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節
,鄭家禮心跳過速了。
再然後,夏廣霖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再然後,打破這種沉默的,是一聲低低的,忍不住的笑。
“等會兒。”擡手做了個“打住”的手勢,鄭家禮摸了摸鼻梁,盡量不讓自己笑得像個流氓,“別的先放下,夏先生,看過我的書?”
“什麽?”
“是你說的啊,想要看看我‘和扉頁上的肖像是否是同一個人’。難不成,你真看過我的書?”
尴尬到了頭頂快要冒出青煙的地步,臉上開始發燙,有種高燒不退的感覺的夏廣霖低着頭,扭着臉,抿着嘴唇,好一會兒才決定實話實說。
“是看過。可……”
“好看嗎?”
“……”
“其實也沒那麽糟糕對不對?”
“……”
“?”
“……對。”
哈!
突然間就異常開心起來,好像心坎兒上的大磚頭搬走了,肥沃的土壤讓春日暖陽曬得蓬松溫軟,一顆快活的種子開始快活地萌芽,眼瞅着就能開出花兒來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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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家禮清了清喉嚨,打算暫且見好就收。
“既然,一切都源自一場誤會,那現在誤會澄清了,也就沒必要揪着不放了。”整了整衣襟,放松了下來的男人解開一顆西裝扣子,修長的指頭摸了摸嘴唇,視線在對方臉上溜達,“夏先生,我這人,其實是好說話的。不如,咱們就在這兒握握手,把過去的不愉快都就此抛之腦後,如何啊?”
如何?
如何呢……
唉……
大成至聖先師的諄諄教誨打着滾兒地重壓下來,夏廣霖此時此刻,才知道什麽叫為學所累。
他也許是不情願的,也許是甘願的,也許是都有,矛盾着,糾結着的,但他最終選擇了應允,選擇了接受那個建議。
說得積極一點,是化幹戈為玉帛何樂不為,說得無奈一點,也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他堂堂體面文人,怎能像個锱铢必較的販夫走卒一樣咬着不放呢?成何體統不是?
于是,他低頭看看對方伸過來的手,那戴着雞血石戒指的手,那漂亮白淨的手,到頭來,還是把自己總是隐約沾着洗不掉的墨點的右手擡了起來,探過去,與之輕輕握了握。
好極了。
鄭家禮滿臉都寫着這三個字。
“那,可就說定了,以後誰也別對過往糾纏不休了啊。”笑吟吟的男人收回指頭,看了看腕表,“夏先生,你該回文友會去了,今兒個可是你的‘專場’,別讓衆人久等了。改天,我自然會帶了拜禮登門求見,談談文學,聊聊時政,希望到時候,夏先生可不要端着架子不肯見我。”
夏廣霖沒來得及說什麽做學問怎麽可以端架子之類的話,因為那雙穿着昂貴皮鞋的腳已經邁開了步子,只在揚長而去之前,額外丢給他幾句附加的話:“對了還有,該配眼鏡還是要惦記着趕緊配了的,夏先生一雙丹鳳眼遮住了雖說有點可惜,但至少這麽筆挺的鼻梁多個配飾終究不錯~~”。
再緩過神來時,那個十足風流的背影已經橫穿過大街,進了胡同,夏廣霖覺得有點恍惚,好像剛才那種高燒不退的幻覺又出現了似的。他有幾分讷讷地只記得自己還是要回文友會去,可耳邊對方的聲音依舊缭繞不絕。直至恍惚間走上了馬路,險些跟一輛洋車撞上,車夫一聲“借過嘞!”的吆喝,才讓他恍然驚覺。
來不及跟車夫說話,只趕快對後頭坐着的穿着白衣,一副醫生模樣的男人道了個歉,夏廣霖重新返回到人行便道上,沖着文友會所在的那棟樓急匆匆邁步走去。
*** *** *** *** ***
衛世澤回到診所時,已經是太陽升得老高了。
早上出診還是挺累人的,回來途中也多少有點昏昏欲睡,直到在路上差點兒被一個行人撞上了自己坐的那輛洋車,車夫一聲吆喝,他才完全驚醒過來。
回到住所,太陽升得正高,照在臉上頗為舒适。下了洋車,給了錢,看那車夫接過銅板時皴裂的黝黑的手,遲疑了一下,又摸出幾個錢,連并自己剛才出診時,那家主婦一定要讓他拿上的剛出鍋的熱菜團子一起給了,他在車夫千恩萬謝中擺了擺手,低頭走進自己那棟小樓的院門。
