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孽緣初生

一抹陽光從窗外照進來,靜谧寧靜。

女子斜斜偎在一個男人膝上,頭靠在他的腿上,溫順而妩媚,烏黑得像絲綢的長發纏繞在他的手上,大手在她的長發上穿繞,然後撫上她的臉:“在想什麽?”

“都不想,就這樣坐在您身邊就好。”女子的臉笑得明豔又清純,靈動的大眼與他的黑眸糾纏,有一種奇怪的神色,似柔似怨,更似恨的神情,男子席地而坐,一條腿支立,一條腿枕着她的頭,一只手撫着她長發,把她像小娃娃一樣輕輕地搖着。

“今日你還要出去嗎?”男子問道,他的眉很奇怪,根根直立,在眉尖部位攢簇起來,這種眉叫做逆眉,相師說這是一種禍眉,長此眉者必是亂國之臣,此話竟是一點不錯。

“嗯,在府裏太無聊了,我自己走走,不要人陪。”他問的有些奇怪,她不禁擡頭看了看他,看到他眼裏一抹說不清的黑暗。

“外面有什麽好玩的?”他淡淡地道。

“我就喜歡在外面逛。”女子嘟起嘴道:“您弄得那些生意人都沒法做生意了,我走在路上一點熱鬧勁也沒有!”

“行,我讓人取消禁口令。”男子爽快地道。

女子滿意地笑了,她仰面望着他,四目交纏,他的眼睛倏地變深,用力一攬,她與他的身子完美契合,他的唇用力覆蓋上她的唇,她微微張開的紅唇散發着無與倫比的誘惑,更有着一種花一般的香馨,他輕輕點點她的小舌,她便聽話地伸出了她的舌頭,探入他口中,任由他采撷,他的手移到她腰間,衣衫無聲落地,白的外袍,紅的肚兜,一地的淩亂,窗口低垂的缦紗遮住一室春情,她的眼睛卻意外地閃出一種殺氣,他瞄到她的眼神裏仍舊是濃得化不開的恨意,長笑一聲,盯住她的眼:“你算你恨我也罷,我依舊要你,而且還要讓你離不開我,我這輩子纏定你了!”

她笑着,眼裏的恨意加上笑意,讓她的眼睛異常晶亮,他愛煞了她的眼睛,卻又恨透了她的眼,她的眼,是人間的星辰,那樣明亮,那樣美麗,卻對他總是閃出殺意的冷光。

她的眼睛在一次次的沖擊中,無神地看向窗外的陽光,一陣狂潮湧來,她閉上了眼,眼淚從眼角滑落,無法抑止地喊了出來,她的手恨得将他的背抓出一道道血痕,可是她的身體卻不受控制地一次次地迎向他。

愛恨的根源追溯到那一場有史以來的最大的劫殺。

殺!殺!殺!

一雙逆眉亂而蜷曲,立在眼睛上方,殺氣騰騰,面前沙塵揚天,血光漫地的戰場,喊殺喊打的場面讓他眼睛裏一種殺人的快感肆亂地蹿流,他仰天狂笑:“哈哈,殺!給我殺!擋我者死!”

觸目驚心的逆眉,根根向天,不馴之極,那眼睛,沒有人敢對視,充滿着一種極暴戾的殺氣!

“擋我者死!”人如潮湧,層層疊疊驚天動地應喝:“擋我者死!”

沉重的戰車,傾軋過布置了鐵棘藜的土地,形狀特別的馬掌輕而易舉在踩踏在鐵棘藜上,不過像踩到一根細草,看也不看!

全副武裝的戰士面露兇光,手持矛盾,潮水般向驚恐萬狀的守軍湧去,手起刀落,城上城下一片鬼哭狼嚎,燃燒的雲梯,相疊的屍體,這才是自古戰争的真面目!

冷酷殺戮的男人策馬揚鞭,刀光劍影,鐵蹄所到,血流飄杵。

在戰火尚未漫延到京城,秋千飾滿花朵,如雲船般悠悠蕩起,飛入雲霄,少女一襲月藍紗衣,迎風舞動,像谪貶下凡的仙子,白玉的面龐朝霞色,風中的笑聲銀鈴響,那一雙眼睛最是泠泠如清露,讓人見而忘俗。突然,她嬌笑着從高高蕩起的秋千上飄然跳起,如化身為一只藍色的飛燕,輕靈出塵:“爹,接住了!”

