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互相攤牌

程嫣然呼吸一頓，不過，經過這一段時間的心理建設，她也有了預料，索性坦然承認：“對，爺爺，我是沒接觸他——我為什麽要接觸他？”

“出國前跟你說過的你全都忘了？”程老爺子顯然很生氣，語氣肉眼可見的冷硬起來：“嫣然，你不要任性，現在誠心确實到了很關鍵的時刻！要是融資不成功後後果不堪設想，你怎麽就不能替家族想想，替你爺爺想想？”

“想什麽？”程嫣然原本的一點歉疚，因為這一席話反倒激發出逆反心理來：“替您想想？爺爺，難道您現在就艱難到非要靠賣孫女才能活的地步了嗎？！”

“你怎麽思想這麽幼稚，嫣然，我以前教你的大局觀去哪裏了！”電話裏，老人的聲音依舊威嚴，那是程嫣然聽從了大半輩子的聲音，也是她曾經無法拒絕的聲音。

程嫣然沉默不語，電話那頭的權威男聲仍在繼續：“嫣然，我知道你從小到大從來沒操心過經濟的問題，爺爺也從未在物質上虧待過你，可是你仔細想想，你在國外，這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是普通人一輩子的錢？嫣然，做人要懂得感恩！”

嫣然，人要懂得感恩！

昨日重現，這句話如同驚雷一樣砸在她的耳邊。

程嫣然捏緊了手機，好半晌，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那麽，好吧，我回國，爺爺。我退學，從此以後，不再用程氏一分錢。之前您養大我的錢，也會按時打給您。”

“請原諒我自私一次。”她語速飛快地說。

“你……！”程老爺子還欲在說什麽，電話那頭已然挂斷，緊接着是“嘟嘟嘟”的忙音！

※

程嫣然不想離開這裏。

雖然沈熠時不時地到來讓她感到有些不安，可這裏有她新交的朋友，有她才剛剛起步的甜品生意，雖然這種規模的生意對于誠心那樣的龐然大物來說不過就是一只螞蟻，但那卻代表着她全部的心血。

是的，她可以賣一棟房子繼續支付這一年的學費，可賣掉賴以生存的東西，去換取一段她并不十分在意的留學經歷 ，并不是一件十分劃算的事情。

所以她選擇了離開，提前結束了這段留學生涯。

還好，校方相當通情達理，一番溝通後，校方同意了她的申請。月末，程嫣然回國。

※

“聽說了麽？程家大小姐逃婚了！”

“廢話，當然聽說了，這不是最近最大的新聞了嗎？據說人留學也不留了，生活費也不要了，就這麽潇灑地走了！”

“不至于吧，過慣了那樣的生活，再過我們這種屁民生活能适應嗎？哈哈哈，估計離家出走過不了幾天就會回去吧哈哈哈！”

“不過話說回來，傳聞中程家聯姻的對象也不差啊！我看那照片，挺帥的啊？”

“說不準呢，也許是陽痿？不過也有人說沈熠根本看不上那女的，她爺爺想把她嫁給糟老頭子，這才逃婚的！”

“怪不得，我說了，要說這有錢人也真是不容易，還有這種魔鬼劇情，不過話說回來，給我五十萬，就算是嫁給糟老頭子我也願意啊！”

“卧槽你好騷啊你個男的，想什麽呢你！”

快餐店裏，兩個留學生正在歡快地讨論着最近的八卦，不遠處，喧鬧的電視機隔了個位置，坐着他們死也想不到的人——八卦的主人公沈熠，他的面前放着一杯苦咖啡，香氣袅袅，映照出他對面坐着的人——他的好兄弟黃毛。

那兩個人讨論的聲音太大了，大到充滿求生欲的黃毛都想要立刻跑過去捂住兩人的嘴，滿臉便秘的糾結。

可沈哥顯然比他想象中的要稍微淡定一些。他只是坐在那裏，用勺子攪動着苦咖啡，縷縷煙霧緩緩升起，映照出他的臉龐，略微顯出一點苦惱的神色——這種神色在前十幾年幾乎不存在于沈少爺臉上，但最近幾個月卻如此頻繁。他有些不确定地問：“我真有那麽差……寧願逃學也不願意？”

黃毛：？？？

“等等，哥你說什麽？”他終于還是大着膽子問，沈熠卻只是淡淡看他一眼——沒打算讓這單細胞生物出主意，他心裏已經內部消化了這一事實——

努力自我強大？

寧願放棄學位也不願和他親近？

可他為什麽還要着了魔似的親近人呢？

沈熠不爽起來，他冷笑一聲，再望向黃毛時，神色已經恢複了以往的高冷——

“黃毛，喝完幫我問問你的好朋友袁欣桐，程嫣然她現在在哪兒。”

“怎麽問啊？”黃毛愣愣的，有根毛翹起，更呆了。

“你直接問袁欣桐，袁欣桐不是她的好朋友麽？？”

