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節
廣霖不該答應鄭家禮提出的喝酒的邀請。
這是鄭大公子在周身酸痛和靈魂深處都感覺到被燒焦了一樣的凄怆之中領悟到的真谛。
是的,這是他單方面領悟到的單方面的所謂真谛,因為作為一個巴掌拍不響的另外一方,夏廣霖,壓根兒就不那麽覺得。
什麽該與不該,把那個“不”字兒用力塗掉,換成個“活”,也就是了。
對于夏廣霖來說,某種程度上,整件事的發生,真的不能怪他,至少也不能全怪他。
答應,是礙于面子,喝酒,是出于好奇。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一旦跟這個男人共處一室,就會發生各種詭異的事情,事情還會朝着各種詭異的方向前行,就比如最初那次所有誤會的起點,就比如後來逼得他破了戒一樣開口損人和承認自己眼神不佳的轉折點,就比如托酒精的福迅速達到的臨界點,夏廣霖不清楚這是否正常,因為他作為一個老派文人,自律自控應該是最基本的品質的,怎麽可以因為好奇就把酒杯端起來?更何況,從文學的角度來講,一個故事,起承轉合應該是張弛有度從發生到結束的,可他倆的故事,從過了轉折點,就開始一路狂奔,直抵結局了。
這又是為什麽呢……
是之前壓抑了太久所以爆裂了就一發不可收拾?
可能,這是僅存的,唯一的,合理解釋了吧。
但這次爆裂,真的不能全怪他。
“夏先生的令尊令堂,都不在家嗎?”席間,用青花瓷杯子喝着紅酒的男人看似随意地問。
“不在,昨天吃過午飯,就去我堂哥家小住了,大約明晚才會回來。”總覺得對方用端高腳杯的方式端着茶杯的模樣有點好笑,夏廣霖低頭忍了忍,規規矩矩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深紅色的液體。
苦澀的,酸甜的,充滿了異香的,濃醇的,清冽的,會讓人頭腦發飄周身發熱的,罪惡的飲品,這便是酒了。從孩提時代聞到過家裏親戚身上的酒臭味,便認定了這不是什麽好東西的夏廣霖,多年之後,竟然反其道而行之地覺得,這不怎麽好喝,卻又似乎也許大概可能……真的很好喝的罪惡的飲品……确實是值得好好喝一喝的。
他妥協了。
而隔着酒精造成的,不是深紅而是桃紅色的朦胧看過去,他開始覺得,鄭家禮的形象居然在一點點往正面轉移。這種轉移,他沒有隐瞞,也沒有避諱,他借着酒力,實話實說了。
“其實,我之前一直覺得,鄭公子你……不像個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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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很是習慣飲酒因而尚且沒有半點醉意的鄭家禮愣了一下,“不是文‘人’是什麽?文‘痞’嗎?”
“……”對于那拿自己開玩笑的定義,不見當即否定的态度,便很是可以說明問題了,夏廣霖沉默以對,有點窘迫地笑了一下。
鄭家禮來了“精神”。
“真的假的?!我對你來說,只是個文痞?!”
“若是鄭公子想聽道歉,我道歉也就是了。”紅着臉,仍舊在嘴硬的夏廣霖呼吸有點急促,但歉意脫口而出時,倒是很有幾分真誠,“我不該誤會你的為人,或許,你本質不壞。”
“等等。”鄭家禮笑得很是尴尬,“‘或許不壞’?我本來就不壞啊!為什麽要以為我是壞的?!”
發現自己又說錯了話惹毛了對方,夏廣霖臉上的漲紅愈加明顯了幾分。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他幹脆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和盤托出了。
“鄭公子一直流連于花界,高傲風流得厲害,你文章再好,我個迂腐慣了的人,又怎麽敢斷言你的人品……”
“再等等,再等等。”高傲風流的定義,并沒有令鄭家禮氣惱,應該說,某種程度上,他還有點兒喜歡這種定義的,致使他一定要喊停的,還是文章的好壞這個點,直接伸手過去,按住對方的腕子,他滿臉的狡猾,“夏先生,我問你,你之前說看過我的文章,覺得還算不錯,那能否勞煩你告訴我,最喜歡哪篇哪段?”
夏廣霖卡住了。
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如何回答,因為他喜歡的,不止一篇一段。
見了活鬼!他真的是并不讨厭這個人的文章的,當初燈下徹夜不眠看完那本旅歐游記的,正是他號稱迂腐守舊的夏廣霖!可是,喜歡歸喜歡,真讓他丢掉面子照實說……
“要是都沒有只言片語可圈可點,那你所謂的‘好’,恐怕只是在哄我吧……”
天殺的,居然用激将法!
