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當時只道(五)
裴氏和雲秀才要上自家馬車,卻見已有旁的馬車停在上門石前。
那馬車初見倒也并不覺着豪奢,然而細看,車廂下卻有四輪,那輪子上似是裹着皮革,裴氏瞧了好一會兒,才想到,這該不會就是犀牛皮吧。
四輪的馬車她卻聽說過說章獻皇後不愛乘坐步辇,在宮中多乘安車。安車以蒲草包裹車輪,行走時颠簸得便沒那麽厲害。而章獻皇後猶嫌不足,命工匠們為她制作不震的馬車。消耗了許多人力物力,最後做出來的似乎就是輪子上裹皮革的四輪馬車。
雖說一輛馬車用不了多少皮革,但這是安在車輪上的東西,每走一步都會損耗,尋常皮革怕行不了幾裏路就磨光了。和石崇以蠟為薪相比也不遑多讓。
章獻皇後亦嫌奢侈,便沒準許也有人說章獻皇後準了,但派人去嶺南尋找能提取出“膠乳”的藤木,用以代替皮革。章獻皇後晚年多亂政,她去世之後,代宗皇帝悉數廢除不用,連她留下的著述、文書也都毀棄了。兼小說家編排她的故事又多,故而真真假假已很難說得清。
裴氏沒料到,她今日竟真見着筆記雜言上說的東西了。
馬車前有衣着相當不俗的丫鬟,見裴氏和雲秀進來,忙笑道,“小公子為夫人和小娘子準備了馬車,快上車吧。”
裴氏猶未開口,便聽雲秀問道,“我們自家的馬車呢?”
丫鬟笑道,“已讓他先回去了……”
雲秀憤慨不平,“那我們自己走回去。”
雖說令狐小公子的做法未免專斷,但雲秀直接這麽怼回去,也不是解決問題的法子而是被惹惱了要打起來的法子。但顯然這麽樁小事,還不值得讓裴氏給來做客的半大孩子難堪。
裴氏便笑道,“那你自己走回去吧,我要坐馬車。這種四個輪子的馬車,我只聽過,卻還沒坐過呢。”
雲秀果然無奈,掙紮了片刻大概到底還是覺着裴氏的臉面大過自己對令狐小公子的怨氣,委屈道,“好吧……我和您一起就是。”
可上了馬車,裴氏就有些後悔了。
進去了,一腳踩下去都是軟的那車廂裏頭連腳下鋪的,都是柔軟的栽絨織毯。那錦絨栽得厚密,栽出的花色繁複豔麗,裴氏竟認不出是何種工藝材質,只是驚訝其厚軟精美。見雲秀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才按捺住沒露出形色來,穩穩的坐下。
坐下便覺,古人說“玩物喪志”,真是真知灼見。這座椅太柔軟溫暖了,手旁就擺着靠囊,又有放置各色點心糖果的小幾。裴氏一時竟覺着腰軟,想要舒舒服服的歪起來,吃着果子歇一歇。好容易才克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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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馬車開動,她只覺微微一晃而已,全無馬行走時的起伏颠簸。偶爾車輪壓過石子,她以為會狠颠一下,誰知那車廂只悠緩的一起伏,連吱呀聲也是不緊不慢的緩長着,毫不震人。
裴氏不由道,“這樣的馬車,坐上幾百裏都不會乏倦吧。也不知究竟是用什麽機關把颠簸給化解了的。”
她只感嘆而已,誰知雲秀真知道,随口就答道,“是簧片。把生鐵反反複複的煅燒捶打幾百萬次,錘煉成極柔韌堅硬的薄片,便和笙上頭的簧片似的,只是要大得多。然後一頭墊在底架上,另一頭懸空,搭起一個中空的架子來,再把車廂放在架子上……”她一邊比劃着一邊說給裴氏聽,“就和彈弓似的,能把突如其來勁頭拉長了……底下的板子也是用上好的楓木做的,本身就減震。”
裴氏聽得一頭霧水,笑道,“只聽說鍛鋼成劍能削鐵如泥的,原來還有這用處啊。”又道,“連這種法子都想出來,真不愧是鄭國公家……”
