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随着女巫的逃離, 薛定谔的餐廳恢複了寧靜。

天色漸漸明亮，陽光重新照進餐廳。符文魔法燈的光線漸漸隐沒在日光之中。

面前的桌子不再顫動, 杯盞也不再相互撞擊發出聲音。食客們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重新望向自己盤中的美食，胃口漸漸恢複。

亞倫站在桃樂絲留下的空桌子跟前，氣咻咻地抱怨：“這算什麽占蔔女巫？竟然用這種法子吃霸王餐？”

桃樂絲進店只點了一杯岩漿、一道小吃, 從餐廳開門的時候起就霸占了那張小桌子, 走的時候還沒付錢。亞倫當然氣不過。

但是艾薇站在餐廳門口, 望着桃樂絲離開的方向, 心裏沒有把握：

女巫走的時候手裏捧着她那枚水晶球。直到她走出很遠，艾薇還是能看見水晶球在女巫手裏大放光芒，幾乎照亮了北方大陸的蒼茫原野，直到黑雲散開，日光重新照亮大地。

“咆哮海？桃樂絲說的真是咆哮海？”

艾薇心裏打了個突，趕緊轉身回到餐廳裏, 向亞倫丢下一句：“你照顧餐廳, 我去地下城查看一下。”

她快步通過餐廳一角的通道，拾級而下，來到地下城中，大聲問她的員工和商戶：“剛剛你們這裏發生了什麽？”

還沒等員工們答話，原本在烹饪區幹着活的史萊姆們紛紛圍了過來, “昂”“昂”地繞着艾薇轉起了圈子。這一刻它們都有點兒像是受驚的孩子，只有在艾薇身邊，才能得到安全感。

由米蘭達臨時負責照看的小龍多羅也連滾帶爬地沖艾薇奔過來, 奮力爬到艾薇肩上，緊緊地抱住艾薇的脖子，假裝自己是一條圍脖，無論艾薇怎麽哄，都不肯下來。

羅珊娜和西索一道匆匆趕來，魅魔很有把握地對艾薇說：“剛才發生了能量異動，波及了地下城。”

艾薇：“你确定，這是來自別處的能量異動，影響到了地下城？”

羅珊娜和西索對視一眼，兩人都點點頭。

羅珊娜随即用極簡練的語言飛快地解釋一遍剛才的情形：她正在安裝用于在虛拟空間穿梭的魔能升降機，升降機上有魔能測定設備。地下城的魔能一直保持着穩定，可就在方才，瞬間之內魔能測量儀上的指針飚到了最高值。地下城裏對魔能最為敏感的史萊姆也出現異常，一部分史萊姆開始朝地下海的方向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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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能量波動大概持續了一分鐘左右，波動消失之後一切恢複正常。我和西索大致檢查了一下，地下城各處沒有受到任何損壞。傳送門和正在安裝的升降機都一切正常。”

“艾薇姐，餐廳出現了什麽情況，地下城的能量波動與地表發生的事有關嗎？”羅珊娜關心地問。

艾薇則低頭思考：聽了羅珊娜的話，她已經完全确定剛才的異動絕對不是女巫造成的了。

——如果女巫桃樂絲一個人能擁有這麽大的能量，幹什麽不好，幹嘛還總吃白食呀？

按照這個思路往下想，艾薇認為很有可能是這次能量異動導致女巫和她的水晶球發生了異常——而女巫則完成了她的本職工作，做出了預言。

“你們聽說過咆哮海嗎？”艾薇問大家。

凱斯蒂亞大學畢業的幾個年輕人一起點頭。博學的西索給出了教科書上的答案：“咆哮海就是寂靜海的變體，當北方地區發生大規模能量波動的時候，寂靜海就有可能變為咆哮海。”

“但學者通常認為，‘咆哮海’早就成為歷史了。寂靜海已經‘寂靜’了很多年，上一次‘咆哮’，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兩個百年之前的事了。”

艾薇思索片刻又問：“西索，你說的這‘寂靜’也好‘咆哮’也好，是指的地上海還是地下海？”

