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誓

奈莉懵了。她怔怔看着魔王潔白修長的手指優雅地一翻，變出一朵美麗的紅玫瑰，遞到她面前。

她過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離開魔窟不要緊嗎？”

卡爾薩斯聞言彎了彎眼角，顯得有些羞澀：“沒關系。”

懷疑只在心頭一閃而過，不知所措最終占了上風。奈莉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漲紅了臉看向窗外，溫柔的細雪被飛舞的窗簾輕飄飄地卷進屋子，窗棂上薄薄地積起糖霜樣的白，不知何處有人在冬日的街頭吟唱歌謠，随風幽幽地一路傳來。

奈莉很想坦白自己終究要離開這個世界，但話到嘴邊竟然生生卡轉了調子：“我……我很高興。”

話說出口，她才猛然意識到：她是喜歡卡爾薩斯的。即便對方是惡魔之王，是衆人口中的禍害，她還是喜歡上了他。因為她認識的卡爾薩斯，只是一個對這個世界的一切好奇卻也笨拙的腼腆少年罷了。

她不覺得這樣一個人真的會毀滅世界。

“奈莉，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黑發紅眸的魔王輕緩地發問，語氣顯得頗為矜持，說着單膝跪下來，臉頰上浮起淡淡的暈色。他看着奈莉認真地又問了一遍：“奈莉，你願意和我一起回史洛斯，成為我的妻子嗎？”

等、等一下啊！才表白就求婚是不是也太快了！

奈莉已經忘了應該回答。

卡爾薩斯明顯地不安起來，他略低頭，說話腔調竟然十分委屈，宛如回答錯問題的學生：“這樣不合适嗎？我在書上看到，表達愛情的最好方式，就是願意為對方放棄自由，兩個人分享擁有的一切與餘生。”

“咳，”奈莉握了個空拳擋在唇邊，目光游移地解釋，“雖然是這樣沒錯，但……但有點太快了。”

卡爾薩斯目光熾熱地擡頭仰望她：“我願意等待。”

奈莉在這一刻覺得自己極為殘忍。明明要以對方的死亡為籌碼才能達成願望，為什麽她還要教會他人類的感情？如果答應了卡爾薩斯，回應他的感情卻暫時委以虛蛇，讓他滿懷希望地等待她答應的那一天，她也許能勸說魔王放任勇者一路前行，她也能更快回家。可是……她做不到，利用他人感情的罪惡感太沉重，她負擔不起。

如果不這樣做，奈莉只能徹底拒絕卡爾薩斯，或者……留下來。

少年模樣的魔王安靜而溫柔地凝視她。他已經收起了惡魔形态，看上去不過是個纖細敏感的美少年。

卡爾薩斯以目光無言地傾吐比詩句更瑰麗的心意。奈莉能夠清晰地從他的眼光裏讀出：她就是他生的喜悅，是啓蒙他黑暗世界的光。她竟然不敢去想象自己離開後，這雙比王都紅堡最深處的寶石更美麗迷人的眼會變成什麽樣子。

思緒轉得飛快，奈莉知道自己已經做出了決定。回家和留下，她在一瞬間選定了後者。她覺得自己能夠阻止卡爾薩斯走向深淵，她覺得只要兩個人一起努力，定然能夠找到一條世界與魔王共存的道路。

她接過了火一樣的火玫瑰：“我知道了。只有一個條件：如果有一天你損害了這個世界，我會離開。”

卡爾薩斯因為奈莉的這一句話而整張臉都明亮起來。他的喜悅太好懂太顯而易見，奈莉嚅嗫半晌竟然只有無言。

“我……我能抱一抱你嗎？”

棕發少女咬咬唇，紅着臉俯身，環臂抱住了仍舊單膝跪地的黑發少年。

她柔軟的發絲拂過他的臉頰，垂落在他胸口。

卡爾薩斯捉起面前的一縷秀發，湊在唇邊吻了吻。他伸臂回抱，額頭輕輕靠在她肩頭，輕輕地說：“奈莉，我愛你。”

那是奈莉來到維爾德亞後最快樂的時光。

她和勇者道別，關掉了與系統的通訊，與卡爾薩斯回到名為史洛斯的孤寂堡壘。

紛亂的快樂記憶一段接着一段浮現：卡爾薩斯蒙着奈莉的眼睛将她帶進圖書館，看着驚喜不已的奈莉，顯得比對方還要高興。

他們來到久久無人使用的十字形舞廳，卡爾薩斯只是撚動手指，牆上的水晶燈就一盞盞點亮，他們雖然只作日常打扮，但随着使魔演奏的音樂相擁起舞時，卻比身着華服的貴族更快樂自在。舞步從笨拙到熟練，他們在廳中以步子劃出沒有終點的圓圈，地上的人影漸漸湊近相觸。

時間好像也走入了這沒有出口沒有盡頭的圓環，只有快樂，只有相守，會一直持續到永遠，不受侵擾。

奈莉在廚房擺弄食材，惹得負責膳食的使魔心驚膽戰，生怕她随時弄出一場大爆炸；對此卡爾薩斯只是縱容地笑笑，擺擺手示意使魔不用緊張。他親手為她煮溫熱馥郁的紅茶，面不改色地吃下奈莉自己都不願入口的松餅，微笑稱贊：“很好吃。”

他會在她被滾燙的鍋子邊沿燙到時，比本人更緊張，捧着手指又是施法又是吹氣。而後，方寸大亂的魔王總會在奈莉無奈的注視下默默別開臉，耳根也紅了。

兩顆心逐漸互相了解。她用言語為他打開一個比文字敘述更生動而廣闊的世界，他認真地聆聽，如最好學的學生一般發問，問題刁鑽，态度卻良好，經常堵得她無話可說。

不僅如此，卡爾薩斯對人類的感情從字面知曉到理解，進而漸漸能自己融會貫通。他總是一臉輕描淡寫得口吐最炙熱動聽的情話，望着奈莉緋紅的臉頰似乎很是疑惑，好像覺得這般将心緒訴諸言語再稀松平常不過。

卡爾薩斯也教會了奈莉不少東西。他細心地教她栽培玫瑰的每一條竅門；他将難解的古語翻譯過來，講述維爾德亞被人遺忘的史詩與傳說。他還讓奈莉更了解何為惡魔：整片大陸，其實只有他一個惡魔而已。使魔不過是他意志的産物，此前陪伴他的其實只有自己。

他是統領不存在的眷屬的惡魔之王，唯一的臣下與君主都是己身。

他是真正的孤王，在輪回的時間中，寂寞地在石牆後等待前來将他殺死的勇者。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卡爾薩斯拈着一朵潔白的玫瑰回頭。

他從睫毛下小心翼翼地凝視她，眸色比佳釀比身邊的血薔薇更紅：“力量、城堡、王座，一半本就為你而留；如果你想要，全部都可以獻給你。”

那時候奈莉是怎麽回答的？

她伸手将落在他發梢的花瓣輕輕拂開，垂眸回答說：“我會和你共同分擔史洛斯的強大和孤獨，僅此而已。”

卡爾薩斯愣了愣，捉住了尚未離開他發際的手，垂首在她掌心落下一個輕而珍重的吻。他擡眼看着她，聲音有些沙啞：“你真的明白這意味着什麽嗎，奈莉？”

“我知道，”奈莉頓了頓，綻開微笑，輕柔卻堅定地說，“我願意為你放棄為人的資格，接受惡魔的力量，成為半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