如往常一般,崔将軍一把撈住女兒,朗笑着在半空中打了個轉,才摟在懷中:“小丫頭,爹的小心肝!”

爹的小心肝!

她永遠記住這句話。

“爹要出征了,”他說:“你要乖乖的,你娘情緒不穩,你多安慰她。”。

“如果爹活着,我孝敬爹一輩子;如果爹為死了,我為爹報仇!”最後她如是說。

将門虎女,她的虎性,在心裏。

兩日後,崔将軍帶着京城的五萬皇帝親衛人馬前往運河。

前方戰事艱險,步步如臨淵,那些躲在後方安逸地,指手劃腳的人是不會明白的,由于崔将軍的到來,讓本已經吃緊的運河防守松了一大口氣,如此,運河還能多守一段日子,然後,只是多守一段日子罷了,想讓這樣魔鬼般的軍隊撤離,除了上天突然發了好生之德,誰也無可奈何。

“如今,我們除了這個京師,已經是完全失守了。”運河守将高嚴與崔将軍一同在運河岸邊視察。

江面并不太寬,可以眺望到江對岸一眼望不到邊的營帳,那些營帳密密匝匝如星布,數量雖多卻井然有序,雖是兩軍對壘,大戰在既,但絲毫也無浮躁氣,腳步有力,反觀自己的将士,唉聲嘆氣,面有懼色,兩邊一比,高下立辨。

就在這時對岸走來了一個大将,逆眉下淩厲的目光一眼便把對岸的一切掃入眼底,冷冷一笑,嘴角扯起一個冷酷的彎,像一把閃着寒光的刀,兩方隔江對峙,有你無我之勢一眼可見,崔将軍心驚地放下手中的遠視筒,他沒有見過敵方大将,這次一見不由得心下一驚,通過遠視筒,看見此人面目并不猙獰,甚至算得上幾分英俊,但是那周身散發的黑暗氣息卻穿過滔滔江水撲面而來,這樣的男人,難怪一路過關斬将,所向無敵,崔将軍心裏暗驚,面上卻鎮定如常,指着對岸大聲笑道:“那便是有名的暴蟲元帥?哈哈哈!”

身後的将士全笑了,主帥的态度是關鍵,如今主帥甚至還有閑心開玩笑,不知不覺間,軍心穩定許多。

由于崔将軍的援軍到來,江邊局勢又得到新一步的變化,他日日朗笑着與将士指點戰事,或是看将士們操練,興之所至,與将士一起赤身肉搏,軍心漸定。

一戰。

二戰。

三戰。

這個并不是太艱險的江口,居然遲遲無法攻下,亂軍被拒于江岸已經近半個月,仍無法跨江一步,然而崔将軍的心卻一日比一日緊揪,對岸的野獸被激怒了,如此,一旦有一天攻過岸來,必将禍及無數百姓,血染京師!然而此時已經退無可退,唯有咬牙強撐。然而再怎麽頑強抵抗,他們終歸是後繼無力的,因為他們的身後只有京城,他們已經被包圍了,便像是一個口袋,袋口便是這個江口,現在敵軍全力攻打這個口袋,京城的糧草兵力有限,能撐幾時?

然而,在一天夜時,敵軍趁着天黑時,用了最卑劣的手段拿下了這個陣地——他們派了守軍中的叛徒在兵士們的飯裏下藥,于是,守軍癱瘓,恣烈大軍趁機攻來,崔将軍長長嘆了口氣,這個時候遲早要來到,他們如何以一城之力抗強敵?

黑夜的江邊燃着一堆堆的火把,恣烈居高臨下看着崔将軍。

“崔将軍,你打戰好樣的,我喜歡會打戰的人,這是破天荒一遭,我願意與你談條件,所以你有兩條路,一是生,二是死。你明白我的意思。”他的眼睛映着火把,像燃燒的地獄之火。

兩條路,生路,易主而戰,投降恣烈;死路,以血祭天,馬革裹屍。

“死!本将軍不做孬種!”

