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輾轉吉兇
封路凜說完,風堂回敬了他一個大白眼。
早晚得把這張嘴給堵上……操,是用針線把這張嘴給縫上!
遠遠瞧見那邊正在下地的白賓利,風堂懸着的心總算落下來。這車要是稍微剮蹭一點點,賀情得半夜拿睡床當蹦床,一跳三尺高,沖過來殺掉自己。
他這正想得背脊發涼,卻不知道封路凜正順着所內屋檐邊挂着的路燈,瞧自己的眼。
瞧風堂轉盼多情,瞧千萬朵花都開在他眉眼之間。
風堂再遲鈍,也感受到了這灼熱視線。
他下意識一低頭看自己,心中暗想,又不是沒穿衣服,有什麽好看的?
他正要躲,恰好遠處的警用強光手電猛地照射來一道熾白,封路凜下意識擡起手臂,抱過風堂半邊身子,把這人的頭掩到自己懷內。
風堂一聲悶哼,被封路凜伸手裹了個死緊。
“看什麽?趕緊的!整完下班回去休息,今天都辛苦了。”
風堂被捂得快背氣,豎起耳朵聽封路凜一本正經地指揮,覺得有點意思。
推……又他媽推不開!
風堂幹脆破罐子破摔,側過臉去不動了。這一側,就看到封路凜挽起袖子。在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有道新結痂的傷口,像是被燙的。
風堂跟自己被紮了下似的。
風堂問:“你這手怎麽了?”
封路凜說:“蠟燭弄到的,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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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堂眉頭一跳,馬上做了然神色,嘆道:“我靠,看不出來,你玩兒得開啊。”
昨晚支隊停電,我操。
封路凜吞了後半句話,冷笑一聲,就讓風堂随便誤會去。
得,他就要看看,風堂心裏他能扭曲成什麽樣子,但風堂這表情,明顯着就是拿他當逗樂子。
他剛想說句什麽,身後值班的執勤隊員拿着本子過來登記,滿面愁容:“凜隊,剛剛那飙車算事故了!咱支隊有權利扣現場的車,所以……所以這賓利進了隊裏就得待滿十二個小時才能放。”
見風堂垂着眼沒吭聲,算是默許。
封路凜擺擺手道:“成,扣着。”
他轉過面去看風堂,問:“你明天來取行麽?”
風堂點點頭,咳嗽一聲,封路凜下意識去看飲水機,拿過紙杯要給他接水。
封路凜難得想伺候人,便問他:“要溫的熱的?”
風堂眯眼笑道:“要七十五度的。”
他明顯感覺那邊兒接水的男人被堵了一嗓子,內心笑得快岔氣。他等了一會兒,才等到封路凜遞來紙杯,用手一捂,發現估計還真是六七十度的水溫,剛剛好。
算你厲害。
風堂把扣車的手續全部辦好,又給賀情發了個短信說被扣車了,求一覺醒來饒他不死。
現在已經是淩晨,那邊的賀情估計才做完什麽讓風堂嗤之以鼻的活塞運動,打電話過來的聲兒都懶懶的:“你……啊,你為什麽……又被抓了?”
一聽賀情這語氣,風堂連忙捂住聽筒,封路凜在旁邊看得想笑:“你捂什麽?”
“我感覺手機要他媽滴出水了。”風堂鎮定道。
他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賀情在那邊一聲尖叫:“風堂!你是不是開張了!為什麽有男人在講話!”
說完,他又好死不死地換上另一種悲痛欲絕地語氣:“你是不是被……嗚!”
這次沒等應與将搶電話,風堂跟他比速度,直接把電話摁斷,捂住臉罵道:“我他媽這都什麽發小……”
封路凜在一邊聽完了全程,嘴角直抽抽,又覺得有趣。他接過風堂喝完水的紙杯捏扁扔進垃圾箱裏,“賀情有男朋友?”
“裝什麽蒜,你的上級早給過你一些資料了吧?”風堂不滿,“要查去查岑七他們。我跟賀情蘭洲都乖得很,三好市民。”
封路凜揚唇一笑,不可置否。
他想了會兒,還是說:“又沒給我感情生活資料。那你呢,有男朋友麽?”
“有,”風堂說,“不但有,還有兩個!一三五一個,二四六一個,滿意嗎?”
他說完起身就往支隊院裏走,簡直頭腦發昏。
封路凜緊追上來,身形被路燈照出偌大的影子,像被揉碎在黑夜之中壓迫着風堂。
封路凜追着問:“周日呢?”
“休息啊!傻逼。”風堂氣死了。
“算了,懶得跟你貧,”他回頭看封路凜一眼,想了會兒還是問出一個困擾自己許久的問題:“你名字為什麽有封路啊?”
封路凜難得乖乖地答:“因為我爸姓封,我媽姓路。”
風堂悶悶地:“巧了,我爸也姓風……”
封路凜掐他後脖根兒的軟肉:“那他媽能一樣嗎?”
