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車禍

封閉的車廂裏,沉沉的喘.息尚未平息。楚茗癱軟在真皮沙發上,汗水染濕纖長的眼睫,他的目光微微渙散 ,眼中是一無處着力的空白。

駕駛座上的白轶點了一根煙,慘白的煙霧缭繞在車廂內,煙味飄散,蓋住了原本的氣味。

他透過後視鏡看見後座的楚茗撐着上半身緩慢坐起,顫抖的手指幾次要去扣襯衣的衣扣,卻怎麽也扣不上——最後只是一攏風衣,踉跄着沖出了車廂。

一點紅星在指間明明滅滅,白轶摁滅香煙,随後打開車門,邁着穩健的步伐大步追了出去。

街道上,靜靜伫立的路燈為青年纖瘦的肩膀鍍上一層淺光,風吹起他的風衣衣角,勾勒出單薄的身線。

他的腳步虛浮無力,沒走幾步就被趕過來的白轶攔腰摟住,半抱半拖地塞到副駕駛座上,又不顧他的掙紮給他綁上安全帶,砰的一聲摔上了車門。

車子在轟然聲啓動,期間兩個人一直沒有交流,直到半路孟游打來的一個電話才打破了這份沉默。

楚茗:“孟游?”

他原本清悅的嗓音此時透着一份淡淡的沙啞,因為控制着情緒而略微壓低了尾音,顯得格外鎮靜與冷漠。

那邊的孟游不知說了些什麽,聽起來十分激動,還幾次提到了“那個姓白的”,被楚茗嗯嗯幾聲敷衍了過去,沒和他多聊,很快挂斷了電話。

車廂內重歸沉寂,楚茗重重地揉了揉眉心,再次開口道:“白轶。”

白轶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側首做了個傾聽的姿勢。

楚茗道:“我希望你能騰出一點時間,處理一下我們離婚的事情。”

他這話說得平靜而慢條斯理,仿佛說得不是什麽與自己人生相關的大事,而是一件家常便飯的閑談。

車子飛快地駛過一盞路燈,那一刻素白的燈光在車廂內一閃而過,白轶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很快歸于正常。

楚茗等待數秒,聽見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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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答應了。楚茗舒了一口氣,兩天來的一直緊繃的精神狀态終于得到放松,他擡起手,按在了自己額前。

就在這時,白轶突然伸手,幹燥的手掌帶着一份不可忽視的力度覆上了他的手背。那枚冰涼的銀色素戒與肌膚相抵,冷得幾乎要透進骨子裏。

楚茗反射性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扭頭對上了男人的眼睛。

那對深邃的眼眸正定定地凝視着他,眸底暗沉無光,就像風暴來臨的前兆。

楚茗:“你……”

嘀——

尖銳的鳴笛聲響起,兩道探照燈光刺進車窗,只見街角那邊,一輛面包車撞破護欄,筆直地朝他們沖了過來!

楚茗猝不及防被那兩束燈光刺進眼中,那幾秒間他的視線裏只有一片空茫而刺目的白光,他什麽都意識不到,只是感覺自己被一個人用力撲倒在了身下,然後……

砰!

——

喧嚣如潮水般褪去,整個世界沉寂無聲。楚茗躺在黑暗中,感覺意識脫離身體,飄飄乎乎,做了一個久遠的夢。

他夢到很多年前,還是高中生的自己背着書包嘻嘻哈哈地走進櫻花盛放的三月校園。青春韶華,生機勃勃——那時楚家還沒遭受劇變,他仍然是那個任性妄為的楚家小少爺,一個天真而不知人事的少年。

操場的籃球架下有他喜歡的人,少年楚茗丢掉書包穿過操場,迎着陽光與晨風大步奔跑,直到來到那人面前。

那個人對他微笑,張開雙臂迎他入懷。風卷起櫻花樹下柔軟的花瓣,紛紛揚揚飄落他們腳邊。

他們相視一笑,牽手走過校園。那時還是鮮衣怒馬的青春時光,歲月并未磨平他們張揚的棱角,相戀的少年也不曾在多年後失散于茫茫人海之間,再度相遇,已是面目全非。

“楚……”

“楚茗……”

有人在耳邊喊他,燦爛的櫻花與微笑的少年都随風遠去。楚茗從頭痛欲裂中睜開眼睛,視線起先模糊不清,隔了幾秒才緩慢恢複過來。

“醒了醒了!”

“病人脫離危險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空氣中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楚茗怔了一會,直到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來到他床前,他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

“……頭疼,”

車禍的記憶慢慢回歸腦海,楚茗想到相撞前将他護在身下的白轶,掙紮着坐起了身,“白轶呢?”