西索被艾薇一句話将住，這才發現他從書本上得來的“博學”恐怕不是真的博學。歷史課本上從來沒有提到過北方大陸表面以下，延伸進內陸的地下海，那“咆哮”的究竟是地上還是地下，自然也無人提及。

艾薇想了想，轉頭對米蘭達說：“替我去請人魚首領費爾曼和海妖族的老族長。”

遠處一聲雄壯的聲音傳來：“艾薇小姐，不必相請，費爾曼已經在這裏了。”這位人魚首領顯然是為了剛才能量波動的事來找艾薇商量。

而米蘭達腳下飛快，直接從費爾曼和他的族人身邊越過。在這座地下城，他除了完成系統發布的任務之外，只聽艾薇的吩咐，艾薇說讓他做什麽，他就去做什麽。

還沒等米蘭達奔到地下海邊，就在路上遇見了海妖老族長，走路顫顫巍巍的老婦人扶着阿蘭娜的手，艱難地向地下城的方向行進。尊老愛幼的米蘭達少不了上前搭了一把手，海妖少女剛開始時滿臉戒備，在一旁瞪他瞪了好一會兒，神色總算緩和下來。

少時，海妖、人魚和艾薇他們一起聚在地下城裏。艾薇将早先餐廳裏占蔔女巫做出預言的事講了一遍，海妖族長和人魚領袖看起來都沒有那麽驚訝。

“其實前一段時間一直斷斷續續地出現這種能量波動，只是規模非常小，不易令人察覺罷了。”費爾曼說。

艾薇低頭回想：如果費爾曼說的是真的，那麽最近地下城裏的史萊姆偶爾出現莫名其妙的異動——比如海妖阿蘭娜第一次進入地下城時發生的怪異，就一概可以解釋了。

“但是寂靜海變為‘咆哮海’的情形已經很多年未出現了，這一次也未必會發生。”費爾曼說，“而且即便發生了，我們也無力阻止。”

人魚說出了大實話。

艾薇想了想，開口問費爾曼：“恕我冒昧，您和您的人魚族人，有人曾經經歷過上次‘咆哮海’時期嗎？”

看起來桀骜不馴的人魚首腦這時臉上突然紅了紅，頗不好意思地說：“并沒有……但，但我們族中有代代相傳的故事與詩歌，講述了我們的先民們曾在‘咆哮海’時期從海裏逃到了岸上，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生活了一段時間，等到咆哮海重新恢複為‘寂靜海’了，才歸回舊日的水下生活。”

年輕氣盛的海妖少女阿蘭娜這時出聲嗆人：“你們人魚本就是可陸可海，一旦海裏發生災難了就棄海而逃，本事可大了吧！”

費爾曼也不是什麽善茬兒好脾氣，反過來冷笑道：“據我所知，在某一次‘咆哮海’時期，海妖族可是曾遭受到重創的吧？……也是，這麽多年都過來了，元氣漸漸恢複，小一輩也都牙尖嘴利，學會怼人了。”

艾薇的地下城向來和諧，此刻她聽見人吵架自然頭疼不已。可這也怪不了別人，人魚與海妖本就是死對頭，她把兩個種族同時請到現場，自然要出面做和事佬，調停兩族之間的矛盾。

“我說句不好聽的話，兩位請不要生氣。得到女巫預言之後，我立即将兩族請來我的地下城，其實只是出于我個人的私心：我只想了解寂靜海變成咆哮海，會對我的地下城有什麽影響。既然你們兩方都無法給我更加具體的信息，我自然會另外找渠道去了解，而不是坐在這裏聽你們吵架。”

艾薇突然變得強硬，讓費爾曼和阿蘭娜都吃了一驚，竟然暫時擱置了矛盾，齊刷刷地望着艾薇，閉嘴不再争吵了。

“當水底茂盛的海藻，成為鎖住我們喉嚨的項圈；

當昔日溫柔的波浪，咆哮着将我們拖向深淵；

最溫柔最偉大的神明啊，你什麽時候能出現将我們拯救？

……”

歌聲開始在地下城中回蕩。

這是坐在阿蘭娜身邊的海妖老族長突然開了口，她的歌聲柔美動人，回蕩在地下城中。海妖的歌聲名不虛傳，哪怕并不是在刻意魅惑，這歌聲依舊擁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艾薇則留神傾聽，看來海妖的歌正是描繪“咆哮海”時期多方受難的情形的。

