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流言蜚語

當懷疑的種子埋下的時候，種種看起來稀松平常的事情，都會成為懷疑的疑窦。

——怎麽會有人在落後那麽多票數的情況下直接進第三？

——為什麽會有路人90844這麽個人物，如同機器人一樣，在這個直播間刷下這麽多禮物？

不信任感，往往是會傳播的。

程嫣然第二天直播的時候，少了許多熟悉的Id，此時本應該是自家粉絲團互相問好的時刻，卻被滿屏充斥着的黑子和無聊路人占滿——

“醜比主播今天依然不露臉？”

“黑幕黑幕刷起來，主播賄賂評委！！！”

“舉報主播請人代殺魚，假直播！”

以前，各種各樣黑她的節奏并不是沒有，但是往往會被粉絲們視若無物，愉快地聊起天來，程嫣然也可以一邊繼續做菜，如同老朋友一樣，和粉絲們聊着天，忽略那些讓人不愉快的東西。

而今天，并沒有。

彈幕零星飄過幾聲問候語，并不成氣候，很快被噴子大軍淹沒。程嫣然努力忽視心中的不适感，笑了笑：“今天天氣不錯啊，上次處理魚肉還剩下一個魚頭放在冰箱裏，這次就來做個剁椒魚頭好了。”

她說着，開始準備輔料，鮮紅麻辣的剁椒被細細切碎，紅紅的剁椒混合上雪白的鹽，在高溫油的混合下滋滋爆出香味，通常這個時候，粉絲們就該來刷“沒有魚頭的可以拿噴子的頭代替”了，可是今天，屏幕密密麻麻都是“垃圾主播收買評委”，像複讀機一樣，密密麻麻，沒有一條不一樣。

程嫣然關掉了彈幕。

程嫣然開始處理魚頭。

冷藏的魚頭，碩大的，無神的魚眼盯着她。她面無表情地把魚頭拿過來，第一刀沒有使上力，她咬了咬唇，默不作聲地開始劈第二刀，一個不小心，魚頭滑了一下，沒剁到不說，手指一不小心被刀片蹭到，流下一條細長的口，鮮紅的血液從雪白纖長的手指上滲出來，彈幕噴子舞得更歡了——

“就說了是之前的魚不是自己處理的吧？”

“主播不說話是不是心虛了？”

程嫣然沉默地看着，好半天，扯了扯嘴角——

“我說我沒有，你們信嗎？”

如果我說沒有黑幕，如果我說就是那個評委欣賞我做的菜，你們信嗎？

你們不信吧？

屏幕密密麻麻的彈幕，程嫣然在心裏空落落，她為什麽會覺得，會有人無條件相信她呢？隔着屏幕，隔着成千上萬裏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憑什麽會相信她呢？

一直以來，程嫣然都有點自厭傾向，她懶得解釋，你愛相信就相信吧，她想，反正，那不是真正的我，你也不是真的喜歡我。

可是粉絲團團長陳小陳卻說：“嫣然姐，你還是解釋一下吧。我幫你要到了大賽評委的聯系方式——其實有的粉絲不是不相信你，他們只是想要一個解釋而已。”

程嫣然頓了頓，點了點頭：“謝謝你。”

謝謝你……喜歡如此軟弱，也并沒有什麽做菜以外的才藝的我。

所以我，也會努力變得強大起來。變得能夠配得上你的喜歡。

※

“張評委，您好，我是上次的大賽的7號選手程嫣然，不知您是否還記得我。最近有一些關于我在大賽上的作品魚蓉面的議論，不知能否和您面談一下？”

信息發出去，石沉大海。認識的直播群裏有自恃精通人情世故的姐姐教她：“哎呀，什麽事情不是無利不起早，這樣，你給人家包個大紅包呗，不然誰肯幫忙做這種吃虧不讨好的事——說不定解釋不好還得給自個兒給搭進去啊！”

程嫣然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算了吧。”她想，要是真的給包紅包了，那本來噴子噴的賄賂評委，還不真就坐實了。

她思前想後，最後只是堅持着又聯系了張評委一遍。

很遺憾，這次仍然沒有音信。

評委沒有約到，她終于還是那個能把一切事情搞砸的程嫣然。她沮喪地想，也許，更有能力的人能夠想到更好的辦法，可她卻的确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來，無論有沒有直播，直播間裏還一直在刷屏着“垃圾主播”。

“垃圾主播居然還有人看你？”

“歡迎來到本直播間，想讓主播打錢請扣1”

“主播家裏有礦的好吧，你們這些窮比就不要再給人家刷禮物了。”

然而，伴随着噴子而來的，還有往日熟悉的id在竭力地刷——

“嫣然加油呀，不要被那些人影響！”

“我相信你！”