雲秀道,“可不是?我二姨最喜歡舒服了,十七哥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享受起來,尋常人想都想不到。幾百人伺候他一個,都未必能把他伺候滿意了。”
裴氏聽她語氣裏微妙的毀謗,只笑而不語。
但已不由在想,令狐家這個小公子,也不知是多麽頑皮憊懶之徒,該不會是個霸道的小胖子吧。
再想想令狐晉和令狐韓氏的容貌,便又覺着,就算是個肉山一樣的小胖子,怕也是鳳眼如勾,十分美貌吧……
這次外頭的馬車沒堵住路,兩人很快便回到了八桂堂。
進了院子,下了馬車,卻見韓臯和令狐小公子的馬車已經到了。
韓臯已從馬車上下來,令狐小公子卻還沒動。
車門開着,露出來的是一襲鋪了滿車廂的白狐貍毛的毯子。單看那毯子,便讓人覺得要陷在裏頭了。
韓臯看見她們娘倆,便笑着敲了敲車廂壁,道,“快些下來吧。柳夫人和雲秀到了。”
那白狐毛的毯子便動了動,片刻後,車門前便露出一張臉來。
那臉也陷在毛領子裏。比必要的更厚實、更大的毛領子,毛芒柔軟而舒展,無風自動。幾乎将那張臉遮去一半,只露懸膽似的鼻子和上面一雙鳳眼,那鳳眼眼尾上挑,微微帶了抹紅。知道有人,他卻連脖子也懶得動一下,只黑漆漆的眼瞳轉到眼尾來看人,一勾……似傲慢、似冷漠,卻又似哀怨。一瞥之間,萬種風情都寫在了其中。
……
令狐小公子不是個小胖子,他很纖?合度。裴氏想。
令狐小公子比她猜想得還要更鳳眼如勾,美貌過人……裴氏又想。
她不由看了看身邊的小侄女……
美貌上倒堪匹敵,但在清冷尊貴上,她家這個簡直連比都不配比啊
說起來,雲秀還真是不自覺其美,看把自己糟蹋得跟個野丫頭似的,辜負了父母賜給她的天生好相貌。
因見了令狐小公子,裴氏竟生出她家侄女也該好好打扮打扮、優養優養的念頭。
這般模樣的小公子,饒是他脾氣再大,那也是尋常。
只怕都沒人舍得和他說一句重話。
大約也只鄭國公府的豪富,才配得上養他。
……裴氏瞬間就理解了之前她不贊賞的,關于令狐小公子的一切。
笑碰一下雲秀,提醒她注意儀态和禮節。
才道,“外頭冷,快些進屋吧。”
令狐小公子道,“嗯。”又道,“有些眩暈,沒能先下車迎接,請您不要見怪……”
語氣竟出乎意料的,溫和中帶了些羞澀內向。配上那清冷冷的氣質,病弱卻依舊秀如翠竹的身量,越發的我見猶憐。
裴氏忙道,“不怪不怪……你慢着點。”又吩咐丫鬟去攙扶他。
當然,令狐小公子并沒有讓丫鬟碰。
走過雲秀身邊,他停住了腳步。
雲秀看着他身上大張旗鼓的披風,恍然有種蒲州正大雪紛飛的錯覺。片刻後才想起來,他比常人畏寒些。
他從披風底下伸出手來,拽了拽雲秀的衣袖,“……去年你沒去看我。”
雲秀心猛的就被戳了一下子前年冬天老太太開始生病,去歲春天依舊纏綿病榻。相比起來,他那種只能拿來纏人的咳疾算什麽?明明都知道她阿婆已經去世了,還在哀怨“去年你沒去看我”,真以為全天下都得圍着他轉啊!
本來只是宿怨,此刻卻成了真火。雲秀冷臉道,“嗯。有事?”
令狐小公子就眨了眨眼睛,道,“無事……你不去,我來就是了。”
雲秀回頭引路,道,“……外頭冷,先進屋吧。”
裴氏又請韓臯進去。
進了屋,柳文淵已經在堂中迎客。
韓臯和令狐十七分別上前拜見。
柳文淵倒是見過韓臯但也是許多年前的事了。今日見他目光清明端正,已長成一表人才的好少年,心下又贊賞,又惋惜他是韓薦之的兒子。只能泛泛的道,“不料能在蒲州見到你。”
韓臯便道,“這兩年一直在韓城讀書。原本該早日前來拜見,只怕學問不精,見笑大方。去歲勉強考取了鄉貢,不能再坐井觀天、孤陋寡聞下去,才腆顏前來。別打擾了您的清靜才好。”
柳文淵笑道,“何至于謙遜至此。”但謙遜的孩子都不招人煩。何況他小小年紀就已過了府試,眼看就能進科場考進士了,顯然是有些真才實學的。想到他明明有更順坦的門路,卻不去走,而要從科舉晉身,又覺着他實在比韓薦之兄弟有骨氣得多,心裏已有些喜歡,便道,“你可有帶上自己的詩作?”