“別亂動別亂動,嫂子你先躺着。”

病房門口,白浮星兩三步跨過來,一把按住了楚茗。

“哥沒事,只是現在還沒醒。幸好這次你們兩個都沒大礙,不然可真是要吓死人了。”

“我去看看他。”

“不行,你得先做檢查!”

楚茗還想下床,被醫生和白浮星不由分說地按了回去。

無奈之下他只好躺在病床上,一邊任由醫生給他檢查,一邊聽白浮星給他解釋前因後果。

“那個司機是酒後駕駛,再加上剎車失靈導致車子失控撞向了你們,雖然哥及時躲開,但你們還是撞到了路邊的電線杆,那個司機則當場死亡了。”

白浮星說完,壓低了聲音又補了一句,“我們已經封鎖了一切消息,現在正在調查,到底是不是所謂酒後駕駛,查一查就知道了。”

白盛傳媒是娛樂圈的龍頭企業,平時就樹大招風。這次的車禍太過湊巧,實在很難被當成意外看待。

“媽還不知道這件事,我沒告訴她,想等哥醒了再問問他。”

楚茗:“嗯。”

白父多年前因為車禍去世,白母自那時起就患上心髒病,平時受不得一點刺激。要是她這次知道自己的孩子出車禍了,少不得又要發病。

楚茗這次實在是有驚無險,醫生檢查過後也說沒有大礙,只是要休息幾天,多囑咐了幾句後就離開了病房。

在确定醫生真的走掉後,楚茗轉首看向白浮星。

白浮星:“嫂子你幹嘛!不不不不行剛剛醫生說了你要休息的別想我放你出去……好好好別這麽看我我帶你去看我哥行了吧。”

他最後還是敗在了楚茗目光的之下,無可奈何地給人挪開了病房門口的位置。

白轶的病房就在楚茗隔壁,病房內安靜無聲,白轶阖眼躺在病床上,尚未蘇醒。

他的額頭纏着雪白的繃帶,俊美無俦的側臉透着淡淡的病氣,薄唇緊抿,眉心微蹙,似乎在忍耐着某種痛苦。

楚茗無聲上前,指尖按在白轶眉間,試圖為他撫平蹙起的眉頭。

可能是在昏迷中感受到了楚茗的溫度,白轶的頭向他這邊偏了偏。楚茗剛想縮回手,就見男人睜開了眼,剛好對上了他的視線。

“……”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說話,氣氛有些尴尬。

最後還是楚茗一言不發地退到病房外讓醫生過來給白轶檢查身體,而後和白浮星一起等在外面。這段時間裏他總覺得有股視線始終緊緊盯在他身上,等醫生檢查完再次進入病房後才發現是白轶一直在盯着他看。

白浮星道:“哥,你現在還好吧?”

他還以為白轶要對楚茗動怒,上前一步想不着痕跡地擋住楚茗——結果白轶只是随意地沖他一擺手,雙肘撐着上半身坐了起來。

哪怕受了傷,男人的坐姿依然如青松修直筆挺,不損半點威儀。

他保持着那個姿勢沖楚茗攤開掌心,道:“過來。”

楚茗猶豫了一下,走到病床邊,卻并未碰他的手:“怎麽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眼前這個白轶……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樣了。

白轶沒有說話,只是收回了手,沉默地看着楚茗。

他的目光并不只是單純的注視,還帶着某種探究的意味,然而不等楚茗來得及深思,他就已經淡淡地收回了視線。

“辦理出院手續吧。”

——

白浮星的意思是讓白轶與楚茗在醫院多修養幾天,但白轶執意要出院,楚茗也不打算在醫院多待,無奈之下白浮星只好順從了他們的意思,乖乖去辦了出院手續。

折騰了這麽一個晚上,回到家後已經快天亮了。楚茗在玄關換鞋時眼前不知怎麽的忽然一黑,踉跄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

一只手從一側伸出,穩穩扶住了他。

白轶道:“去床上休息。”

男人微微低頭,下颌抵着楚茗柔軟的發頂。結實有力的手臂就緊緊貼在他後腰處,熱度隔着一層薄薄的衣料不斷傳來。

這是一個很親近的姿勢,而在此之前,白轶很少會對他做這樣的姿勢。

楚茗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隔了幾秒低聲道:“謝謝你之前保護我。”

不管怎麽樣,他都欠了白轶一個人情。

白轶:“不用謝。”

“……”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又詭異地僵硬一會,楚茗意識到白轶的手還攔在自己腰間,匆匆擺開他,上樓回房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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