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青鳥殷勤(一)
在少年的記憶中,那枚銀墜子就已經很舊了表面被摩擦得很光滑,紋路間有些發黑的鏽跡,看上去樸拙厚重,反倒比剛送出去時顯得雅致了不少。不論用來搭配戎裝、還是風塵仆仆的行裝,都不會很顯眼和張揚。
少年大概也只見過她穿戎裝和行裝的模樣,就算偶爾見她做女裝打扮,也大都因是出門在外或喬裝打扮而刻意穿戴得樸實無華,所以才會有她很愛帶那枚墜子的錯覺吧。
可是事實那枚墜子和令狐韓氏的日常穿戴格格不入。
雲秀很确定,她從未在令狐韓氏身上見過類似的裝飾。
雲秀知道不少人都會保留一些舊物,哪怕不用、甚至都不會從箱底翻出來看一看、曬一曬,也依舊要保留着。
令狐韓氏卻似乎完全沒有類似的習慣。對于用不上的東西,她丢棄得毫不留戀。她并不是一個會對過去的記憶戀戀不舍的人。
雲秀不敢肯定,那枚墜子她是否還收着。
但見了少年的記憶之後,對于她二姨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這件事,雲秀又有些不太确定了。
雲秀一直覺得,她二姨對“貧窮”二字深惡痛絕,不必說自己淪落得貧窮,就是稍有些窮酸氣的人走近,她都受不了。所以才會不遺餘力的往雲秀心裏灌輸“絕對不能嫁給窮人”“生于官宦之家的女人,最要緊的是嫁一個門當戶對、前程似錦的男人”……之類的思想。簡直生怕雲秀會看中哪個窮秀才一般,盡管事實上雲秀還遠未到談婚論嫁的年紀。
可是,在少年的夢裏,她二姨決然不是一個嫌貧愛富的人。縱然喜歡上的是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少年,她也義無反顧、勇往直前的去追求了。
……
所以,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才會把她二姨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她是否知道少年死于非命?又為什麽最終嫁給了令狐晉?
還有那個邢國公的孫子,他後來遭到報應了沒有?
夢境的最後,少年已近心灰意冷,縱使被暗算而死,雲秀也沒從他心裏感受到對兇手多麽深刻的恨意。但作為旁觀者,雲秀心中的積郁卻只能發洩在這個人身上,誰叫他是整個故事裏唯一的壞人呢。
這麽一想,又覺着還是令狐晉更可惡些這個男人出身好、相貌好、品性好,什麽壞事都沒做,卻什麽好處都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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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實上當少年還對未來滿懷熱情的時候,他就已隐約意識到了什麽吧。畢竟他的情敵絕對不算少數,那個邢國公的孫子都央動太子的兒子替他說媒了,可少年依舊從頭到尾只盯着令狐晉戀愛中的人,對于自己喜歡的人的目光會望向哪裏,對于誰是她的變數而誰不足為慮,其實是很敏銳的。
……
紅塵中事,真是紛紛擾擾亂人心啊。
雲秀糾結了半晌,決定還是滿足自己的窺探欲先弄清楚她二姨是怎麽嫁給令狐晉的再說。
雲秀整理好了面容、衣飾,從屋裏出來。
令狐十七就等在水榭外面,正坐在雲秀早先倒着的地方,面朝着溫泉,百無聊賴的玩水。
少年背影清隽挺拔,小冠束起的長發漆黑如緞,因束得高,頭發如馬尾般随着他的動作晃動。倒顯得他很飒爽英武。
當然這改變不了他是個乖僻刁鑽的病秧子的事實。
雲秀完全可以想象,他絕對會攥緊手裏那根名為“柳雲秀的把柄”的鞭子,毫無理由的冷不丁就抽她一鞭子,以此取樂。
……真是想想就覺得很麻煩。
她磨蹭片刻,硬着頭皮,“……我換好了。”
令狐十七聞聲立刻回過頭來,起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上手去捏她的腮幫子,試了試手感。大概是确認她真的沒帶面具之類,才嫌棄的評價,“真醜。”
雲秀沒忍住指着臉抗議,“二姨說這張面皮跟你像的很,就跟兄弟似的。”
令狐十七心情竟好轉了些,得意洋洋的笑道,“原來你是照着我的模樣變的。”
“……”他怎麽就能這麽自戀,“是啊,誰叫我就只認得你呢!”
“哦。”令狐十七似笑非笑,“你不是還認得個十四郎嗎?”
這人心思太敏銳,總能戳中她的痛處。
雲秀便不接話,扭頭望向溫泉對面。
對面并沒有人,草木俱都寂然無聲。雲秀便問道,“他們沒過來?”
令狐十七看了她一會兒,又刻薄起來,卻也沒多說什麽,只道,“我已經把他們打發走了。”
雲秀瞧見地上的落花,稍有些心虛,“……他們沒說什麽吧?”
令狐十七哼了一聲,“又不是頭一回見,有什麽稀罕的!”