韓臯忙道,“帶着。”
柳文淵見雲秀和令狐小公子都心不在焉顯然不止他不喜歡令狐十七這種驕奢淫逸的小公子,小公子也對他們這些開口閉口都是學問的讀書人無甚好感。不由惋惜,韓薦之的兒子有心向學,反倒令狐晉的兒子無意進取。
便令裴氏照顧好兩個頑童,自己則對韓臯道,“拿上詩作,咱們進屋慢慢說吧。”
裴氏便也引了令狐十七進裏屋裏頭更暖和些。
又令人在椅子上墊了軟墊,捧上各色點心幹果。
雖有裴氏的慧心巧手,但東西顯然難合令狐小公子的品味。他雖有心做乖巧的模樣,但撚起點心嘗了一口,就已流露出難以下咽的模樣。
雲秀敏銳察覺到他要偷偷扔了,立刻惡狠狠道,“吃掉!”
裴氏沒覺着令狐小公子咽不下去有什麽奇怪,倒是讓雲秀給逗笑了,“好了好了,不知道你今日怎麽這麽大的脾氣。”
令狐十七道,“她生我的氣。”
裴氏道,“這話怎麽說的?”
令狐十七無辜道,“她總是在生我的氣,想來是我早年不懂事,做錯了什麽。”
雲秀:……
雲秀怕他再說下去,自己會忍不住當着裴氏的面拆穿他的真面目,忙岔開話題,問道,“長安舒舒服服的你不待,來蒲州做什麽?為何又和二表哥一起?”
雲秀多少還是知道令狐十七的性子的。
他不喜歡雲岚,固然是因為雲岚皮膚顏色健康,性格健康,體态更是一看就知道能吃能睡無憂無慮的健康……對他這個性格扭曲的病秧子而言實在是太刺目了,讓他不能不污蔑人家“俗不可耐”,但更重要的原因還是,雲岚是鄭氏的女兒。
這病秧子天性敏銳得緊,一見雲岚,就知道鄭氏肯定沒一視同仁。他和雲秀認識得早,血緣也更親近,自然就要和雲秀“同仇敵忾”,以排擠、取笑雲岚為樂。
他若是知道鄭氏那麽欺負人,怕早就上手把三才堂給掀翻了。他可不懂得隐忍為何物。
但此刻他還老老實實坐在這裏給她添堵,可見根本就不知道早先的事。
而他二姨竟舍得讓他颠簸這麽遠的路,也十分可疑。
令狐十七見她不假辭色,只好怏怏的将甜言蜜語那一套收起來,懶懶的道,“去年冬天病了一場,阿爹便尋術士給我起了一卦。算出我身上的病根兒需在什麽冬春之交,向東方又北方、面山又臨水處,尋一個在世又出世的人,得到他身上非藥又是藥的東西……才能養好。”又道,“但我若為養病而來,長途跋涉豈不是更傷身子?我真是為看你來的。”
他嘴裏甜言蜜語不但不值錢,且還動不動就包着毒|藥呢。雲秀全當沒聽見。
只道,“你又生病了?”
令狐十七不悅道,“不是什麽大病,我爹娘大驚小怪而已。”
他愛拿捏人,但偏偏又厭惡被人同情,便從不誇顯病痛。但往往他越是如此,旁人便越同情贊賞他。唯雲秀從不吃他這一套要不是讓着他身子弱,誰愛聽他拿捏呀!
只道,“哦。”
又想華陰縣在長安的東北,靠華山而臨黃河,又多游仙傳說,倒十分符合條件。雖說算卦是封建迷信不能提倡,但她這不是在玄幻奇幻的考場上嗎?說不定是很靠譜的方術呢。
這麽說,華陰縣近年會有仙人出沒?