程嫣然發現，她漸漸的，也能在那些嘲諷的聲音中緩過神來去思考了。

她并沒有那麽脆弱。她不再是那個誠心破産時無助的程嫣然，雖然還不夠雷厲風行，但她也有自己的辦法，想了想，她打開了攝像頭——

“近期有人說我魚是別人代處理的，我今天就來直播一下殺魚的過程。大家眼見為實吧。”

她帶上口罩和手套，第一次以全身的方式出現在直播間。于是，觀衆們清楚地看到，一個玲珑身形的女子穿着裙裝，帶着手套，竟然也能神奇地把魚拍暈，然後熟練地拿起刀，把活蹦亂跳的魚斬落刀下。

“主播覺得自己能殺條魚很驕傲？”

“這刀法一看就不專業！”

杠精很多，然而在真實的行動面前，他們的言語是那樣的無力——程嫣然已經在處理第二條魚了，她的動作是那樣的熟練流暢，行雲流水，全景，沒有拼接，一切正常而又自然。

随着一條又一條的魚落在案板上，她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把魚堆在案板上，開始剔骨的工作。如同庖丁解牛一般，她把左右對稱的魚骨完美地剔除出去，留下其中無骨的魚肉部分，然後再剁碎為魚蓉……這樣的一套下來，誰能說主播的魚是別人代為處理的呢？

然而，直播間糾結的遠遠不止這個問題，噴子們還在源源不斷地刷——

“垃圾主播賄賂評委！”

“這事兒我就認了，那評分那事你怎麽說？！”

“垃圾主播垃圾主播！”

“對你很失望。”

程嫣然發現，面對這些惡語，她居然出乎預料地平靜下來，只是笑笑說：“清者自清吧，不願意相信我的人，恐怕怎樣解釋都不會相信的。”

“對于相信我的粉絲朋友們，我想說，我沒有賄賂評委，這是真的，我發誓。”

“好的，今天的直播到此完畢，大家再見。”

※

直播結束，萬籁俱寂。

“嫣然嫣然，你在嗎？”粉絲團團長陳小陳私戳道。

“在。”程嫣然回話并問道：“怎麽了？”

“不是的！！！”陳小陳給她發了三個大大的感嘆號：“事情反轉了！原來是有人刻意黑你啊嫣然！太可惡了！還好我們有大佬粉絲直接給扒出來了！【鏈接】【某主播黑人事情經過】”

程嫣然一愣，點開看，樓主似乎知道吃瓜群衆們的急切心情，什麽廢話都沒說，簡單粗暴地放上了截圖——

【圖片】【圖片】【圖片】

這些截圖，都是某主播和水軍頭子的聊天記錄，兩人讨價還價一番，終于敲定了結果，給“嫣然私房菜”買了一個為期一個月的噴子套餐，程嫣然心裏其實有一點疑惑，為什麽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要花這麽大價錢噴她，難道僅僅是因為處于同一平臺的競争關系麽？

看到後來樓主深扒的這位主播的細節，她終于明白過來——原來，這個主播正是上次大賽第四名憾負于她的人！沒拿到推薦位，所以就心懷歹念，出了這樣的歪招，黑評委又黑選手，一箭雙雕，就算是評委會出來解釋，也只會越描越黑而已，而他哪裏又想得到，程嫣然竟然有這樣掌握高科技的大佬粉絲呢？

程嫣然按捺住心中的一點喜悅，看後面的發言，吃瓜群衆有後悔脫粉想回來的，有感嘆大佬真是牛逼的，林林叢叢的啥都有，盡顯人生百态。

程嫣然傲嬌地想，我不缺你這種聽風就是雨的假粉，我的真粉可都厲害了，在我還沒想出策略之前就把問題解決了！她繼續往下翻，看到很多吹捧大佬粉絲的，也有人質疑這種行為是否合法，更多的是感慨大佬有錢又有技術，自己追個主播都比不過。等等……有錢？

程嫣然把屏幕往上劃，目光定格在樓主那一欄上——

@路人90844

沈熠。

她一時間竟然都不知道如何處理才好。

難不成，沈熠還真的一直都在關注着她的直播間？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程嫣然整個人都不好了。她其實很想問，她到底有哪一點，值得這個天之驕子這樣關注。印象中的沈熠，是高傲而冷淡的，前一陣子的熱情，就權當是一時興起，而現在，這是哪般？

然而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直播間禮物榜前三可以直接私信主播，就在當天，她收到了一條私信——

路人90844：在？

路人90844：給你約見了張評委，看到回複下。

程嫣然其實很想裝作沒看見，可是接下來發的一句話，情不自禁地誘惑到了她。

路人90844：張評委是魯菜系的大師，川菜也有所涉獵，吃飯的時候你可以請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