“可是她告訴我我再告訴你這樣不會顯得很雞婆啊。”黃毛撓了撓頭，沈熠淡淡地掃他一眼，黃毛立刻充滿求生欲地舉手投降：“好好好，幫你問幫你問，沈哥！”

“這還差不多。”沈熠點點頭，自己喝了一口咖啡，皺了皺眉：“怎麽這麽苦，我要雙倍糖。”

※

另一邊。

鏡頭轉回到程嫣然身上。

晚上七點零一分，她抵達機場，身邊只有小小的一個行李箱。習慣性地想要找五星酒店下榻，才恍然間想起她現在的處境——現在她算是離家出走了，不能再這樣用錢。

當然，暫時程老爺子還沒有凍結她的銀行卡，但這也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用錢——實際上，很久之前她就不應該再用錢了。自己做出的選擇，就應該自己承擔費用。

——所以，下一步該做些什麽呢？

程嫣然猶豫片刻，打了個電話給袁欣桐報平安:“喂？是的，欣桐，我回國了……一切都好……你知道有什麽性價比比較高的酒店嗎？什麽？你借錢給我？不用不用……你就告訴我一些搜索方法就行了。”

在袁欣桐的指導下，她很快預定了一家軟件上據說性價比還比較高的酒店，兩百塊錢一個晚上，在這裏實屬比較便宜了，緊接着，找地方，入住，關上門，不慎熟練地打開電視——

“本報訊：金融危機席卷全球，多家企業股價下跌，市場有風險，投資需謹慎……”喧鬧的中餐館裏播放着新聞，某位總統緊皺着雙眉，背景圖是一片全線飄紅的股價圖。

程嫣然心裏有事情，沒看多大一會兒便把電視關掉準備去洗個澡，半晌，她出來，有些崩潰地打前臺電話：“這水……為什麽是冷的？”

前臺接到電話顯得非常淡定：“您好，是這樣的，要不我上來幫您看看？”

程嫣然只好慌亂地穿好衣服，等到工作人員上來搗鼓好了，才終于洗了個熱水澡，雖然水依然有點燙，但勉強還能忍受。她就這樣慌亂又平靜地度過了一個夜晚，第二天去前臺退押金時才恍然有了實感——哦，原來這是真的。

原來所謂的命運并不是無解的死局，有時候，她只要稍微改變一點點，事情就會偏轉于另一個方向。雖然未知的方向仍然有許多不可預知的困難，但是這總比過去好。

站在城市廣場的一角，程嫣然深呼吸一口氣——那是自由的空氣。

這正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前世，當她住在花園房裏郁郁寡歡的時候，她想象的極致，也就是這樣的生活而已。

可當她真正面對這一片自由的空氣時，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茫然——她手頭只有十幾萬的現錢，卻打算做生意，這真的現實嗎？

在程嫣然的印象裏，所謂創業，最少也是以千萬為單位的啊！

街邊有大媽在叫賣：“賣煎餅果子咯！三塊五一個，加蛋不加錢！”

程嫣然于是釋然，生意有大有小，她做個小的也成，剛剛好可以兼顧不怎麽忙的哲學課。

饑腸辘辘的她買了一個，她還加了個腸。她邊吃邊想，熱乎乎的煎餅果子，脆脆的薄脆，新鮮的蔬菜，還加上各種花裏胡哨的番茄醬牛排醬，這一切不過只要四塊五而已，便宜得超乎她的想象——好吧，實際上她也沒有太多關于金錢的概念，這街上所有東西她都覺得便宜。

她小口吃着煎餅果子，計劃着怎樣才能自食其力，賺上夠用的錢。畢竟缺乏社會經驗，她心裏也是沒有底，思前想後，還是給身在國外的袁欣桐打了個電話：“喂，欣桐？現在方便說話嗎？”

那邊的袁欣桐很快就接了：“喂？方便方便！嫣然你現在在哪兒呢？”

“我在舊城區那塊兒。”程嫣然回答說，袁欣桐一聽急了：“你可趕緊走吧，我聽說那附近治安可差了！……衛生也不好！”

程嫣然環顧四周……老太太在煎餅，幾個早起的老爺爺在晨練，發現好像也沒那麽糟。不過，她還是聽從了好友的建議，乖乖地換了地方：“好吧。”

“不是，嫣然你之後準備幹嗎呢，你這學也不上了？”袁欣桐是真心為她着急。

“我想一邊上學，一邊做些吃的賣。”程嫣然坦誠地說，這是她很久以來一直都有的想法，雖然有了房，坐山吃空也不好。哲學系并不忙，更何況，她有這門手藝，也熱愛做美食。每個食客的狼吞虎咽，都能帶給她很大的成就感。

袁欣桐也是異常認真地試圖說服她打消這個念頭：“嫣然，我知道你做東西很好吃，我也吃過。可這開餐廳真的很累的。而且中餐油煙多，我從一廚師那兒聽過，特別是夏天的時候啊，那叫一個汗流浃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