這棟樓,這院子,都是他的。
是的,他只是個開私人診所的大夫,但同時,他也有着豐厚的家底兒,和我們所謂“路子野得很”的家族背景。
老家無錫的衛世澤,其實是從無錫遷出來的一個衛家分支的一員。而回到無錫,清明橋頭,古運河畔,一提到衛家,可以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無人能扳倒。橫跨政商兩界的偌大的家族,算得上江山代有才人出,族譜一展開甚是金碧輝煌,皇帝老子還在的時候,有文官,有武将,進入民國,有的當議員,有的開銀礦。衛世澤這一支,是家裏老輩人看到了上海開埠的商機,遷居過去的。只“可惜”他這個曾被家族寄予厚望的男丁,偏偏不走尋常路,當了個醫生。
他是獨一份兒,但幸好,沒有人堅決反對他的抉擇,發現他确實是真心喜好醫學,真的以治病救人為人生信條之後,幹脆支持他在北京開了診所。
他是被友人吸引來的,為了最大限度接近當時走在業界最前端的協和醫學院的學術氛圍,他只身一人獨闖京城,在胡同深處安了家。
衛世澤深知自己作為一個可以做喜歡做的事的人的幸運,于是也就加倍努力,去協和醫學院進修旁聽也好,一有空閑就細心鑽研醫書也罷,他一點點,一點點,把自己的事業操辦了起來。
原本,他的計劃是将來學成了,有足夠的底氣了,就把診所變成一家真正意義上的醫院,不敢說跟協和之類的殿堂級醫院平起平坐,至少,也要小有名氣,為人稱道才是。
他希望自己可以頂着某某院長的頭銜榮歸故裏,畢竟這些年來跟無錫老家的親屬們都還來來往往不曾斷過,總有一天,他得讓在上海經商的父親提到他時,是高高挑着大拇指的。
他給診所取名“榮辛”,意義其實也簡單易懂,不過就是榮耀來自辛勤,他确實辛勤,每一天都是辛勤的,然後,就在他某一個平常的,辛勤的日子裏,他的診所,來了個不平常的病患。
三更半夜,有人把他的門鈴按得嗷嗷作響。
通常狀況下,他是遇不上半夜急診的,周邊都是普通百姓,頭疼腦熱跌打損傷內科外科,一般都是白天來,白天忙着上工上學的,至多也就是晚飯後過來一趟。想着到底是出了什麽急事,衛世澤連忙翻身下床,戴上眼鏡,穿上睡袍,跑下樓,開了院門。
門外,是個扶着門框,氣喘籲籲的男人。
身上的衣着很是華麗,然而淩亂不整,一張臉生得驚豔絕倫,然而落魄不堪。額角也好,嘴角也罷,都粘着血跡,眼眶更是一片淤青,顯然是挨了打。
來人沒有陪同,就孤身一個,發現門開了,那個氣喘籲籲的身影擡起頭來,看着皺着眉頭的衛世澤。
他開口說話了,帶着慘笑,開口說話了。
“大夫……你要看到什麽時候?我疼都快疼死了……”
聲音叫醒了怔楞着的男人,衛世澤趕快道歉,同時小心翼翼,把對方扶了進來,關好門。
他扶着他進了一樓大廳,讓他在柔軟的檢查床上坐下,開了燈,看着那張太過漂亮的臉上的幾處傷痕。
“請問,這位先生……”
“‘先生’個屁啊……”仍舊無力地笑着,對方指了指自己,“勞駕,幫我處理一下。”
“哦哦,好的,請稍等。”
見過那麽多傷患,這次這個,是頭一回讓衛世澤覺得有那麽點手足無措的,也許是因為他真的沒完全睡醒,也許是因為這樣相貌衣着都太出衆的他還沒見過,也許……是因為受傷的地方,在他意料之外。
本來拿來了藥棉繃帶止血膏,要幫對方處理臉上的傷痕時,對方卻擡起手來,擋開了他的鑷子。
酒精棉掉在了地上,甩出一小塊洇濕,然後很快就揮發掉了。
撩起那件白茶色緞子長衫的下擺,那漂亮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小腹以下,然後就一側身,躺在了床上。
臉上的血,粘在了消過毒的白床單上,随着心裏暗自打鼓的衛世澤開始嚴肅謹慎地一點點除去他下半身的衣物,被傷處震驚得無法言語,然後皺着眉沉默着幫他消毒擦藥,側躺着的人開始喃喃自語。
他說他原本在天津讨生活,後來又去了一段時間上海,剛到北京沒多久,不小心招惹了“同行”,搶了人家的“生意”,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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