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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弈幾萬年來只寫過文書, 大多數都是批示,什麽“準”“不準”“重寫一封, 這什麽廢物提議”,往前到上古時期, 他曾與倉颉同游,謄抄過一些書稿。
別說檢讨了, 他連戰書都不用寫, 那時候但凡決定動手了, 誰也攔不住。看誰不順眼,上去打一架,別人打上門來了, 深夜驚醒,拿起頭下枕着的長劍便出去應戰, 無知且無畏, 并無往不利。
得虧小鳳凰給他把字數從最初的三千減到了五百, 星弈動筆前這樣想道,不然他還得去文昌星君那兒偷幾本天界學童的檢讨來。
他筆尖停滞了半晌, 而後開始寫:“誠摯檢讨,不該學其他小鳥洞房……”他繪聲繪色地描述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為了湊字數, 他還描了丹青兩幅,分別是他自稱見到的“別的小鳥洞房的場景”——實際上是臨摹的《上古繪卷·鳥禽》中有關鳥類交尾的那一副圖畫;第二幅,則是他靠着回憶和印象,畫的兩只圓滾滾的團子, 一只疊一只的畫面。
畫完了,字還差了不少,星弈便又啰嗦了一大堆,先是深刻反思了自己看見什麽學什麽的行為的不對,又借題發揮,重說了一遍自己無父無母、無枝可依的凄慘,希望他的圓圓哥哥能夠原諒自己。
寫完後,星弈大略數了一下,覺着是差不多五百字了。接着他便将信紙卷了起來放進袖中,望着窗外透出的深青色的天光發呆。
這小鳥又要他和煤球見面,到時候又要怎麽辦呢?
這回可算是挖了個坑讓自己跳了。所謂分|身術,一個魂魄只能主控一個身體,如果同時化身為他自己和小煤球,那麽勢必會顧此失彼。
叫別人來扮演他也不是不可以,但這檔子事說出去,到底太過丢臉。更何況小鳳凰熟悉他,別人很容易就穿幫了。
星弈一合計,沒能想出什麽,卻不小心睡了過去。快到黎明時,星盤又躁動起來,他便再割開快要結痂的傷口,重新放了一回血。
傷口割裂的劇痛被術法加劇,讓星弈越發清醒。他回房見到小鳳凰還睡着,于是跟着上了榻,把他圈在懷裏。
小鳳凰動了動,往他這邊蹭了蹭,聲音很暖很軟:“微兼,你的生辰只有一個月不到啦。”
星弈道:“嗯。”他看着小鳳凰迷迷糊糊的模樣,忽而又起了一些逗弄的心思,逮着他想要套出些話來:“給我準備了什麽生辰禮物,小壞鳥?”
小鳳凰半夢半醒間,口風卻還很嚴實:“保密的,微兼。你不如好好想想送我什麽吧,我說過的,用一個驚喜來給我交換。”
星弈刮了刮他的鼻子:“那你想要什麽呢?”
小鳳凰被他吵得快醒了,幹脆吧被子一蒙,整個人都躲到了被子裏面去,不肯再聽他說話,也不肯再答話。星弈于是也不鬧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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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而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便是他還沒來得及從小鳳凰口中套出他想要的驚喜是什麽,他原本化了小煤球準備去探口風,結果每次見到小鳳凰都忘了。
思及這裏,他閉上了眼睛,忽而覺得小鳳凰這個家夥帶給他的麻煩事還真的不少,與其想這麽多,不如先睡覺,一切都等醒了之後再說。
放血壓星盤過後他本就疲累,一時間也忘記了身上的傷痛,只想抱着懷裏這只小鳥好好地補一回眠。他沒注意到他的傷口在被浮黎宮的冷泉強行沖洗過後,又開始緩緩地滲血,被水泡的有些微微發白的切痕深可見骨,黏膩的血液越聚越多,染透了他的手腕,而後飽和墜脹,滴落在床榻上。
但是他第二天醒來時,已經什麽都清理幹淨了,床褥換過,手上也被重新包紮了一遍。他一睜眼便見到小鳳凰正在小心翼翼地抻平新換的床褥,并試圖将他翻過去,于是皺眉問道:“怎麽了?”