雲秀仔細一想也對,今年春天令狐十七手賤戳碎了顆水精珠,招惹得漫山遍野桃杏花開。跟他那次的陣仗比起來,這點小場面算什麽?
跟她比起來,令狐十七才是怪力亂神的那一個。
她便松了口氣,盤算着一會兒見了她二姨,該如何将這件事敷衍過去或者可以借此試探一下,她二姨是否還記得自己當年的約定。
她易容時磨蹭得略久些,此刻晚霞都有些灰沉了,長庚星悄然在西方天際亮起。
令狐十七從牆上摘了枚琉璃燈罩的小提燈,待要點起來時,忽的想起些什麽,伸手遞給雲秀,“火。”
雲秀便随手從空間裏掏了根火柴,給他點上。
令狐十七看了她袖口一眼,沒做聲。
兩人便一道回前院兒裏去。
已是深秋時候,秋蟲叫得凄清,夜色沉在繁蕪的草木從中。
四面無風,疏密錯落的園林如凝墨而成。暮色已盡而夜幕未臨時,黛藍的天色清透如水。
兄妹二人提着琉璃燈,一前一後走在蜿蜒的山石小路上。
藤蘿攀附的峭壁前,令狐十七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向雲秀伸過手。
雲秀自然而然的就握住了。
她一路都在琢磨該怎麽令她二姨開口。跟着令狐十七走出去好久,在令人舒适的寂靜無言中忽有那麽片刻走神,才遲鈍的察覺到,他的手心溫暖幹燥,觸感剛剛好,透過手腕傳過來的力道也平穩可靠。和當年她牽着他的手,帶他去看暮春桃花時,截然不同。
她下意識的比了比兩人手掌的大小,不合時宜的話猝不及防就說出口來,“你力氣不會比我大了吧?”
回答她的是氣結的一聲,“……閉嘴。”
來到正院時天已沉黑了。
院子裏燈火通明,燈籠沿着長廊比次延伸。燈籠下,侍女們捧着餐具忙碌的往來。雖比不得在鄭國公府裏時用餐的排場,卻也足夠華奢了。
先前陪令狐韓氏讀詩的丫鬟正從屋裏出來,見雲秀和令狐十七一道過來,明豔的抿唇一笑,回頭向屋裏道,“十七郎帶着小道長回來了”
便引着雲秀和令狐十七進去。
令狐韓氏顯是才從外面回來,身上已換了見客的行頭。聞聲回過頭來,先拉過令狐十七上下檢看了一番,見他面色如常,方松了口氣。
這才從容轉向雲秀,也上下看了一番,笑道,“沒吓着吧?”
雲秀悄悄看了令狐十七一眼,“……還好。”
令狐韓氏便一左一右挽着兩人的手,拉他們入席。
又笑道,“這山上古怪,接二連三的遇見妖異,也不知是什麽緣故。所幸這妖異倒不害人,只是動辄漫山遍野的開花,怪招搖的。問過山上的道長,他們都不知怎麽回事。問了你師父,你師父只說是靈氣外溢所致。”
雲秀揣摩着令狐韓氏的意思,試探道,“是。夫人似是不大喜歡?”
令狐韓氏眸子一垂,笑道,“确實不喜歡。我雖不是什麽修道人,卻也知道,天行有常,事異必妖。似這般肆意擾亂時節,嘩衆取寵,縱然真有什麽靈氣,也不過是作祟的東西罷了。我雖不怕它,可總遇上,也覺着惱人。”
雲秀又望向令狐十七,卻發現令狐十七也正不懷好意的看着她。
那笑容太意味深長,縱然他不開口,雲秀都能看得出他的心思“且看你如何作妖”。
……這人真的好麻煩啊!
“夫人已不是頭一次遇見了?”
令狐韓氏點了點頭雖稱呼雲秀“小道長”,可對着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子,令狐韓氏顯然難生出什麽戒備來。便如尋常同孩子說笑般,慈愛裏帶了些逗趣,指着令狐十七道,“他出生那日就遇到過,也是滿院子花忽然就都開了。旁人都說是吉兆,我看根本就是一場桃花劫他從小就見不得春花,每年逢春花開,都要卧病,換了多少藥方都不管用,這兩年才漸漸好起來。今年春天又遇上下山時走得好好兒的,不過停了一回車,漫山遍野花都開了。适才你們倆不又遇着一回?”
雲秀迅速的看向令狐十七看到沒?作妖的是你,是你!
