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那回小鳳凰談論了一回“誰先追誰”的話題, 星弈便放在了心上,此後一直在想, 若真是要他主動追求什麽人,要怎樣做呢?

他是個在風月方面近乎淡漠的人, 公事公辦一般地去看了小鳳凰幾回,聽他說想要出去玩, 便帶着他出去;小鳳凰腳崴了, 他就讓他待在自己營帳中好好休息, 小鳳凰乖巧懂事,他自己話也不多,有時候兩個人這樣呆着, 能一整天不說上一句話。

可偏偏就這樣,也能讓那個小家夥喜歡上自己。星弈百思不得其解, 想了許久之後也只得出一個結論:還是人太傻, 才讓他有這樣的好運氣, 得了這樣天下第一好的枕邊人。

若要補償,他其實也不知道具體要如何做。

思來想去, 也咨詢了許多人,最終敲定最傳統的四個字:投其所好。

小鳳凰喜歡什麽,他便照着去做, 總能讓他的小王妃開心些。

有了這個念頭之後,星弈頭一次調動了自己的私權,從千裏之外的遼陽找人運了幾車櫻桃過來。小鳳凰喜歡吃櫻桃,這種水果在江南還算是稀罕玩意兒, 但星弈以前嘗過,總覺得太酸。

北邊的這種櫻桃都是五六月成熟,一摘下來便被放去冰窖中凍着,秋冬再賣出來,給達官貴人們煨櫻桃湯喝。如今他一口氣清空了遼陽那邊所有的庫存,搞得好些人還跑到他這裏問價,以為他要私下經商了。

櫻桃送到,小鳳凰很高興。雖然那批櫻桃因為凍得太久,品質早就不怎麽好了,但寒冬臘月裏能吃到喜歡的食物,小鳳凰才不計較這些事。他每天晚上煮一盅酸酸甜甜的櫻桃百合湯,就着這個開胃,能多吃一碗飯。星弈有時候會陪他一起喝一碗,偶爾嘗嘗也覺得不錯。

他認為這樣很好。

小鳳凰愛吃的東西他弄到了,剩下的就是其他事了。星弈計劃着什麽時候再帶小鳳凰出去玩一回,但是一直沒能敲定确切的時間。

回來後,他的公務并算不上清閑,雖然全國上下不再有要緊戰事,但他還負責江陵的練兵養兵一事,以備往後秣馬厲兵之患。每天他天不亮便起來,去往十幾裏之外的荒郊野外,傍晚時才能回來,冬日天黑得早,他每每回來,都能看見小鳳凰提着一盞燈等在門前,不管有沒有落雪,等得累了,就坐在門檻上托腮看天。

星弈每每拉他起來時,小鳳凰的手,必定是冰涼的。他起初怕小鳳凰着涼受寒,明令禁止下人再放他出來,結果被小鳳凰告知他從小到大基本沒生過病,藥更是沒怎麽吃過,身體倍兒棒。

還真是倍兒棒。

後來星弈自己風寒發燒了,小鳳凰精神百倍地給他煎藥,整夜整夜地看着火,連着熬了兩夜,精神卻還是很好。不僅如此,小鳳凰教育他:“夫君,郎中告訴我,你是每回練兵出了汗,還要趕上挨着風騎馬回來,這才受了涼。以後你別這麽急着回來了。”

星弈啞着聲音道:“你往後不等我,我便慢慢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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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鳳凰看了他一會兒,想了想:“好吧。那我不等你,你也不要這麽趕着回來,以後就在那邊沐浴了,好好地換了衣服,乘馬車回來罷。”

星弈病好之後,想着小鳳凰的承諾,遲疑了一會兒後,當真沒有趕着回家,而是好好地沐浴換衣,再跟副官一同乘馬車回江陵城。他們練兵的地方在山上,以前星弈騎馬,倒是不覺得路途漫長,這回換了暖和嚴實的馬車,一路叮叮當當地颠簸着,半天後探頭一看,還在半山腰上沒下來。

而月亮已經早早地升起了。

車裏的人都摸不清時間,副官試圖跟他解釋:“大人,我們下來不過一炷香時間不到,不用這麽着急的。”

星弈揚揚下巴,示意副官看一看天色:“下來之前還沒天黑,如今已經上月亮了,少說已經兩個時辰了。”

副官:“……”

星弈道:“先停一停,我還是自己騎馬回去罷。”

他們馬車套的是雙頭杆,兩匹快馬并行。副官還沒來得及出言勸阻,星弈就已經掀開簾子去了前面,利索地将套杆拆了一副,自己單獨牽走了另一匹馬。

他從座駕後取出鞍鞯辔頭,借力一蹬便上了馬,雙腿夾緊馬腹,嗖地一聲就縱馬離開了。

剩下副官和車夫面面相觑。

副官認真道:“我發誓,我們下來的時間絕對不超過一炷香時間!”