老族長平時看起來虛弱不堪，但是今天一開口，便滔滔不絕地唱下去。

歌聲裏描繪的全是可怕的景象：寂靜海變得狂暴，滔天的巨浪甚至越過了火焰嶺，無論是水生還是陸上的生物都無處可逃。

老族長的歌唱還描繪了咆哮海恢複成為寂靜海之後的樣子：隐川寂寞地流淌，兩岸俱是荒蕪，人們沿着隐川悲悼逝去的往昔，将這條河流重新命名為“哀傷之河”。

與座的，除了老族長都是小輩，甚至連阿蘭娜都是第一次聽族長唱起這一段歌謠。

——原來流經圖赫鎮的隐川另有一個名字，叫做“哀傷之河”，竟然是上一次“咆哮海”的恩賜？

兩百年後，北方大陸卻已漸漸淡忘了這破壞力巨大的天災，人們重新在此定居并繁衍，記憶漸漸地稀釋乃至消失，各種族都不知道巨大的災難依舊懸在頭頂。

艾薇聽見海妖的歌聲心裏也涼了半截：如果“咆哮海”的威力真的像老族長歌聲中所述的那樣巨大，那麽她的地下城絕對難逃厄運。

她眼前似乎看見海水從地下城的入口倒灌進來，淹沒商業設施、種植園。通往地下海的岔道也一樣是最危險的地方，她似乎能看見地下海水挾裹着海妖與人魚的屍骸沖入地下城——無論是水生還是陸生，生命在她的地下城裏抵達終點。

那她還開發個什麽勁兒，早點帶着大家去逃亡吧！

艾薇的眉頭越皺越緊。

海妖老族長的歌聲卻還沒有停，歌聲越發變得委婉低徊。一直坐在族長身邊的阿蘭娜此刻眼中飽含着熱淚，一個不小心，圓滾滾的珍珠就從她眼中滾出，墜落在地下城的地面上。

海妖老族長自己卻神态自若，不見哀傷。

她一面歌唱，一面悠悠地起身，來到艾薇面前。阿蘭娜吓得一個激靈，連哭也忘了，趕緊起來扶住老族長的胳膊。

老族長的歌聲依舊未停，歌詞卻開始重複。

“最溫柔最偉大的神明啊，你什麽時候能出現将我們拯救？”她循環往複地唱着這一句，終于在艾薇面前拜倒。阿蘭娜想去扶，卻覺得胳膊沉重，扶不起來。

艾薇睜圓了眼睛：“什麽……我？”

——這什麽鬼？！

她并沒有這麽偉大，甚至從來沒打算過堅守。為了她和員工們的安危，她可以分分鐘放棄多年來的付出與努力，帶着大夥兒一起逃亡。

對，她就是這麽光棍！——如果人魚和海妖能逃的話，她也一定會向他們提出這個建議。

可是老族長的意思是——她能扮演救世主的角色，她就是那個“溫柔而偉大”的神明？

她扶着桌面，刷地站了起來，正要開口。

西索卻突然插了一句嘴：“這裏有個問題。”

“按照剛才首領所說的，和我以前在書本上看到過的記錄。上一次‘咆哮海’時期發生在兩百年以前。”西索先總結了一下，然後再提出他的疑問。

“但是‘隐川’這條河流得到‘哀傷之河’這個別稱，是在大約四百年以前。”

“也就是說，老族長剛剛傳唱的歌謠，是上上次‘咆哮海’時期流傳下來的歌謠，并不是上一次災難發生時的描述？”

費爾曼點點頭，說：“我傾向于同意，我比較有把握的是，人魚目前對‘咆哮海’的了解，全部局限于兩百年前的那一次，在那之前，人魚并沒有傳說和文字資料流傳下來。”

他說着捋了捋披在雙肩上的長發，然後撓撓頭：“我想，兩百年前我的祖先們應當是找到了躲避災難的方法，所以情況并沒有那麽糟糕：我們一起遷去了陸上，從而逃過一劫，至于遷去了哪裏麽……”