雲秀默默記下。她倒沒料到會有這種意外的收獲,再看令狐十七時,就覺着這熊孩子也不是那麽可厭了。
便道,“我早年夢到神仙,神仙給了我一個方子。我拿給二姨看了,她給你吃過沒?”
令狐十七生硬的道,“不知道。”
雲秀心想不吃就不吃吧想來也不會有什麽用處。她研究的方子若真對凡人有用,老太太也就不會去世了。
想到這裏,不免又對他心軟了幾分,“華陰縣氣候溫潤,縱然尋不到仙人,療養療養身子也是好的。你既來養病,便安心靜養,不要總往蒲州跑。過一陣子我要出家修道,若出門時,也一定替你留意訪查世外高人。”
令狐十七道,“你要出家?”
“嗯,阿爹要我去道觀修道算是替太母還願。”
令狐十七哼了一聲,道,“看來姨父也知道,你那繼母不是什麽好人。”
裴氏卻還不知雲秀要出家的事,心有訝異,然而并沒當着令狐十七的面詢問。等令狐十七一言點破,裴氏不用問,也已想明白緣故了。
令狐十七又道,“但姨父哪裏知道什麽世外高人何況你總得跟着女冠子修道吧?他就更不認得了。還是等我回去告訴阿娘,讓她幫你尋覓。保證尋來的人萬無一失。”
雲秀提醒,“得是真心修道的世外高人才行啊!”
令狐十七也知道,她阿娘長袖善舞,認得的女冠子也多周旋于出家的公主、貴婦之間,時不時還同文人墨客吟詠唱和,與其說是出家之人,不如說比紅塵之人還要俗緣纏身。他當然不會給雲秀找這樣的女冠子,但太虔誠修道的也同樣免了吧。
嘴裏說的卻是,“知道知道,你就放心吧!為你找師父,豈能不盡心?”
他們兄妹二人都一樣的好顏色,面對着面淺嗔薄怒、似嫌棄而實為親近的說着話,真是賞心悅目極了。
裴氏一時竟沒有插嘴的**。
只動手為令狐十七添茶她烹茶的手藝是母親仔細□□過的,家中茶葉和水也都盡量講究,比在裴家時所用并不差什麽。果然一桌東西,令狐十七就只肯喝茶水。這孩子嘴尖也可見一斑。
她一添茶,令狐十七饒是正在和雲秀說話,也會立刻停下。端正的面朝她而坐,待她斟好便點頭致謝,才回頭繼續和雲秀說話。
原本在裴氏眼裏,這些巨富的宗室都令人難以尊敬。但今日接連見了令狐韓氏和十七郎,竟也不能不感嘆,驕奢淫逸歸驕奢淫逸,但教養也确實與別家不同。
正說着,雲秀忽的想起件事。
鄭國公夫婦都是善于結交的人。若說長安誰家的朋友能不論政見、不避私怨的涵蓋上至天子、下至京兆尹,再至興善寺、鹹宜觀,一切有名有望有權有錢之人,也只他家了。
她斟酌了一會兒,還是問道,“你在長安,可知道誰家有十四郎嗎?年紀比我還小些,模樣很好看……”
她沒說完,令狐十七已警惕起來,“誰家還沒有個十四郎?我家家口雖小,我這一輩也排到二十幾了。你為何要打聽這個?”
雲秀道,“他會吹簫,他還有一管竹簫,據說吹好了可以引來鳳凰,故而就叫引鳳簫你不覺着很神奇嗎?”
她說到簫聲引來鳳凰,令狐十七眉眼便一動,顯然已想到什麽。
雲秀忙問,“你知道對不對?”
令狐十七道,“我自是知道可你是怎麽知道他的?”
雲秀道,“我夢裏見到的。”偶爾她也不得不拿出些她不該知道的東西,譬如給她二姨的方子,這時她便假托夢裏所得。倒也無人懷疑過。
令狐十七負氣道,“你可真會做夢!”
雲秀道,“知道就告訴我嘛。”
她難得求他一次,他反而越發刻薄起來,“你不是會做夢嗎?自己去夢裏問他吧!”