“稍等。”倔脾氣上來了,夏廣霖幹脆把杯中的酒咕咚咚一飲而盡,而後,在對方有點驚異的目光中,忍過了舌尖流淌過的紅酒的酸澀,伴随着喉嚨裏醞釀着的清甜,開了個頭,“……巴黎的春,春在醉人處正是雨色,巴黎的雨,雨到讓你舍不得夜色流盡,巴黎的夜,夜得孤獨的過客孤獨出詩意來,更讓沉溺于戀慕之中的愛侶甘願溺亡。路燈是冷的,卻在濕潤的空氣中被每一滴清澈蕩漾出氤氲的暖光,鐵塔是巍峨聳立的,卻伴随着那暖光的誘惑自我勾勒出……”
“自我勾勒出妖嬈柔媚的曲線。待到雨過,待到天明,方知雨的一切和夜的一切都絕非美豔的幻夢。她們都是巴黎的春的側影,而這春,絕非僅僅是第一枝柳綠,第一朵花紅,第一縷豔陽那麽直接,她是柳梢山雀的啼鳴,是花間絹蝶的舞動,是豔陽之下融化的第一層鎖住溪流的冰,是令人不得不為之動容的一曲低吟着生之旋律的梵婀玲。”
背誦這一段時,鄭家禮自始至終,都是看着對方的眼睛的。手,也一直壓在人家手背上。但讓人疑惑的是,夏廣霖被中途打斷,被直接觸摸,被盯着注視着鎖住目光,直到那“文痞”用格外好聽的嗓音,格外抑揚的腔調把整個文段背完,他都沒有錯開視線,沒有撤回手掌。
他輸了。
那一刻,他意識到,自己輸了個徹底。
所有的一切,全都就那麽擺着,晾着,躲藏不得,遮掩不得了。
也許,他早該把鄭家禮拒之門外的。
“沒想到,夏先生真的喜歡我的文字到了可以背誦的地步。”公子哥兒低聲笑了起來,笑得欠打。
“……沒想到,鄭公子真的自戀到可以背誦自己的文字。”夏廣霖眯起眼,冷硬地回了一句。
“大概吧,可你終究是背下來了。”單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人家,繼而又幹脆站起身,把椅子搬到緊挨着對方的位置坐下,鄭家禮不知是哪兒來的慫人膽,緩緩湊到夏廣霖耳根,用缭繞着酒香的氣息撩撥着對方的神經,然後低聲開口,“莫非……夏先生你,其實才是我一直不知道的,那類隐藏最深的……戀慕者?”
一個定義,說得一貫嚴肅嚴謹的男人臉上更紅,但臉紅便紅了,夏廣霖卻沒有局促不安,沒有驚慌失措,某種很是微妙,很是呼之欲出又半遮半掩的神色在眼中滑過之後,那男人幹脆一點點扭過頭,跟騷擾者四目相對了。
“與其說戀慕,不如說豔羨吧。”
“豔羨?怎個豔羨法?”說真的,沒想到會看到夏廣霖這麽鎮定自若,鄭家禮有點驚訝,被那雙細長的丹鳳眼看着,也多多少少帶出幾分慌張來,他努力維持着,調整着,繼續用羽毛掃弄人耳根一樣的眼神在那男人臉上極為緩慢地游走。
但很快,他就沒有那份兒抖機靈玩風騷的閑心了。
因為酒勁兒已經不知不覺間盡數翻湧了上來,全身上下都在發燙的夏廣霖,眉心皺起,呼氣沉重,用已經變硬的目光震懾着他,繼而回應一樣貼到他耳根,用散發出異常強烈的雄性味道的聲音告訴他,自己豔羨的,是這種不需要隐藏真我,不需要壓抑本心的活法!
被那答複驚到的同時,鄭家禮被對方的行動吓到了。
平日裏溫文爾雅的男人,在酒精上頭之後,竟然可以從軟糯酸甜一如山楂糖糕,清新淡雅一如茉莉香片的狀态,都沒有任何過渡和轉折,就直接跳轉到野獸般的境地,之所以說是野獸……
“夏……唔嗯!!”
什麽都沒來得及喊出口,就是一陣天旋地轉,鄭家禮明白過來時,正在地上躺着,而對方就在他身上壓着,他想抗議這會弄髒弄皺了他昂貴的西裝,可他根本來不及,因為比起西裝來,他有更值得擔憂會迅速失去的東西。
即所謂,男人的貞潔。
開什麽玩笑?!男人還好意思說自己有貞潔?!
不……
可是,真的有啊!!
凡事都有第一次啊!
第一次沒了就可謂失貞了啊!!
不不……
夏廣霖,你為啥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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