估計是腦子被夜風吹傻了。
一提到父母,風堂神色緩和多了,雙手插兜走在支隊外的巷口牆邊,像開了話匣:“嗳,我媽姓柳,但是風流又不太好……就給我改了個威風堂堂的堂,霸氣吧?”
封路凜挑眉,聲音聽不出樂呵或冷淡:“現在不也挺風流?”
他說完,見風堂不吭聲,問道:“阿姨是柳董吧。”
風堂點點頭,腳步慢了些,不自覺地開始等封路凜,“你真挺了解我啊。”
“市裏誰不知道你?”
封路凜摸了根煙出來叼好。他看了會兒風堂略顯憔悴的面容,又把火機收進兜裏。
風堂聽他這麽講,眉眼彎起來,笑了:“哪有說得那麽厲害?其實我也跟你們一樣,是正常環境長大,沒有那麽飛揚跋扈。父母當官……反而約束和規矩還更多。”
“對啊,我……”
封路凜下意識張嘴,險些咬了舌頭,淡淡道,“不說我了。”
風堂也不接話,其實他有好多話想講。他知道封路凜雖然是普通家庭,但是,他難免會心生羨慕。
他并不想繼承衣缽,也不想在市裏的這種圈子浸染太久。
風堂從小就在這些裏面泡大,什麽沒見過,也就看淡了。官場起伏波折,在他看來生死最重,權力沒有必要抓得太緊。
好比他和賀情蘭洲,雖然是發小鐵哥們兒,但畢竟一個官兩個商,有些問題上難以互相理解。很多在賀情他們看來再正常不過的事,在風堂看來,都會給家庭帶來“災難”。
他有時候甚至羨慕那些暴發戶……
提個車都是全款,錢拿麻袋裝,活得潇灑肆意。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破産再說呗。
但這些話,他還沒地兒說去。封路凜可能……也不能理解。
封路凜領着他朝前邊走了幾步才發現,這是他平時去偏僻停車場開越野車的路。
他回過身,擡臂輕摟了下風堂的肩膀,示意他調換方向,音色帶啞:“走錯路了。”
淩晨三點多,兩個人一前一後繞到支隊後院停摩托的地方,封路凜挑了量平時便裝開的普通摩托,點燃火,下巴颏兒昂起,招呼風堂坐上來。
一排排摩托車旁擺了他們平時要放到街道上去的圓錐筒。
風堂在夜裏路燈下打量着封路凜,一時間有些恍惚起來。
第一次見面……
這人也是騎在摩托上,一臉欠揍樣,說個話能氣死人。
結合起今晚的飙車事故,還有前幾天的大貨車進城事故,風堂忽然覺得,這人也不是那麽那麽讨厭。
封路凜每次在事故現場,穿反光背心、寬邊帽,黑軍靴,偶爾天氣涼了把衣擺紮進褲腰,背後一個醒目的“交警”,腰側別根警棍,裝備得是挺有氣勢,也蘊含着極強爆發力。
好像随時都可以志在必得地對付危難險阻。
可是,一旦發生重大事故……
他們也跟那些地上擺好的圓錐筒一般脆弱。
風堂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算是對得起良知,對得起這一身警服。
他神情緩和些,接過封路凜遞來的安全帽,擡手去摸封路凜光溜溜的刺兒頭,“你不戴安全帽?”
“你戴啊,我命硬。滾貨車前輪聽說過吧?我就擦傷一點兒。”
封路凜欠揍,說完這句還側過臉去,低沉着嗓子添一句,“我開得快,你抱緊我。”
風堂面上一熱,但自己不想承認,只是大大方方靠上去,伸胳膊摟住封路凜的腰身,使壞似的勒他一下,漸漸感受到耳畔呼嘯而過的寒風,渾身打顫。
油門踩得狠,封路凜胯下小摩托愣是被他騎出了烏雲踏雪的感覺!
風堂忍不了了,掐着他的腰喊:“你他媽慢點!”
封路凜充耳不聞。
風堂使壞,手指有意無意地隔着衣料去摁封路凜的腹肌,又喊:“你怎麽不講話!”
前邊兒坐着的男人一颠簸,颠得風堂感覺自己快摔下來,緊接着又一個急轉彎快要被甩出去!
封路凜駛進平緩地帶,朝身後壞笑着回一句:“真正的騎士是很高冷的。”
風壓和離心力刺激得風堂喘不過氣,震動感和噪音也将他整個靈魂攪成一灘水……
他手臂又再用力一些,摟緊,努力将封路凜身上的熱度汲取得更多。
男人與摩托車的關系,好比劍客與劍,需要全身心的指揮,靈與肉的結合。
摩托一路上了市區內的大路,淩晨街道上人少車少,風堂趴在他背上,現在已不覺得別扭了。
風吹得他渾身涼透了,側過臉貼好封路凜的背,說:“你這麽厲害,怎麽不當刑警啊?”
“刑警?”
封路凜明顯愣了一下,笑聲在風中被攪亂得聽不太清,“一身傷,當什麽刑警!”
