭去。

卡爾薩斯垂着纖長的睫毛，眸色被恰到好處地遮掩住，他唇線抿了抿，試探性地吐出兩個詞來：“花園，下午茶。”

奈莉沒怎麽猶豫：“可以啊。”

黑發少年就微微笑了一下，兩頰的紅暈未褪盡，眸中有陡然亮起來的光。奈莉猝然看了一眼，竟然覺得胸口微微地酸脹，好像有哪根弦被對方誠摯的心意打動，沁入蜜糖樣的甜，随之心頭卻泛上更多的苦澀。

奈莉是有些罪惡感的。

她之所以提出來看書，并不只是因為她的喜好。奈莉在維爾德亞逗留的時日并不短，對于魔王的存在本身和大陸更久遠的歷史，她卻仍然知之甚少。系統能給出的信息都模棱兩可，而書籍又是稀缺的奢侈品；作為輔助勇士的系統精靈，奈莉根本沒有獲取這方面情報的渠道。

卡爾薩斯朗讀的《哈爾加之歌》可謂是幫了大忙。

可奈莉無意繼續鑽研大陸歷史－－更令人在意的顯然是卡爾薩斯那句意味深長的問話：“你相信這些傳說嗎，奈莉？”

如果能更了解卡爾薩斯，明白他的目的……奈莉的思緒卡殼了。她有一瞬的迷惑：究竟為什麽會想要了解他？不是已經下定決心對魔王絕不動心了嗎？即便他有什麽苦衷，也不會改變他作惡多端的事實。

也就這一念之間，卡爾薩斯已經走到奈莉面前，再次态度自然地牽起她的手，無言地将她從思索中點醒。

奈莉低頭看了看對方修長的、與自己交握的手指，複擡頭望向黑色額發下熠熠生輝的眼睛，覺得心頭遺留的那絲疑惑緩緩沉了下去。那細微的不協調感宛如平滑水面偶爾泛起的浮沫，很快被推到看不見的邊際，不再被挂懷。

了解這不太尋常的魔王多一些，對她應該不會有太大壞處。況且這也是履行契約的題中之意。奈莉在心裏下了定論，不再猶疑。

卡爾薩斯平靜地注視她，深紅的雙眼美麗又神秘。他催動魔法，圖書館流光溢彩的光線淡去了，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建在魔窟高處的花園，小卻精巧到了極點。眼下正是初夏，四方形的花圃中大片各色的玫瑰肆意盛開，花叢簇擁着一個潔白的大理石噴泉，創造大陸的三位女神踩着水花立在噴泉頂端，雕刻的衣袍栩栩如生，宛如随時會因泉水的濡濕而垂墜下去。圓柱圍繞着正方形花壇，上頭有累累的薔薇花藤垂下來，随風送來清幽的香氣。

花香馥郁，奈莉覺得這芬芳好像喚起了什麽隐藏的心緒。但也不過一瞬，她便将這念頭抛在腦後；因為卡爾薩斯已經牽着她，走向正對噴泉的花架。綠葉投下的蔭涼中，擺放着一張圓桌和相對的兩把藤椅。

桌上已經擺了精致的點心和茶具。卡爾薩斯為奈莉拉開椅子，又彎彎眼角：“歡迎來到我的秘密花園。”

卡爾薩斯聲線清冷，在僞裝勇者的時候，往往一開口就有無形的威壓感。但對她說話時，他卻向來緩和而認真，仿佛每個字都承載着無限的心意，聽得久了便覺得沉甸甸的難以推拒。更何況他是定定看着奈莉說出這句話的，眼神幾近溫柔，足以讓人溺死在醉人的深紅深處。

奈莉怔了怔，算是體會到了什麽叫怦然心動，匆忙低頭。

紅茶注入描金的骨瓷茶杯，散發出誘人的香氣，卡爾薩斯将杯子推到奈莉面前，沒打破這片刻的沉默。

奈莉為了掩飾心中的動搖，舉杯喝了口茶。茶湯溫度正好，熨帖而溫暖，她心頭的悸動便因為這不動聲色的體貼而加深了。

“牛奶，檸檬？”明明是問句，卡爾薩斯的語氣卻更像是陳述。

奈莉不由覺得有些好笑，搖搖頭：“不用了，謝謝。”

卡爾薩斯便又将撐着甜點的銀質餐盤向她推了推，姿态小心翼翼的，好像還在因為方才那個吻而惴惴不安。

奈莉本來還想貫徹“不吃魔窟任何東西”的決心，但不知為何……這一刻，她竟然很難拒絕對方。

也許是玫瑰的香氣太濃郁，讓人心腸也軟了下來。

奈莉猶豫了一下，還是取了個松餅。

卡爾薩斯的眼中流露出心安的神态，垂眸笑了笑。花搖影動，細碎的日光灑落在他的臉上，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他深邃俊美的輪廓和唇畔的笑弧。

興許是與此前面癱印象的反差太大，他一笑的殺傷力着實驚人。雖然已經幾次三番地受沖擊，奈莉還是因為他這低目一笑而紅了耳根。

對方似是對此一無所覺，優雅地喝了口茶，轉頭看向微微搖動的花枝。

“這些花都是卡爾種的？”奈莉清清嗓子，意圖掩飾自己的失态。

卡爾薩斯順勢調轉回視線，颔首說：“嗯。”

奈莉有些尴尬，幹巴巴地恭維說：“真厲害……”

對方凝視着她，沒答話，眼裏隐約浮上點笑意，卻又轉瞬平靜無波。

奈莉怔了怔，不知該如何繼續這對話。那古怪的不協調感再次湧上心頭：為什麽她變成了主動的一方？這節奏好像有點不對勁？

她還沒來得及推敲出結果，卡爾薩斯又開口了：“薔薇，玫瑰，種起來都很麻煩。”他抿抿唇：“尤其在這裏。”

的确，高入雲端的魔窟溫差大且多風，種植嬌弱的玫瑰着實困難。

“用魔法不會難吧？”奈莉才說完就有些懊惱。

卡爾薩斯卻沒被冒犯：“沒用魔法。”他靜靜看着她，語中似乎意有所指：“用了沒意義。”

奈莉不自在起來，岔開話題：“為什麽是玫瑰和薔薇？”

卡爾薩斯手松松握了個空拳，掩住唇輕咳一聲：“愛情。”

奈莉覺得嗓子發緊，根本出不了聲，只能任由對方看着她的眼睛說下去：

“秘密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