令狐十七全不當回事,好整以暇的回看她,還有餘裕飲茶、用飯。
雲秀便問,“小公子出生前可遇到過?”又道,“也是在這山上。”
令狐韓氏回想了片刻,似有所動。但眨眼間面色便恢複如常,笑道,“十多年沒回來了,哪裏還記得以前的事。”
她年幼時在華陰縣居住過,少女時則就在山下村同少年重逢,此地滿滿都是回憶。縱然她說不記得了,也必定曾有一瞬不經意間想起往事。
雲秀便道,“我師父說過,所謂靈氣,并非只有山川草木之靈。人間香火也是靈氣,是人心之靈。譬如人間許多英靈,在世時并無得道成仙之心,可因萬人信仰供奉,死後便也成了神靈。除此之外,人心中生願、死前遺願,也能凝聚成靈氣。山川草木之靈往往無情,只因循天時。可人的香火和靈願,卻天生就有悲喜,感人情而動。夫人您能和此山間的靈氣互有感應,恐怕是和此地的靈願有過什麽因緣際會。”
令狐韓氏先是聽着,漸漸就有些失神。待雲秀說完,她卻笑了起來,“你覺着都有些什麽因緣?”
雲秀便問,“夫人在此地,可有什麽故交好友夙願未償,便已過世了的?”
令狐韓氏搖了搖頭,道,“沒有。”
她答得太平靜、太幹脆了,全然出乎雲秀的預料。雲秀一時竟有些不知該怎麽開口。
随即便聽到令狐十七特有的帶了嘲諷的看熱鬧的笑。
雲秀臉上一紅,便有些羞惱,道,“看來我的夢又出錯了。”
令狐韓氏沒有接話。令狐十七卻饒有興致,“夢,什麽夢?”
雲秀在他面前胡說八道,可從來都不會心虛,“我自幼便常夢到不認得的人,事後卻往往真見着那些人。向他們詢問夢中之事,都說确實發生過,然而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可這些年的夢卻漸漸不準了,偶爾甚至會夢見陌生人彌留前的景象,說是自己挂念着某某人……可待我真見着人了,詢問起來,往往都說不記得有這麽個人、這麽件事。”
令狐十七故作驚訝,“夢見死人?你該不會是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纏上了吧?”
“這是遺願,”雲秀一本正經的針鋒相對,“是天地之靈的一種,唯有純粹的善念與執着才能遺留下的心之靈。能看見遺願,是入道的征兆。只不過我修為不足,還看不太透徹,故而偶爾會出錯罷了!”
令狐十七嗤之以鼻,從銀盤裏拾了棉巾擦了擦手,用手背撐着臉頰,懶散又挑釁的笑道,“你這次夢見的死人,是個男人吧?”雲秀才要還嘴,就聽令狐十七又道,“牧羊出身,後來當上了翊衛。曾随我阿爹出使過藩鎮,後來随我舅舅外出平叛,被背後飛來的冷箭穿胸而死。”
少年并不是牧羊出身他也生在鄉賢士紳之家,但這并不重要。令狐十七所說的男人,毫無疑問就是他。
雲秀面色随着他的描述而變,根本克制不住驚訝。
令狐十七顯然看到她的回應,他嘲諷的笑,“我也夢見了,是不是說我也入道了?”
雲秀還在震驚之中,尚未來得及回答,便聽上首杯盤倒地之聲。
令狐韓氏面色陰沉,極怒且驚,起身時碰翻了面前幾案。杯盤茶盞滾落一地。
“什麽時候的事?”她問。
雲秀和令狐十七一對視,都有些愣雲秀沒料到令狐十七會突然發難,當着令狐韓氏的面就将一切和盤托出,而令狐十七則顯然是沒料到他和盤托出的後果。
令狐韓氏驚怒中又擔憂恐懼的看着令狐十七,“何時夢見的?”她上前捏着令狐十七的胳膊,上下查看一番,“他可有對你不利?”
雲秀忽的便明白過來令狐韓氏知道少年已死去了,也知道他是被人暗算,但此刻她之所以慌亂,卻是為了令狐十七。
她以為少年憂憤不甘,化作了惡靈,來報複她和令狐晉的兒子。
……他們兩個曾如此親近,如此相愛。
可在這一刻,對于他的愛慕、他的悔恨、他真正不甘心的事,她卻什麽也沒有懂。
雲秀忙說,“他并沒有……”
但令狐韓氏根本就沒有聽,她站起身來,吩咐丫鬟立刻去請側院兒的女冠子們過來,又令人收拾她隔壁的房間供令狐十七臨時居住令令狐十七今夜且不必回自己院子裏去,等明日做完法事,請道長們驅邪之後,再做打算。
……
令狐韓氏正帶着人四下裏灑淨水、焚香、貼符錄。
雲秀被她安排陪伴令狐十七,兩個人單獨待在燈火通明的屋子裏。丫鬟們就守在外面,一呼即至。
雲秀看着令狐十七。
用她那雙漆黑的、只帶了些嘲諷和憐憫的,映着燭火顯得異常空洞和冷漠的眼睛,俯視的看着令狐十七。
“住嘴!”令狐十七惱羞成怒。
雲秀挑着嘴角冷笑了一聲,發出了幾不可聞的一個“哼”字,“我什麽都沒說。”
“你全寫在臉上了!”
“啊,原來你看得懂別人的眼色啊。”
令狐十七于是忍無可忍的抓了只靠枕,砸到雲秀臉上,“……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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