雲秀再想問什麽,他卻已氣惱得不肯理她了。
雲秀跟他生氣的事多了去,這一件委實算不上什麽。她只不痛不癢,氣他道,“你不告訴我我也猜得到你‘自是知道’他,我卻不該知道他……他是你父親那邊的親戚,對不對?”她見令狐十七面色又一動,便知道自己猜着了。
然而他竟這麽容易動搖,實在出乎雲秀的意料。雲秀不由又起欺負之心,偏偏故意猜下去,“他是你家十四哥!”見令狐十七似有松懈,便改口,“不對,他明明比你還小,怎麽會是你哥哥?看來他并不姓令狐,他……”
話沒說完,她便停住了不是令狐晉的同族,當然也不可能是韓家的親戚,那就只能是令狐晉母親那邊的親戚了。可她才聽她四嬸說過,令狐晉的母親是個公主。
十四郎他……難道竟是宗室皇親?
雲秀不由沉吟。
她不太想同皇帝那一家子打交道。
令狐十七再混不吝,跟她也是平輩的、彼此門第相當的人就算門第不相當,只要她不是為奴為婢的賤籍,便不會有性命握于人手的狀況。可皇帝那一家子,雖也是凡人,但跟凡人完全不是一類人。尋常兩個孩子玩,一個不留神把另一個推倒了,誰會大張旗鼓的追究?可你把個皇子推倒看看。而且不止冒犯到他們會倒黴,讓他們不高興了也同樣可能倒黴。
當年羅公遠不願意教玄宗皇帝隐身術,說得很明白,你是天子,你學這些偷偷摸摸的東西做什麽?結果玄宗皇帝強行要學。那便教教他吧,可他自己學不到精妙處,反而要怪別人不用心教,說推出去斬了就推出去斬了。自己信奉過的活神仙,在他們眼裏也不過如此。也就羅公遠大度,在玄宗皇帝逃亡時又現身将他護送到成都。但也沒忍住,特地把羅公遠三個字砍了頭去,化名作維厶辶來怼他一把。
雲秀可沒羅公遠那樣的神通,也沒他那樣的度量。對天子家,當然是能不招惹就絕不主動招惹。
正沉思間,卻聽令狐十七嘲笑道,“你還當真了啊。你夢裏的人,我怎麽會認得?”他便側身細瞧着雲秀,“一個夢而已,都不知是真是假,就這麽放在心上。這麽雜的心思,你還是不要去修道了!”
雲秀竟松了口氣就說他怎麽可能這麽輕易露出破綻?果然是故意逗弄她。
她便又活潑起來,“我修不修得道,幹卿底事?”
誰知令狐十七竟又變了臉色。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緩緩道,“……确實不幹我什麽事。”
他們先前吵了半天,也沒見怎麽着。此刻雲秀不過說笑了一句,他竟連眼角都紅了。
裴氏覺出氣氛有異,猜測他是真的惱了,正要出言調解,令狐十七已起身就走。走了兩步,想起什麽,停住腳步,彬彬有禮的回過頭,向裴氏行禮告辭,“不久留了,請您不必遠送。”
雲秀不解他這脾氣所為何來,猶問,“怎麽忽然就要走,不等二表哥了嗎?”
令狐十七冷冰冰的怼回來,“我等他不等,幹卿底事?”
雲秀懵了一下,細品了品,這四個字似乎确實有些傷人。但總歸也是實話,便道,“……也對。”
令狐十七狠瞪着她,卻再說不出比她更狠的話了。
他想,說什麽都不能讓她去修道,已夠涼薄無心的了,再修道,豈不得變成個鐵石心腸的人 ?
咬牙切齒了一陣,到底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書房。
柳文淵将韓臯的詩文留下,兩人聊了一陣學問,便又說到政事上。
武、裴二人遇刺的消息已傳到蒲州,究竟是誰指使,柳文淵心裏有數,但到底不比韓臯這個從長安來的更清楚細節,便仔細詢問一番。
韓臯将當日情形向柳文淵陳說一遍,又道,“裴大人還在家中養傷。天子命家父安排禁衛嚴加護持,又每日親派內使前去探問傷情。只是京中人心紛亂,許多人猜不透天子的心思,竟向天子陳言,要罷免裴侍郎和姑父的官職,以免亂賊狗急跳牆。”
柳文淵笑着搖頭當今天子是雄主,他若這麽顧慮賊子作亂,怎麽可能沒過正月就把他大哥诏回京城?