車夫攤了攤手:“當官人的心思,誰猜得透呢?”

……

星弈一路縱馬飛馳,下了山之後來到市鎮平地,更是形影如風。城中人來人往,華燈初上,還是傍晚過後最熱鬧的時間,星弈也沒覺出什麽不對來。等到了府中時,一衆人還沒反應過來,眼睜睜看着他招呼也不打一聲,直接進了門,往東邊庭院奔去。

門口沒有那個提燈等他的少年了。

這個小壞蛋,還當真不再等他了。

星弈說不上這是什麽感覺,小鳳凰冒雪等他,他心疼;可不等他時,又悵然若失。等到他推門進去,看見正在埋頭認真吃飯的小鳳凰時,心裏那塊不上不下的石頭才落了地。

星弈鎮定地咳嗽了一聲,道:“我回來晚了。”

而小鳳凰這才回過神來,從一桌子佳肴面前擡起頭,有點驚訝:“微兼,你怎麽回來得這樣早?你又騎馬回來了嗎?”

“早?”星弈楞了一下。

其實他副官沒說錯,真的只過了一炷香時間不到,而他以為已經很晚了,快馬加鞭,竟然還比以前到得更早了。

小鳳凰把筷子往旁邊一丢,抿起嘴:“我生氣了,微兼,很認真生氣的。你說話不算話。你每回都這麽快回來,屏山又是一路懸崖峭壁,要是你失足摔下去,要我怎麽辦呢?”

星弈趕緊哄,可是小鳳凰說什麽都不肯消氣。這個小家夥氣呼呼地給他盛了飯,泡了茶,而後自個兒爬去床上,面朝牆壁不理他了。

星弈無法,用過飯後也早早洗漱,而後睡下了,從後面将小鳳凰抱進懷裏,低聲哄:“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好不好?”

小鳳凰道:“哼。”

星弈輕聲道:“這麽趕着回來,也是有個好消息想告訴你,我向陛下告了假,他準我休息半個月,我想趁此機會帶你出去多走走。”

小鳳凰這回不大堅定:“……哼。”

星弈吻上他的脖頸:“願意嗎?”

兩個人黏糊了半晌,最後誰都沒把持住。小鳳凰糊裏糊塗地被他按着要了一遍又遍,纏綿遣倦,氣息溫熱。星弈吻着他的額頭,要他來來回回地将夫君和他的表字叫了許多回,小鳳凰都乖乖叫了,撩得他越來越上火。還是最後星弈顧忌着明日要早起,生生忍住了,而後又哄着小鳳凰入睡。

他抱着他,用手指輕輕碰着小鳳凰長長的眼睫毛,溫聲道:“睡吧。”

小鳳凰一聽他這話,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在他懷裏掙紮了起來,哭喪着臉說:“……不對,微兼,你犯規,我明明還在跟你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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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要追求帝君?什麽?原來那天在大殿上不穿衣服的就是你啊,老大!原來真的是你!嗚嗚嗚嗚嗚吓死我了,我收回之前的話,現在我同意這門親事了!完全同意!竟然就是你,老大!老大你身材不錯!”

金翅鳥激動地拍打着翅膀,微風扇起來,把雪地上的毛絨絨小圓球給扇得滾了幾滾,頭朝下紮進了雪地裏。

小鳳凰小爪子亂蹬着,伸出小翅膀努力了半天才從雪地裏翻過身來,而後忸怩地咳嗽了一下:“是我。”

金翅鳥露出了神秘的微笑:“那還用追嗎?我看帝君……嘿嘿嘿,他,嘿嘿嘿,應該很喜歡你的,嘿嘿嘿……”

小鳳凰努力辟謠:“其實不是那樣的,只是我當時突然化了形,又沒有衣服穿,所以才搞成這個樣子。”

說着,他垂頭喪氣地道,“後來他讓我變回來,我學不會,只能偶爾變回來,再偶爾變成人。其實我覺得我的人形也很好看,可是微兼他不要。”

