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歷史淵源和現實問題

王凱平常也喝酒,不過不是白酒,拍完一天累得不行的時候先洗個熱水澡,再來點紅酒或者威士忌,半杯起一杯止,能讓人睡個好覺又不至于耽誤第二天的工作,像今天喝得這麽猛屬于百年不遇。

至于被靳東挂在嘴上一說再說的“少喝酒多背詞兒”則要歸進歷史遺留問題的範疇,時過境遷,王凱早就不是只能埋頭喝悶酒的十八線小演員,就靳東還不放心,動不動就拿來說事兒。“少喝酒多背詞兒”的那天——或者更準确的說是前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麽,靳東其實記得比另外一方當事人更清楚。

在松江拍僞裝者的時候是冬天,他們還沒到滿街粉絲的地步,還可以獨自出現而不虞擔心被圍得水洩不通。有天收工早,靳東心血來潮走進某家酒吧,覺着氣氛有點怪異,然後發現王凱正站在桌子上起範兒,醉着還能背出大段大段唐璜臺詞,那把聲音既明亮又低沉,極有穿透力,和酒吧裏放着的爵士和着像配樂詩朗誦似的,效果特別好,招來一堆小姑娘圍着他。

“別喝了,不嫌丢人啊你,”靳東分開人群,把王凱從桌子上薅下來按在卡座裏,“小心狗仔隊讓你明天上頭條。”

王凱報之以不加收斂的大笑:“哪會有狗仔隊來拍我……”他定定看着靳東,眼神非常痛苦,也非常清醒地問他:“東哥,我是不是真的永遠不會紅了?永遠,永遠,不會紅了?”

靳東不知道怎麽回答他。

要不是那個眼神看了讓人實在難過,他盡可以用“小紅靠捧大紅靠命”解釋,還可以安慰他“早晚有你紅的時候”,或者幹脆信口開河說“明天就紅別着急”,但最後靳東什麽都沒說,從王凱褲兜裏掏出錢包買了單,把人搭在肩膀上架回劇組酒店。

喝醉酒的王凱和平常完全兩樣,三腳貓的英語和普通話武漢話輪着講,誰也摸不準下一句在哪個聲道。且黏人,拽着靳東不讓走,非要和他深入讨論對明誠的人物理解,講着講着把自己講困了,四仰八叉在沙發上睡過去,第二天還要懵懵地問他:“東哥你怎麽在我房間啊?什麽時候來的?壞了壞了,我詞兒還沒背呢!”

——當時的眼神和語氣要是演出來的,那這小子拿個金雞金馬金熊不在話下,自己的金獅都該送給他。

——好在也終于紅了,熬出頭了。

靳東揉着眉心,餘光瞥着邊上站了三回沒站起來的王凱默默運氣。偏偏被盯那個毫無自覺,光惦記着有帳要和張曉謙算,站不起來幹脆不站了,酒杯在桌面上一墩:“曉謙兒過來!”

“凱哥凱哥!我喝個滿的?”張曉謙忽悠起人來也挺要命,“要不凱哥等我把郭曉然逮過來啊,我倆喝個交杯酒行不行?”

王凱乜斜醉眼去看靳東:“我無所謂,不過剛才東哥說了,曉謙曉然都是師弟,怎麽,你倆不敬師哥一杯?我可都先幹為敬了啊。”

他胳膊肘支在桌上,懶洋洋拎起面前的杯子晃當兩下。張曉謙咂咂嘴,看着還挺為難,最後把酒倒滿了,恭恭敬敬雙手端起來,沖靳東一咧嘴,笑得特別樸實:“靳叔叔,新年快樂哈!”

“诶你等會兒!什麽情況……”王凱指指自己,又指靳東,“合着你叫我凱哥,叫他靳叔叔,裏外裏我還成晚輩了?這差輩兒了啊這個……”

靳東又想抿着嘴唇笑,沒抿住就幹脆笑出了聲,眼角幾條挺深的笑紋。張曉謙也樂,先不忙喝酒,給王凱解釋,說十八年前就和靳東搭過戲,演他外甥,叫靳叔叔叫慣了沒改。王凱哦了聲,格外清楚地意識到靳東是将近四十歲的前輩,又頗不甘心:十八年前的靳東什麽樣兒他完全不知道,還不如張曉謙,就有點想找來那部劇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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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東淺淺啜口酒打發走了大外甥,見王凱仍是滿臉糾結,欠勁兒發作了想逗逗他:“來,叫句靳叔叔我聽聽。”

“……你大爺的!”

他大着舌頭也不忘還嘴,靳東正色搖頭,像在教一只斂了羽翼站在架子上的鳳頭鹦鹉,帶着居高臨下的耐心,卻更讓人氣得牙根癢癢:“不是大爺,叫叔叔就行。”

“fuck,you,grandpa!不對不是grandpa……”王凱嘟囔,在腦子裏倒騰就快不剩下多少的詞彙表,“大爺怎麽說來着……”

嗯,這回是真醉了。靳東扭臉和侯鴻亮打招呼要先走,侯鴻亮探頭看看王凱,後者越坐越軟,眼看要滑下椅子去:“來得最晚,醉得最快,這也太實誠了點?”

“不實誠你還未必簽他呢。”靳東和侯鴻亮多年交情,熟不拘禮,說話直接得很,“這回撿着寶了吧?”

侯鴻亮笑而不語。王凱和靳東差不多包辦了今年正午的男主角,靳東還多少有點清高的做派,不怎麽樂意參加宣傳路演,王凱拍戲認真不說,活動日程表排得見縫插針,精确到以半小時為單位,代言站臺、新片宣傳、封面專訪、簽名握手,再加上年底各種活動,竟全都應付了下來。靳東看他不搭茬,又加了一句:“錢是掙不完的,你也容人歇歇,老這麽繃着鐵打的也受不住啊。”

“正主還沒喊累呢,你倒先打抱不平了?”侯鴻亮其實從氣質上看不太像個商人,不過好歹也是另立爐竈拼出一番事業的,雖然笑得溫和,說得卻一針見血,“他現在正是快速上升期,劇本排着隊給挑,片酬翻了幾倍你知道嗎?別人求都求不來的,不信你問他要不要歇着,人王凱比你可上進多了。”

靳東默然,攥着王凱的胳膊往外走。王凱挺乖地跟着他,頭半垂着,毛衣下頭的手臂瘦得像是還在抽條長個的青春期男生,明明以前還有點肉的。他記得頭回端出師哥的架子訓王凱的時候他也是這麽半垂着頭,挺乖,間或點頭附和一句師哥說得對,但其實他畢業的那年秋天王凱才入學,他們并沒有在排練廳、食堂、圖書館、籃球場,或是男生宿舍樓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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