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馮·瑪格麗特②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地府。
我們英俊高貴的閻君大人在享用過浪漫的燭光晚餐,泡了個玫瑰花瓣熱水澡,并享受了精油按摩後,披上他的金色真絲浴袍,戴上他的金絲邊框平光眼鏡,在酒櫃中挑了一瓶年份極佳的波爾多紅酒後,姿态優雅地回到超豪華卧室,準備獨自品味地府的夜景時——
驚訝地發現,他心愛的“馮·瑪格麗特”不見了!
“這是怎麽回事?”閻君大人一步跑進他的豪華卧室,慌亂地看了看,發現床果然沒了蹤影,只剩下厚厚的床墊子孤零零躺在地上。于是他發出一聲痛徹心扉的驚呼:“我的床呢!我的‘馮·瑪格麗特’西班牙風格大銅床呢!”
下一刻,他臉色發白、發絲淩亂,抖着嗓子吼出聲:“香香蜜蜜甜甜美美!”
意料之外,他吼完後,他四位可愛的兔女郎仆人沒出現,出現在卧室中央的是,一身素衣、冷若冰霜的辛無奈。
“辛判,你來的正好,我這裏失竊了!我們地府居然發生這種事,你一定要管管,嚴格的管管——”閻君大人撲到跟前,恨恨地說。
辛無奈輕咳一聲,仿佛沒有看到閻君大人臉上咬牙切齒的恨意,淡淡說,“哦,那張床啊,我讓香香蜜蜜甜甜美美給李禤送過去了。”
閻君大人優雅的身姿,在冷風中晃了晃。他的金絲眼鏡在驚慌之下,有些歪斜,他也顧不上扶好,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嗓音低啞地問,“辛判,你說什麽?”
“我把床給李禤了。”辛無奈說。
閻君大人腿上一軟,癱坐在柔軟的床墊子上,神情淩亂,“你怎麽可以這樣,那可是英吉利女王睡過的大床,你怎麽可以給那個老鬼!”
辛無奈倒有點意外:“不是西班牙風格的嗎?怎麽是英吉利女王睡過的?”
“……”閻君一噎,擡起一張慘白的臉,痛不欲生地瞪着辛無奈,鏡片後的目光,滿是絕望和失落。
辛無奈再次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勸慰,“要是不把床給李禤送過去,他一氣之下回到地府,像以前那樣天天賴在你床上睡大覺,你是不是也很痛苦?”
閻君大人低低|喘了口氣,仿佛在壓抑內心地苦澀,他雙手緊緊抓着柔軟的床墊,不再說話。辛無奈繼續安慰,“我也是考慮到你的情況,把床墊給你留下了。只要有床墊在,你那種睡着的感覺就沒有變。你以後想要什麽床,可以告訴我,我會盡量幫你找回來。”
閻君大人猛地擡頭,“我要辛判房裏那張紅木床。”
“休想。”辛無奈直接回絕,嚴肅地說,“除了我那張,還有李禤那張,其他的,我幫你找。”
閻君大人嘴角顫抖,似乎忍不住要抖落心酸的淚水,萬分委屈地說,“什麽‘李禤’那張,那張本來就是我的‘馮·瑪格麗特’!”
辛無奈見他還是這副不依不饒的樣子,不由耐心盡失,她秀眉一挑,嘴角一咂,“啧”了聲,正要拂袖離去,卻是窗外“叮鈴”一聲,緊接着,名為“香香蜜蜜甜甜美美”的四位兔女郎擡着“馮·瑪格麗特”和老鬼李禤回來了。
閻君大人在看到“馮·瑪格麗特”時,眼中刷的亮起一道光明的希望之光,下一刻看到歪在床上的李禤,希望之光瞬間堕于永恒的黑暗,他脊背一抖,麻溜地爬起來躲在了辛無奈身後。
辛無奈皺眉,“怎麽又回來了?”