韓臯道,“梁樞密提及此事,被天子當面駁斥,說罷免此二人,是讓賊子奸計得逞,朝廷綱紀何以振舉?用此二人,足以破賊。”
梁樞密,樞密使梁衛謙,又一個手眼通天的大宦官。韓薦之和宦官交好,天子私下說的話,連他兒子都能随口道來。而從天子此言也不難推斷,天子有心提拔裴、柳二人入政事堂為相。如此,天子敕令未下,宦官一黨已預知他的任命。
而樞密使是做什麽的?替外臣向天子呈遞表奏,替天子向中書省傳達政令。想蒙蔽天聽、隔絕內外,不過是舉手之間的事。而天子還敢把神策軍交給這些人來掌管。可見在天子眼中,朝臣、藩帥一旦得勢,比這些人更為兇險。
柳文淵想到當今內外時局,心裏便頗有些不是滋味。
說話間,聽外頭有人來報,“令狐公子要走,來向郎君道別。”
韓臯聞言也忙起身,“父親叮咛我一路護送二姨和表弟,晚輩也不能久留了。”又道,“聽說賊子縱兵劫掠,遠至河東,不知四叔這邊護衛可還夠用?”
柳文淵道,“蒲州還算平安,家中護衛足夠用。”
令狐十七告辭之後,也不回的上了馬車,絕塵而去。
他這個人脾氣變幻無常,和雲秀鬧翻的次數實在太多了,哪次都得有一方甩手而去。但到該見面的時候,他也依舊會理直氣壯的來找她,她不想見他都不成。
雲秀還真不怕他。
果然,離開不過三兩日,他的信就又送來了。
說是已在華陰縣安頓好了,就在山下療養,請她不必牽挂。又說雲秀要修道的事,他已告訴了他阿娘。她阿娘恰知有某某道長,是何出身,精通何種道經,剛從哪處道觀出來,正在尋找寄身之處。只需姨父準許,很快就能動身過來。
雲秀便回信給他,說她很樂意。請他幫忙轉托他阿娘,将此人推薦給她阿爹。
兩人這便和好了。
但和好也有和好的麻煩大概是在八桂堂吃過一次茶的緣故,令狐十七認定了雲秀正跟着她四叔四嬸過苦日子,接連不斷的差遣人送東西過來。
所幸他們家行事一向周全。先以鄭國夫人的名義請柳文淵教導指點令狐十七讀書,而後才送東西來,倒有些尊師重教的意味。柳文淵和裴氏雖頭痛該怎麽将這些東西退回去,怎麽阻止他們繼續送過來,卻也沒怎麽覺着被冒犯、施舍了。
但幾次三番的推辭不過,裴氏也覺着煩惱了。
便向雲秀抱怨,“真不知到底該怎麽說,他們才會擱在心上。”
雲秀:……安心吧,你怎麽說他們都不會放在心上。
便道,“所以那一日我才說,沒事不要坐他們家的馬車。四嬸你不知道,十七哥最愛蹬鼻子上臉了。虧你那日只是坐了他的馬車,你要多誇他一句,他還要蹬鼻子上天呢!”
裴氏被她逗得失笑,道,“原來是我的錯。”
女冠子雖找好了,可奉安堂一開始就不是為了做道觀而建,再改建便需要花費不菲的時日。
因此雲秀一時還出家不得。
也不知令狐韓氏給鄭氏施了什麽**咒,鄭氏這陣子慈愛得很。
先說要把雲秀接回去住,雲秀說要住在八桂堂,她也不羞惱,反而很快便差人給雲秀送來了月供和換季的衣服,還要讓春桃和冬棗過來伺候。
……當然,該抱怨雲秀不去向她請安,也沒嘴軟。
她來給雲秀送供奉,倒是解了八桂堂的圍雲秀直接寫信給令狐十七說,你頻繁送財物過來,惹我繼母不開心了。今日特地差人來送東西,還埋怨我四嬸沒顧全柳家顏面,讓外人覺着我受了委屈。
令狐十七回信:就是要讓她不開心的,她送的東西,你遠遠丢掉就行。
但雲秀這話不是說給他聽的,是說給她二姨聽的她二姨聽得出其中意味。
果然華陰縣裏再來人,便沒帶那些過猶不及的東西。
只帶了令狐十七埋怨雲秀的信兒你是不是向我阿娘告狀了?
雲秀:……
她想,她十七哥果然還不知道他阿娘是個控場狂魔。以她二姨的性格,兒子和外姓姑娘通信,她怎麽可能不仔細翻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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