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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聞非見到了闊別已久的父母。他坐了長時間的飛機，原本只想整個人好好摔進被子裏睡上一覺，不過在見到雙親之後他打消了這個念頭，幫助爸媽收拾好了餐桌，然後跟他們一起用飯。魏聞非父母都是極為自律的人，從做學問到睡覺吃飯，每一樣規整得可以随時拿出去作為教科書。魏聞非正值年輕力壯，吃了一盆沙拉和一塊瘦弱的煎海魚之後依舊覺得腹中空空，不過看了看已經在優雅擦嘴的父母，他還是識相地選擇不提這件事。

魏母放下了餐巾，她的坐姿挺直而優雅，開口道：“你這次能做出決定繼續讀書，讓我和你父親都很驚訝，不過也很為你高興。既然選擇了走藝術這條路就應該好好鑽研進去，為了國內那點薪酬放棄學術是不值得的。”這個問題他們幾年前就讨論過，當時也沒讨論出結果，魏聞非不想又繞回來。他父母做的是出世的學問，活得不接地氣無可厚非，可他搞的是入世的藝術，沒有經歷過市場的檢驗，他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在教室裏做出來的東西到底有幾分價值。

“媽，我有點累了，我幫您把盤子洗好，然後去睡一會兒可以嗎？”魏母停了說教的話，那雙同魏聞非極為相似的眼睛隔着鏡片望向他，她眼裏忽而掠過一點溫柔的光芒，兒子确實是像她期待的那樣成長為一個懂事成熟的人，她說話聲音也輕緩下來：“嗯，房間已經給你收拾好了，剛吃完飯不好躺着，過會兒你再去睡。”

魏聞非松了一口氣，他開始考慮是不是該去單獨租一間房子度過等待申請學校的時間。等他睡醒，他父母已經去了校園，魏聞非收拾好自己，他換了一件輕薄的淺灰色長風衣，面容端肅地出門。這番看起來仿佛貴公子赴約談判的派頭，但其實，他只是要去找個正常營業的火鍋店，不然他感覺自己随時會崩潰在這裏。

從小父母就要求他獨立懂事，在嚴于律己這件事情上他的雙親可謂做到了極致，也同樣沒有放過小小的魏聞非。他有時候覺得并不是他有多喜歡藝術才走了這條路，是因為藝術創作是他唯一可以任性的地方。後來他自覺創作遇到瓶頸回國工作，第一次見到霍駿、賴以珂等人的時候，他心裏的念頭是“原來還有這樣歪三偏四的人也好好長大了”。他慢慢找回了一些個性裏該有的張揚的東西，但在長期嚴苛自律的生活下形成的習慣卻還是被完整保留了下來。

到底讓魏聞非找到一家火鍋店，他要了個全辣鍋底，在蒸騰的霧氣裏吃得臉色緋紅、額前冒汗。食物的美味拯救了味蕾和饑餓的肚腸，但心頭一段酸澀卻怎麽都壓不住。他恨死唐骥冉了，唐骥冉就像在二十多頓蔬菜沙拉之後出現的那一份川味鍋，讓他對比之下覺出了從前人生的寡淡，魏聞非以為自己離開他會好起來，但其實沒有。有幾個人吃完火鍋能全身而退的？從頭到腳沾染的都是對方的味道，一時半會兒散都散不掉。

唐骥冉把朱立叫到辦公室來，朱立等了他許久也沒有聽到老板開口，他局促地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唐骥冉這才開口發出了第一個音節：“他……”然後便像卡了殼，後面的話死活說不出來，最後一狠心全部咽了下去。朱立滿腦袋都寫着問號，覺得自己遲早因為知道太多而被滅口，唐骥冉對他笑了笑：“去給我榨杯果汁來。”朱立領命而去，“嗖”一下，利落地消失在了辦公室盡頭。

接着萬璿敲門進來，給唐骥冉說了一個消息，說是網店客服那邊反映過來的，有客戶拿到食品之後聲稱吃完不舒服，在醫院住了幾天。唐骥冉登時嚴肅，做入口的東西最怕遇上這樣的問題：“什麽時候的事，你具體說說。”萬璿道：“這幾天活動期間客服本身就忙，覺得遇上了找麻煩的難免語氣不好。叫對方出示證據證明自己是吃了唐味齋的東西食物中毒，不然就是碰瓷，結果對話被截圖出去，還被那個消費者投稿到了當地新聞頻道。”

“播出來了？”

“是的，雖然是地方小頻道，知道的人不多，但畢竟上了電視，怕被有心之人做文章，”萬璿頓了頓：“而且……當地的分銷商也過來問，有不少為了避嫌的打算退貨。”

地方臺小新聞是現在做宣發的人不太看得上的資源，但是對于當地人來講，這依然是一個重要并且可靠的信息源。新聞一出，不論有沒有後續，小地方商家都是不敢再賣唐味齋的東西了，大部分食品本身保質期也不長，經銷商要求退貨的話，來回這麽一耽誤，這批貨再賣出去的可能性就很小。唐骥冉斂眉聽了下去，心裏不知怎的陡然一慌，他重視得有些過頭：“先把問題調查清楚，聯系上買家，能留樣的趕緊留樣，同一批次的也先不要動，不要發貨，都封存起來。”萬璿“嘶”了一聲，他剛想說是不是反應太過，唐骥冉加了一句：“工廠那邊的監控有麽？視頻調出來，同一批次從原料到生産打包的視頻，都調出來整理好。”萬璿從小唐總這張臉上讀出了少有的鄭重和一絲不願透露的慌亂，于是不再多問，火速去處理問題。

唐骥冉懷着試試看的心态自己上網搜了那段新聞，發現竟然真的有人截出來放到網上，不然這種當地小欄目是不可能有網絡視頻可看的。盡管視頻播放量平平，他心裏卻有個不太好的預感。比起其他在活動中成交額突出的品牌，唐味齋雖然是個做了很久的老牌子，但在營銷公關這塊其實是個雛兒，還不算踏入互聯網競争的深海。眼下業績來得太快，樹大招風，而他們根本沒有應對輿論危機的能力。唐骥冉緊了緊自己的拳頭，總覺得這不是巧合，藏在暗處的人一定還會有後招。

晚上他沒有回家，他已經正式搬到了魏聞非之前住的公寓裏。他慶幸自己來得及時，這間屋子裏還有東西可供他回憶。唐骥冉清楚地知道這樣只會讓自己越陷越深，但是……就這樣吧。飲鸩止渴也好過直接渴死。他視死如歸地一頭紮進跟魏聞非的回憶裏，驚覺從前沒有在意的很多細節其實都是這個人對他的好。

失去不是在一瞬間就變得撕心裂肺的，是慢慢在生活的痕跡裏發現那個人消失。每一件共同擁有過的東西都在見證遺憾。他總覺得魏聞非會像從前一樣從廚房走出來，給他榨一杯果汁。或者在他醒來的時候，睡眼朦胧裏面看到魏聞非在熨燙自己的衣服。唐骥冉把自己埋進魏聞非的床裏，假裝一切還跟原來一樣。“非非……”他小聲叫魏聞非的名字，當然也并沒有人回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