“好!”恣烈雙手一拍:“痛快!看你确實是個好漢,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并且答應你一個要求,日後我軍進入京城,你可以選擇保你的家人,或是保你的君王。但是二者只能擇其一。”

他倒想看看這樣的忠誠之士,在生死關頭究竟是選擇他的家人,還是最後選擇忠君報國。

“此話當真!”

“以我恣烈的名義!”

“好!”崔将軍心如刀割,君主與家人,他選哪一個?

他狠狠瞪着恣烈,恣烈笑着看着他:“本帥向來不耐煩與人談條件,你是個例外,你是唯一能讓本帥滞留在原地三日的人,本帥佩服你,快快想,要君還是要家。”

崔将軍掙紮良久,牙一咬:“我不要君,不要家,我只要你入城不得傷及無辜百姓,你可做得到!若你做得到,我死而無怨!”

恣烈半跪下來着平對他,凝視着他的眼睛:“你不後悔?”

“本将軍從不說違心之語!”崔将軍擡頭怒視他:“你不得傷及無辜百姓。”

“就為敬你的這一番無私之心,我答應你,入城不殺平民!也罷,既然你是英雄,那我送你一程!”恣烈不再多說,長刀出鞘,銀刃映着火光,似火蛇蹿動,崔将軍面不改色,為國壯烈捐軀。

在最後看見黑色天空的那一刻,他的眼裏,有君,更有妻兒老小,那一個小小的,叫着爹的身影。

“厚葬!”恣烈冷冷地道。

崔将軍死後,京城淪陷,皇帝淪為階下囚,生死難保,但一路殺掠屠城而來的恣烈大軍入京後,卻不曾明刀明槍殺過一個平民百姓,崔将軍死前以君王和家人的命,換來了無數蒼生。

“泠泠,你要好好地活着,知道嗎?今後記着娘的話,把臉塗黑了,穿下人的衣服。”

“娘?”娘為什麽這麽說?泠泠疑惑地睜大了眼睛,最近府裏好奇怪,府裏的下人少了好多,而且娘為什麽又要她扮成下人的樣子,又要把臉塗黑?

“泠泠,娘不瞞你了,你爹為國捐軀了!他是個好樣的,你要記得他。”崔夫人淚流滿面,撫着女兒的小臉,舍不得走,卻舍不得帶她走。

“爹!”泠鳳幾乎一個趔趄要摔倒在地,眼淚便流了出來:“爹!他死了?”

那個愛她疼她的爹犧牲了?

“對!”崔夫人咬牙切齒:“你要記得,殺他的人,叫做恣烈,是個畜生,是個魔鬼!他親手殺了你爹!是他親手殺了你爹!”看到泠鳳哭得說不出話來,她的眼裏閃過一絲心疼,把女兒摟在懷裏,嘆道:“不要哭,這是個亂世,你要想辦法保護自己。你奶奶現在傷心過度在床上躺着,我進去陪她,你記着我的話。”

泠泠只顧着哭,沒有注意到她話裏的意思,崔夫人最後看了她一眼,毅然進走老夫人房間,閉上了門。

待到泠鳳醒悟過來時,老夫人的房間裏,奶奶和娘親都已經氣絕多時!

“娘!不要!”泠泠對着梁上的大叫:“不要不要!下來下來!”

她用力地把人向上頂起,人掉下來了,卻已經沒有用了。

“不要!娘,不要走!奶奶!”

當恣烈率兵走進崔府,只看到泠泠哀哀地對着娘親與祖母已經冰冷的身體恸哭,搖着她們的身子,梁上白環靜靜地垂着,恣烈瞥了一眼,明白自己來遲了。

聽到聲音,她回過頭來,眼晴裏猶有淚水,一身淺粉的芙蓉紗的衫子輕輕束着一根蘭花縧,那姿态便如梨花帶雨,看到恣烈,她睜大了一雙含愁帶淚的眼睛,無措地看着恣烈,一時竟忘了哭,像迷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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