費爾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竟也轉過臉，直勾勾地望着艾薇。

艾薇：……又是我？

但是她不會拒絕一切可能性。

她的地下城，能夠保護自己，并且拯救臨近的這些種族麽？

她想起了在地下城裏發現的那個“城堡”标志——薛城是否能夠成為一座抵禦“咆哮海”的地下堡壘？

艾薇想起了羅珊娜提過的虛拟空間。

如果她的地下城，并不是現實中位于地下，一層一層的空間，而是處在一個虛拟空間中，各自獨立的層級，是不是就有法子避開洶湧倒灌的海水？如果這樣行得通，那她第一層

“誰幫我去請一下羅珊娜？”

羅珊娜因為不是文科生，不像西索那麽“博學”，她對歷史都不熟，所以沒有參加了這一次的讨論。被喚來之後魅魔也是一臉的糊裏糊塗。

“已經有新的魔能升降機可以使用了嗎？”艾薇問。

羅珊娜大吃一驚：“我今天早上剛剛完成了一件，還沒有進行測試，您……您是怎麽知道的？”

“你今天心情特別好，早上還沖我嘻嘻笑來着。”

羅珊娜：……天，這個領主也太敏銳了吧。

“羅珊娜，現在情況緊急，你看看測試的工作能不能交給西索。你已經完成了一件升降機的組裝，想必也能很快完成其它的。在最近幾天裏，請你盡最大的可能，組裝盡可能多的升降機。”

“西索，像我剛才說的，你帶着米蘭達進行魔能升降機的測試工作。測試的時候可能需要一定程度的探險，這一部分工作你讓米蘭達來……哦不，你倆其實都行。”艾薇這時突然想起來西索的戰鬥系技能已經比米蘭達更高了。

“亞倫，從現在開始起進行餐廳的善後工作。向現在還在餐廳裏的客人提示危險，請他們盡早離開北方大陸。通知所有已有預訂的客人，餐廳在未來幾天內取消預訂，暫時歇業。”

聽見艾薇這樣有條不紊地安排工作，海妖老族長精神振奮，輕輕扶着阿蘭娜的手，“霍”地站了起來。

可是人魚首領費爾曼比她快，這位大塊頭模樣粗豪的人魚搶在宿敵前頭問艾薇：“艾薇小姐，我們人魚可以做什麽幫到您？”

“你們？”阿蘭娜難免出口揶揄，“不是躲在陸上就行了嗎？”

費爾曼難得的被阿蘭娜怼了一次之後并沒有生氣：“我相信我們的祖輩并沒有‘躲’。剛才我也說了，人魚獨自面對自然災害的時候的确是束手無策，但是現在有人站出來，要帶着我們對抗這災難，人魚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觀。”

艾薇笑着沖費爾曼點了點頭表示感謝，她卻先轉過頭來對阿蘭娜說：“阿蘭娜，我并不是老族長口中唱的什麽神明，相反我還有事情要拜托你。”

阿蘭娜睜大眼睛望着艾薇：這個既漂亮又有權威的人族少女跳過了費爾曼直接找她幫忙，讓海妖少女的心裏別提多樂意了。

“現在我們對‘寂靜海’變‘咆哮海’這事兒知道得太少了，陸續出現能量異動之後會發生什麽，‘寂靜海’什麽時候變‘咆哮海’，我們手頭還剩多少拯救自己的時間……這些我們都一無所知。”

“而你族時代流傳下來的歌謠，是目擊這場災難難得的第一手資料。我想請你，帶領你們的族人把所有相關的歌謠都梳理一遍，任何有價值的信息，都請你告訴我——這對整個北方大陸都非常非常重要。”

海妖少女臉上登時都是飛揚的光彩：“你放心吧！這我能在最短的時間裏辦到。”說着，阿蘭娜就将老族長扶到一邊，細細商量。

艾薇此時再轉頭看向費爾曼，只見人魚首領臉上寫着大大的“我們大人不跟小女孩兒計較”幾個字。艾薇知道他心裏還是計較的，畢竟兩族恩怨糾纏，沒那麽容易被化解。

于是艾薇沖費爾曼招招手，對他說：“首領，我也另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拜托你幫我。”

作者有話要說：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