他也羨慕那些奔赴在抓捕前線的兄弟們,但現在這一行也一樣重要。現在車越來越多,各類交通事故層出不窮,封路凜深知,需要人手的地方還太多太多。
警種不同,職責卻都是一樣的,無非兩個詞,安全與守護。
他還記得春節的時候,假期全部取消,全隊上下回來報道,雖然都愁眉苦臉,但沒有一個人有怨言。為什麽?因為事故出了太多,全部都得回去上班。
到了工作崗位,全互相看着幹瞪眼。
人家高速路上的交警更忙,市區外勤的還抱怨什麽?
封路凜的小摩托跑得太快,壓着路上限速,風堂感覺自己快展翅高飛起來。
他戴着頭盔,簡直影響視線,便單手摟住封路凜的小腹,另一只手抓住頭盔邊緣,往上一扯就把頭盔給取了!
身子一顫,兩個人一起過了個減速帶,風堂被震得“嗷”了一聲,之後哈哈大笑。
太他媽爽了!
封路凜速度明顯降下來些,開始罵他:“你皮癢是不是?頭盔戴上!嫌命長了?”
風堂不屑,他就沒見過這麽兇的交警……他沒管那麽多,只顧着用左手拎着頭盔,将手搭在大腿上。右手再單摟着封路凜的腰,舒坦。
這下終于沒有東西擋着了。
他閉起眼,把臉貼上了男人的背。
封路凜喉嚨一緊,小腹都有些發熱。
他明顯感覺到風堂軟乎乎的臉蛋兒貼了上來。很燙,又像水,綿綿地化在一處。
勾起他在寒夜裏對感官的所有幻想。
“你在軍校!”
風堂閉着眼,聲音很大:“你遇到過打你的麽?”
“打啊!”
封路凜回喊:“以前在校裏新訓,他們大二打我們大一的,從前門打到後門!”
“後來呢?!”
封路凜朗聲一笑,速度又快了些,幾乎是扯着嗓一聲吼:“打!打回去!”
後來封路凜自己厲害了,工作遇到千鈞一發之時,該上手就上手,絕對不含糊。
當時封萬剛沖到現場找兒子,封路凜一臉血。他說他寧願做筆錄說怎麽把別人打到趴地上,也不想躺床上聽同事跟您解釋,局長您兒子為什麽會被打得趴到地上。
他很明白“風水輪流轉”,也沒有優越感,從來不覺得父輩手裏有權是多麽了不起的事情。他佩服父親,也敬畏着。同樣因為少小離家,兩人也少了父子之間的親近。
這個時代太過于透明,一雙眼就是一份風險……封路凜只能盡可能地,靠自己的雙手去争取更多應得的東西。
所以說,其實他能感覺到一點點風堂之前欲言又止的話。
開車飛飛街,只希望兩個人在這短暫的時間內,能放縱一些。
一路風馳電掣,封路凜帶着風堂繞了段兒護城河邊的路,那些燈比以往還要亮得更刺眼。
這摩托安了消音器,也不是改裝機車,排氣管聲音并不大。
風堂想起初中讀書那會兒玩的“小鬼火”。
“我十五六歲那會兒,也騎過摩托!也總喜歡大排量聲浪。覺得出風頭,覺得酷炫!”
封路凜速度放緩下來,認真聽風堂慢慢地繼續講:“那會兒的我……反正除了出風頭,也沒別的本事。”
他總算在一處事情上跟封路凜找到些共鳴,不免收不住,話多起來。
“我爸媽都是領導嘛,就很少管我……我正直青春中二期,叛逆心極重,就想搞點事情,”風堂小聲道,“想浪,想引起注意……想進監獄。”
後來他騎車騎得太嗨,被長輩開着車堵截了一次,再在校門口載着賀情挂了次樹,他才發現自己多麽傻叉。所謂年輕氣盛,不過是些給自己非蠢即壞找的破爛借口。
從醫院出來,他跟賀情兩個人每天蹲校門口吃素,吃了半把個月。他還不太明白,賀情把胳膊上的血痕一露出來,眼底起霧,撅着嘴說,我他媽敬畏生命。
得,風堂肅然起敬。
封路凜聽他這些年少時驚世駭俗的想法,不覺得幼稚,反倒有些感同身受:“你那一飙起來,不得整條街都嗡嗡嗡的?”
風堂快噎氣兒了:“我他媽天天都在想,怎麽沒交警來抓我……”
封路凜仰面去吹風,眼眶略微發幹,啞聲道:“他是來晚了。”
風堂手握成拳,帶勁兒又不狠地往封路凜小腹上揍一下。
他再在人身後翻個白眼。貧得你,有你什麽事兒啊。
想起封路凜剛剛的言論,又想起封路凜在市裏幹的牛逼事跡,風堂忽然出聲:“我看啊,你們支隊就是隊長NBA隊友CBA……戰鬥力就這麽着了。”
封路凜在夜風裏笑,說:“你對我評價還挺高?”
“情人眼裏出西施,聽說過麽?”
風堂靠近些,朝他耳畔吹口氣兒,又使壞般地勒緊他的腰,繼續道:“不過啊,情人……得有情,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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