金翅鳥痛罵道:“渣渣帝君!大豬蹄子!都被人看見這樣了他還不對你負責,哼,你追什麽追,老大,我看要反過來才是,不然太不公平了。”

小鳳凰琢磨了一會兒:“可是,凡間時是他主動追的我,這一世我主動追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這樣就扯平了。”

金翅鳥想了想:“也罷,不過事已至此,我覺着這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你知道現在外邊傳言傳成什麽樣子麽?你不知道也好,其實這對你是有利的,當大家所有人都以為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保不準帝君自己也會以為你們在一起了呢。”

小鳳凰用小翅膀摸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似懂非懂:“哦……可是這樣不好罷?微兼說不定會生氣的,畢竟我還沒追到他。”

金翅鳥親切地拍了拍他的小腦瓜:“老大,謠言止于智者,別澄清了,你想想,當神仙的人肯定都是智者,那還擔心什麽呢?不如多花時間想一想怎麽追求帝君才好,趁熱打鐵,窮追不舍!泡不到帝君的鳳凰不是好鳳凰!”

小鳳凰被他鼓舞了:“好!我是一只好鳳凰!”

他用小翅膀捧着自己圓溜溜的腦瓜想了半天,最終想到的不出四個字:投其所好。

他這幾天一直在努力學會控制自己化形,可是事不遂人願。星弈發現了一個規律,那便是每天白日,星弈清醒的時候,星盤之力被他壓着,小鳳凰便能化成人形;而到了星弈睡着的時候,星盤自由自在運轉,小鳳凰自己壓不住那種力量,便又只能嘭地一聲變回鳥型。

這個規律不算特別準确,但是大部分時間都試用。

星弈看着榻上的少年,若有所思:“也就是說,我醒着的時候摸不到變成小鳥的你,因為你普遍這時候是個大活人。睡着的時候能摸了,可是我感覺不到,因為我已經睡着了。”

小鳳凰全神貫注地聽着。

星弈眼裏藏着一點笑意,臉上卻還是一副淡漠神情,就這樣得出結論:“不能給主人摸毛的小鳥不是好小鳥,不如扔了罷。”

小鳳凰馬上爬到他身邊,撩起自己一縷頭發給他:“你摸你摸,人也是可以摸的,我的頭發手感很好。”

而後可疑地臉紅了:“其,其他地方,你也是可以摸的,我特別允許只有微兼你才能摸,這個是夫君的特殊待遇。”

星弈:“……”

他揉了揉太陽穴。

其實到現在為止,他還是有點沒反應過來自家小鳥突然大變活人這件事情。結界還開着,小鳳凰爬窗戶爬熟練了,星弈也懶得管,就任他每天縮進自己懷裏入睡。

只是有些習慣難以改變。

比如說星弈從前,剛睡醒時那段迷迷瞪瞪的時間裏,是要搓一搓小鳳凰的。

這個習慣來源已久。小鳳凰每天站在他頭頂高歌的,聲調從低到高,又從高到低,催着他起床,星弈從此不能把自己鴿掉早朝的原因甩鍋給“我養的那只小鳳凰太黏人,非不讓我上朝”,反而天天被小鳳凰叫醒,上朝出勤率被迫比以前高出好幾倍。

玉帝聽聞此事後,高興得老淚縱橫,認為鳳凰明尊和月老的思想工作做得非常好,還給月老加了俸祿,給鳳凰明尊發了感謝信。

星弈回回想報複小鳳凰,轉頭就忘了,只能在每天醒來之前習慣性地逮住這只小鳥,進行一場你追我趕的大混戰。這場混戰一般以星弈勝利告終,他把小鳳凰捏在手裏,毫不留情地搓來搓去、捏來捏去,捏得小鳳凰眼淚汪汪求饒的時候,方才滿意。

第二天又會被小鳳凰吵醒,然後又捏一遍這顆毛絨絨的小圓球。

星弈這天就忘了小鳳凰變人的這回事。今天他睡到自然醒,但神思還有些困倦,下意識地不想起身,伸手往旁邊摸了摸,想确認一下他的鳳凰鬧鐘有沒有失靈。

這一摸,摸到了小鳳凰額前的發絲,再往下一點,還有柔軟白嫩的臉頰。星弈覺得手感不太對,下意識地發表了疑問:“你怎麽了?生病掉毛了?”