小鳳凰撓了撓頭:“微兼,褥子有點積灰塵了,今天外邊太陽好,我便換下來洗了,請仙女姐姐幫忙晾一晾。”
星弈一抓,便将小鳳凰抓的往前撲進了自己懷裏。他嗅着小鳳凰發間的青竹香氣,摟着他的腰肢,像個賴床的孩子抱着玩偶不撒手一般:“再睡會兒,用個法術不就幹透了。”
小鳳凰認真道:“用鳳凰火烤幹的被子睡起來會很燥熱的,說不定還會流鼻血,還是用陽光曬幹的睡起來最舒服,微兼,你不記得凡人的講究了,這些都是很有道理的。”
星弈用鼻音“嗯”了一聲,而後繼續抱着他問道:“那你今天有什麽計劃沒有?”
小鳳凰想了想:“大概就是去找小煤球,批改他的檢讨書,然後把他帶到家裏來玩,微兼,你呢?你今天有空和我一起招待小煤球嗎?”
星弈頓了一下,而後想了想,伸出手揉了揉小鳳凰的頭:“我今天不行,我得……我得去梵天一趟,同大鳳凰商量事情。”
小鳳凰一直視鳳凰明尊為偶像,是又敬又怕,見到了還有點慫的态度。換了月老、七殺貪狼這些人,興許就會撒嬌打滾讓星弈改天,或者把他們都請過來一起見小煤球。唯獨搬出鳳凰明尊最保險。
星弈瞅着小鳳凰,果然就見到這只小肥鳥有點小小的失望:“那,那你和明尊去說吧,我去告訴小煤球改天。”
他嘭地一聲變了小鳥的模樣,拍拍翅膀,又湊過來用毛絨絨的小腦瓜蹭了蹭星弈的臉頰:“那我先過去啦,夫君。”
星弈伸手彈了彈他的鳥屁股,而後就見到這只小肥鳥猶如一顆小炮彈一樣蹦了出去:“嗯,好好玩。”
雪白的、圓滾滾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星弈看了看四下無人,搖身一變,化為小煤球安全降落,而後跟着一并從窗外竄了出去。
小鳳凰前腳到了老柿子樹底下,星弈跟着就在他後面到了。
小鳳凰很得意地向他伸出一只爪子:“交檢讨了,小煤球。”
星弈找了半天,終于在自己厚厚的羽絨中找到了那封檢讨書,而後乖乖遞了過去。他刻意變化了字跡,小鳳凰查閱了一番,也沒瞧出什麽異常來,只有在看到那兩幅交尾圖時愣了愣——
而後舉起小翅膀,劈頭蓋臉的就打了星弈一頓:“小煤球!小煤球!我叫你寫檢讨,不是讓你畫春宮圖!”
星弈很委屈:“這也算春宮圖?”
小鳳凰接着大叫道:“小鳥的春宮圖也是春宮圖!小煤球,你的思想已經很不純潔了,再給我寫五百字的檢讨!”
星弈這回不管了,他直接上手,肚皮貼肚皮,又拼命蹭了小鳳凰一回,把小鳳凰脖子上的毛都蹭亂了:“我不想寫檢讨了,大哥,我沒有錢,和你一樣窮,一塊墨也買不起,給你寫檢讨的紙筆都是找人家借的,我再寫的話,別人又要嫌棄我了。”
小鳳凰一聽,又驚又心疼:“你不早點告訴我!我忘了,昨天只記得給你地瓜和柿子了,你跟我來,我把我的私房錢給你。”
星弈道:“不用了吧,大哥,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只要你不再讓我寫檢讨書。”
小鳳凰很執拗:“你跟我來,小鳥們都是需要零花錢的。”他看煤球不動,于是趕緊哄道:“檢讨也不用寫了,知道了嗎?哎呀,你這只死心眼的小鳥,怎麽就這麽笨呢。”
星弈拗不過他,最終還是被小鳳凰叼了起來,吭哧吭哧地帶回了浮黎宮。
小鳳凰先四下看了一圈兒,而後把星弈從窗口的破洞那裏拱了進去,啪嗒一聲滾進了寝殿,而後自己才輕手輕腳地鑽了進來。
星弈被他推得暈頭轉向,還沒醒過神來時,他便又被小鳳凰叼着拖去了榻上。小鳳凰找來了儲物戒,在他面前蹲得圓圓的,先用小翅膀給他劃拉了一大堆靈石,然後又給他數蟠桃和練實,以及其他值錢的東西:“唉,小煤球,這些都是我的私房錢,背着微兼偷偷攢下的。你就不要告訴我夫君了,這樣那天要是我和他吵架了,我還有錢去投奔別人。”
星弈沉默了:“他平常不給你錢嗎?”
