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飛來橫禍

彭曉川之前有過為眼鏡店發傳單的經歷，本以為跟隊友交換了工作就能得心應手許多，但實際情況告訴他，自己還是過于樂觀了。

市中心不比在校園裏，這裏的路人形形色色，涵蓋三教九流，素質也參差不齊，跟象牙塔裏的高校學生們自然不可同日而語，路人在對待這些熱情的志願者時，也不會像學生們對待校友那樣帶着天然的親近和友善。

更不用說彭曉川的表現根本算不上熱情，即使他已經在努力了。

被拒絕的次數遠遠大于被接受的次數，有的人勉強拿了傳單，轉身就就扔進了垃圾箱裏，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彭曉川站在繁華的街道上，被挫敗感包圍着，面目模糊的人們來來往往，總在他伸出手時吝啬于施予自己的善意。

他還是在堅持着，逼迫自己拿出所有勇氣，在自己最不喜歡的場合做着自己最害怕的事，像一只習慣于縮在殼裏的蝸牛賣力地往外伸展，姿态笨拙，惹人發笑。太陽漸漸升高，陽光變得愈發熱烈，彭曉川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耳邊一直嗡嗡地響個不停，像嘲笑的聲音。

他也想回到自己的殼裏了。他把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自己的臉。

好不容易熬到十一點半，終于可以休息一下了。當大家都回到獻血車旁時，彭曉川發現自己手裏所剩的傳單是最多的。

血站的工作人員給志願者們訂了盒飯，招呼道：“大家辛苦了，都到車上來吃午飯吧，上面有空調。”

彭曉川也跟着大家一起進到了獻血車裏，清涼的空氣迎面撲來，終于讓他覺得好受了一些。

旁邊幾個活躍的隊友在互相談笑，他融不進去，只坐在一邊默默吃飯。這時候謝薇也上來了，她領完盒飯，坐到了彭曉川身邊，不停地給自己扇風：“呼，今天真是熱死了，怎麽才五月初就是這種天氣。”她用紙巾擦掉額頭的汗水，又留意到身邊的彭曉川：“彭曉川，你出了好多汗啊。”也抽出一張紙巾遞給了他：“喏，擦擦。”

彭曉川客氣道：“不用了，我有的。”

謝薇還是笑着塞到了他手裏：“拿着嘛。”

“謝謝你。”這點好意還是叫彭曉川覺得暖心。

謝薇打開自己的盒飯，驚喜道：“居然是雞腿飯，這回血站終于舍得大方點了。”又謹慎地捂住了嘴，笑眯眯地悄聲說：“別讓他們聽到了。”

彭曉川也忍不住笑了笑。

謝薇問他：“今天早上怎麽樣？我說了會挺辛苦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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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曉川戳着自己的飯：“不算太順利，傳單都沒發掉多少。”

“也正常，今天滿街都是做促銷的，別人一路走過來都接了一手的小廣告，也懶得再拿我們的傳單了。不過我們的目的本來也不是發傳單，把人拉來獻血才是最重要的。”

彭曉川道：“可這不是更難嗎？”

謝薇笑道：“是有點難，不過也有技巧啊。”

“什麽技巧？”彭曉川好奇。

“你得熱情一點，多笑、多說好話，而且要找對目标——你知不知道性別優勢？”

彭曉川搖頭。

謝薇教他：“不是總說異性相吸嘛，既然你是男生，就多從女路人身上下手，這大街上下至十八上至五十歲的女人，就是你要重點攻下的目标。”

彭曉川遲疑着：“這樣會不會顯得很像流氓……”

“怎麽會，又不是讓你去糾纏她們，你笑得甜一點，态度熱情一點就好了。其實真挺管用的，我一早上都拉了三十多個人來獻血了。”

那是因為你長得漂亮啊，彭曉川心想。

謝薇見他還在猶豫，便鼓動道：“反正你先試試看呗，不管有用沒用，試試總沒什麽損失。”

彭曉川一想也是，便在心裏記下了。

吃完了午飯，彭曉川正要把自己和謝薇的飯盒一起拿去扔掉，起身時，他聽見一個男生在說：“這回還抽嗎？”

另一個男生道：“當然啊！我們肯定要以身作則的。”他亮出自己的胳膊：“大家也都一樣吧？”他這麽一招呼，其他幾個人都連連應和。

彭曉川小聲問謝薇：“他們這是要幹什麽？”

謝薇笑道：“吃飽了就嚷嚷着要獻血了，每回都這樣，這也算是青協的傳統了。”

嚷嚷着的果真都是熱血青年，一個個排隊坐到了采血椅上，伸出胳膊，讓工作人員挨個兒為他們抽血。除開患了感冒、來着例假和體重未達标的幾個同學，其他人紛紛獻出熱血，輪到謝薇坐到采血椅上時，她問道：“彭曉川，你要不要也來抽一管？”