小鳳凰也是半夢半醒之間,被他捏捏摸摸一通,也是半夢半醒:“沒有生病,微兼,不要動,因為你是我的夫君,所以我特別允許你在我起床前吵醒我,不過這個有次數限制的。”

星弈閉眼評價道:“出息了,敢這麽同我說話。你沒生病,羽毛去哪裏了?是想拔毛了被我炭烤嗎,嗯?”

他又摸了半天,往上碰到頭發,的确是軟軟的,可是手感不同于羽絨,仍舊不太對。往下又越來越光光滑,碰到鼻梁時,覺着硬,碰到嘴唇時,又覺得太軟。

而後接着往下……

星弈突然徹底清醒了過來,吓得一激靈。

他的手抖了一下,而後飛快地收了回來。接着他睜開眼,若無其事地往旁邊看了看。

小鳳凰捂着胸口散開的衣襟,偷偷看他,一雙眼睛眨呀眨的。猶抱琵琶半遮面說的就是這幅小模樣了,小鳳凰看了他一會兒,有點害羞:“夫君,你好主動。”

星弈:“……”

星弈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覺着事情不能再這樣發展下去了。

小鳳凰這邊倒是還好,雖然這只小胖鳥壞得很還不聽話,可是捏一捏就能收拾服帖,他不擔心。可這只鳥化了形還天天往他榻上爬,更被好些宮人撞到過幾次,浮黎宮內尚且如此,更不用說外邊人會怎麽說。

星弈把小鳳凰抓到自己跟前,道:“這幾天,偏殿收拾出來了,你去那邊睡。”

小鳳凰立刻眼淚汪汪起來——這只壞鳥無論當小鳥還是當人時都深谙各種套路,眼淚說來就來:“我很可憐的,我怕黑,還怕鬼,你知道我們小鳥膽子都是很小的。”

星弈的話頭硬生生頓住了:“我去那邊睡。”

小鳳凰低頭對手指。

星弈看着他這副模樣,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我知道你想當我的帝後,是帝後罷?可是這檔子事要慢慢來,從長計議。我是個活了幾萬歲的老神仙了,你連長羽都沒長出來,渾身軟毛的一個小家夥,也不該這麽早談戀愛。成天只知道早戀,我是不會讓這麽沒出息的鳳凰當我的帝後的。”

小鳳凰眼睛一亮:“這麽說,只要我幹出一點事業,就能把你娶回家嗎?”

星弈一邊冷漠地給他圍好散開衣襟,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個頭出來,道了聲:“再說。”

于是這一夜,星弈獨自去睡了偏殿。

第二天晚上,小鳳凰跟着跑去了偏殿,趁星弈不注意的時候過去睡了,然後被星弈拎着丢回了寝殿主卧中。

第三天晚上,小鳳凰老老實實地沒有亂跑,星弈卻被偏殿的床榻硌得不舒服,一晚上輾轉難眠。清晨,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中,看見一只雪白的小肥鳥在他床正中央睡得四仰八叉。

他面無表情地将這只小肥鳥拎起來放去一邊,而後躺下來睡了。剛入夢鄉,星弈就隐約感覺到了小鳳凰又變回了人形,但這回他什麽都沒想,疲憊中直接把人拉進了懷裏,免得這只小壞鳥又亂動。

這些小動作旁人是沒有察覺的。在外人眼中,他們就是分開了三天,沒有任何親密接觸的機會。

星弈對這個情況暫時比較滿意,他随手抓了個仙娥進行了詢問:“我與小鳳凰分開睡了三天,想必你們也該清楚,我和他不是那種關系了罷。外邊這幾天怎麽說?”

仙娥俯首道:“說您前幾天荒亂無度,把小公子折騰得下不來床,所以被小公子攆着去睡了偏殿。”

星弈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再說一遍?”

仙娥十分無辜:“君上,您放棄罷,早在您将泉水變熱的那一回,大家就說你們在泉水中游龍戲鳳,如膠似漆了,這事洗不白的。”

星弈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仙娥繼續補充:“還有你上次下山找小鳳凰的事,大家也都知道有個無惡不作的妖族被您全化成了灰飛,因為他們動了您的心上人;還有月老無聊時發現天上多出了一顆星星,長得和小鳳凰很像,所以大家又知道了,可見您用情之深;再就是前些天您……您在大殿上那回事嘛,真的您不用不好意思,貪狼都告訴我們了,聽說很激烈,連華表都被弄塌了呢。”

小仙娥端詳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了最後一句:“雖然我是不信的,但是……帝君,您最近要保重身體呀,鳳凰圓圓剛化形,恐怕格外嬌弱一點。您……注意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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