小鳳凰認真道:“給的,但是那些錢都是我準備以後做生意的啓動資金,放着不能動的。好啦,為什麽你這麽小一只小鳥話這麽多呢?大哥給你的錢,你收着就好了。你千萬記得,一定不能告訴微兼呀,說不定我以後還要拿這個錢去逛窯子,微兼他是老古董了,不會懂我們年輕小鳥的情趣的,我們要尊重他。”
星弈:“……”
小鳳凰給他找了一個新的儲物戒,有用小包裹包起來裝好,然後叼給他,看着他的眼神充滿了欣慰:“有了錢,你就比我當年有出息了。”
星弈強忍着把這只小鳥捏着搓一頓的想法,鎮定自若地收下了這個小包裹,而後歪頭問道:“對了,你給了我這麽多東西,你自己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我會幫你弄到的。”
小鳳凰懷疑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慈祥地用小翅膀摸了摸他的頭:“不用了,小煤球,你以後能夠成長為對仙界有用的煤球,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了。”
星弈:“……”
星弈定了定神,而後認真地告訴他:“大哥,我是聽別人說的,鳳凰一族,白羽的身嬌體弱,黑羽的則言靈有效,說什麽什麽就會應驗,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不過你願意配合我試一試嗎?反正也沒有什麽損失嘛。”
小鳳凰好奇地探了探脖子:“真的嗎?可是我沒聽說過這個傳言,你讓我想想……”小鳳凰冥思苦想了半天,嘀咕道,“我好像也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說起來,我好像還讓微兼給我準備生日驚喜,但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麽驚喜,更不用說微兼了,我好像不太講道理。”
他沒注意到他身邊的黑煤球贊許地點了點頭,只是自顧自地接着說了下去:“幾個月前,我的願望大約是當微兼的帝後,但是現在微兼已經承認了,雖然大家都還不知道,或者拿我和他取笑,不過我知道我是要當帝後的,這已經很好了。”
星弈跳到他面前,用肚皮拱了拱他,大聲道:“我保證,明天過後,全天庭的人都會知道,你是他未來的帝後!”
小鳳凰被他這幅肆無忌憚的樣子吓住了,也因為他放開喊的這一聲有點害羞,趕緊扯了扯他:“小聲點,小煤球,大哥也要面子的。”
星弈接着拱他:“還有什麽願望,說來聽聽?”
小鳳凰繼續想着:“好像,好像真的沒有了。我現在不像以前那樣窮了,夫君也找到了,小夥伴也有了,吃的更多,好像……真的沒有了。”
星弈眨巴着小豆眼瞅他,忽而又見到小鳳凰改口了:“不對,有一件事我很難過。小煤球,我夫君他是個很厲害的神仙,要鎮壓一個很厲害的法器,前幾天他跟我說,要放血催動法陣,只要一點點血就好,也不疼,可是我看他放完血之後總是很累的樣子,而且他的傷口老是不好。”
小鳳凰把小腦瓜沮喪地垂下去:“今天早上也是,他的傷口又複發了,不知道為什麽老是好不了,血把床褥都染透了。我很難過,也很擔心他,小煤球,你能不能幫我許個願,我琢磨着鳳凰血也應當很稀奇,很有效的罷,我身體這麽好,以後能不能讓我代替他放血呢?”
星弈愣住了。
小鳳凰認真難過着,沒有注意他的神情:“微兼他一直都是什麽都自己擔着的性子,什麽都不告訴我……可是我雖然笨了一點,但還是明事理的,在凡間……凡間的時候,他就是這樣,明明那個皇帝已經很忌憚他了,他卻還要哄着我說沒事。我和他都成親了,可我不是草包,我也想幫微兼分擔一點,不讓他那麽累。”
說完後,小鳳凰就沉默了起來,蹲在牆角,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煤球也沉默着,一直沒有說話。
片刻後,小鳳凰感到自己的頭被一個軟軟的翅膀摸了摸。
他的煤球站在他面前,認真地看着他:“會的。”
他擡起一只小爪子,勾起小鳳凰雪白的爪子,拉了勾:“我保證,他的傷口很快就能好了,他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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