幾乎所有人都獻了血，彭曉川即使心裏有點害怕，也根本不能拒絕，他不願自己成為志願者裏唯一一個膽小而自私的人。

他過去填了表，做了簡單的體檢和血液初篩，緊張兮兮地坐到了采血椅上。手肘處被抹上了消毒的碘酊，涼絲絲的，涼得他心裏一陣陣地打鼓。工作人員亮出針頭，粗大的針頭在漸漸逼近，锃锃的寒光閃瞎了他的雙眼。他閉緊眼睛不敢再看，腦海裏是紫薇遭受針紮酷刑時哭喊的畫面，這時手肘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他猛地發出一聲短促的“啊！”然後立刻用右手捂住了嘴。

謝薇見他臉色發白，額頭都是冷汗，關切地問：“彭曉川，你是不是暈血？還是暈針？”

經驗豐富的工作人員早已見怪不怪：“他沒事，就是膽小。”

深紅的血液漸漸裝滿了血袋，工作人員給血袋封好口後，彭曉川還專門伸手摸了摸，熱乎乎的。

抽完血後，彭曉川領到了一盒牛奶和一本無償獻血證。他摸着獻血證鮮紅的封皮，心裏冒出了種欣慰而光榮的感覺，只是一下子掉了300毫升的血，也許更容易被KO了。

稍作休息，志願者們又開始了下午的宣傳工作。彭曉川謹記謝薇傳授的經驗，這回專把傳單往女同胞的手裏塞。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覺得下午确實比上午更順利一些，被拒的次數稍微有了減少，于是他在發出傳單時，順便也大着膽子說上幾句，招攬路過的大姨小妹們都去獻血。

下午太陽更烈，彭曉川抽了一袋血後沒休息多久就出來了，這時候他口感舌燥，渾身冒汗，眼前時不時的還有黑影。他見附近正站着一位少婦，似乎在等人，便打定主意再給她發張傳單就去旁邊買水喝。

彭曉川走過去道：“姐姐，這個傳單你拿張看看。無償獻血最光榮，不光能救人，定期獻血也對身體好，歡迎你加入獻血的隊伍。”

那少婦接過了傳單，不知為何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沒有看向彭曉川，也沒有說話。

彭曉川往左邊指了指：“那邊就有輛獻血車，如果你想獻血，直接就可以過去了。”

那女人還是不說話，彭曉川以為她沒聽清，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往左邊指了一次：“就在那邊。”

這時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他的後領狠狠往後一拽，彭曉川猝不及防往後倒去，後背撞到了一個結實的身體，他慌忙回頭，看見了個兇神惡煞的中年男人。

男人在彭曉川的胸口上重重一推，直把他推得往後趔趄幾步，險些跌坐在地：“你他媽手往哪裏放？”又一把拽住那女人的頭發拉扯：“老子就去買個煙的功夫你都耐不住要勾搭別人？就那麽騷？”

那女人滿臉驚恐，邊掙紮着邊辯解道：“我沒有，我不認識他，我一句話都沒有跟他說……”

“他手都摸到你身上了！”男人狠狠抽了她兩個耳光，“賤貨！我看你就是打少了！還不老實！”

女人哭着求饒：“我們回家再說，別在這裏……”

彭曉川緩過了勁，趕緊過去攔住那男人：“你怎麽打人，停手！”但那男人高大健壯，二人力量懸殊，彭曉川想去扯開男人的手，可不僅沒成功，還被他又一次重重推開，接着一個拳頭砸在彭曉川的臉上，他眼前一黑，往後癱坐在地，手裏的傳單也全散落了。

三人的沖突引了不少路人圍觀，附近的幾個志願者聞聲也趕了過來，聯合攔住了企圖繼續動粗的男人，護住了彭曉川。男人氣不過，轉身又去抽自己老婆耳光來洩憤。

彭曉川站起來，又慌又怒，渾身都在顫抖，他朝那男人吼道：“停手！我報警了！”他掏出手機，撥了110，可電話還沒來得及接通，那女人竟立刻撲過來奪他的手機：“不許報警！”

彭曉川以為她被打傻了，好意推開她：“你別怕，等警察給過他教訓，往後他再也不敢打你了。”

那女人頭發蓬亂，臉帶淚痕，紅着眼睛吼道：“我們家的事情用不着你來管！你居然要讓警察來抓我老公，有沒有良心！”她趁彭曉川驚愕時搶過他的手機用力一摔，手機墜地發出刺耳的聲響，屏幕頓時迸出猙獰的裂痕。

報警電話還是接通了，接警員見這頭沒了聲音，又喂了幾聲。那男人見再耗下去形勢會對自己不利，拖着女人罵罵咧咧地走遠了。

彭曉川蹲下身撿起手機，心裏一片煞煞的冷。本來自己好好地做着公益，莫名就惹來一場橫禍，挨了罵，挨了打，自以為在救人于水火時，卻反遭對方的報複，成為了這場鬧劇裏最狼狽的人。

他壓低帽檐，把散落在地的傳單一張張撿起來。起身時，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臉，那裏好像腫起來了，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