香香蜜蜜甜甜美美聽問,同時攤開手,做出一臉“我們不懂”的可愛表情。
辛無奈看向李禤,李禤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孤零零橫卧在地面上的床墊。
辛無奈明白過來,她頗同情地看了一眼閻君。閻君大人也明白過來,這李禤是連他的床墊也要搶走!他登時炸了毛,不管不顧地撲過去,敞開手腳擺成大字趴在床墊上,氣瘋了一般地說,“床墊才是一張床的精華,你們想要我的精華,不可能,除非把我也搶走——”
他話音未落,辛無奈素白的袖底彈出一條玄色鐵鏈,嘩啦一聲纏住閻君的腰,然後,就這麽,在所有人驚訝的神情裏,把閻君攔腰吊在半空中。閻君手腳撲騰了一下,碰不着地面,又頹然垂了下去。他凄凄慘慘地看着辛無奈,欲說還休地喚了一聲:“辛判……”
辛無奈充耳不聞,揮了揮手,直接說,“擡走擡走。”
香香蜜蜜甜甜美美答應了聲“是”,四人一臉同情地看了眼閻君大人,動作卻不遲疑,身形變幻間,已經擡起床墊的四個角,穩當當放在名為“馮·瑪格麗特”的西班牙風格大銅床上。
閻君大人喉嚨裏發出一聲細細的嗚咽。
“還要什麽?”辛無奈問李禤。
李禤想了想,慢吞吞地說,“枕頭兩只、被子一床。”
辛無奈看向香香蜜蜜甜甜美美。香香蜜蜜甜甜美美會意,打開金色的衣櫥,從裏面取出潔白的枕頭和火紅的被子,一一請李禤過目。李禤點了頭,她們才敢放在馮·瑪格麗特上。
所有人、都自動無視了、閻君大人那心如死灰地哀嚎,“我的羽絨被,畢方火羽織成的羽絨被……”
“叮鈴”一聲,香香蜜蜜甜甜美美擡着“馮·瑪格麗特”和李禤和羽絨被等消失在這間豪華不減的卧室中。氣氛安靜至極,辛無奈手上一松,纏在閻君大人腰間的鐵鏈消失,閻君大人慢悠悠摔落在他那純白的安哥拉山羊絨地毯上。
辛無奈想說些什麽,但遲疑片刻,終究沒有說出口。她揮了揮衣袖,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昏暗之中。徒留閻君大人委頓在地,他眼神空洞,衣發淩亂,竟像是、像是被什麽人狠狠地蹂|躏過了一樣!
天亮的時候,葉繁下班回家,推開大鐵門,就看到了橫在院子裏的床——
他那張頗具80年代樸實唯物風情的純真派大木板床,像被人遺棄了一樣,靜靜橫在院子裏。
葉繁的第一感覺是進賊了,第二感覺是他被人趕出家門了,可是,他立刻又把這種詭異的想法抛棄了——這裏是他家,他是個獨居的單身漢,誰能闖進他家裏,把他趕出家門?
但他又有點不确定。他進了屋,走進卧室,然後被卧室裏那張……西洋複古風格的大銅床閃了一下眼……然後又閃了第二下……他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終于回過神,發現他清貧的卧室,突然就風格華麗了。
……果然是被遺棄了嘛……他的床……
葉繁慢慢走過去,潔白的紗帳在晨風中飛舞着,床上睡着的人,也漸漸面目清晰起來。俊美而不柔弱的面孔,睡着時依舊清冷的神情,烏黑如瀑的長發,潔白的脖頸,纖細的手臂,細膩的肌膚,火紅色被褥下,優美的身形……
很美的一個人。
不對,是人嗎?
這還是人嗎?!
葉繁一把抓起李禤冰涼的手臂,把他從床上揪起來。李禤從睡夢中驚醒,搖搖晃晃坐起,茫然睜眼,看着面前一臉怒氣的人。
“你回來了。”李禤迷迷糊糊地說。他身上火紅色的羽絨被滑落,露出赤|裸的上半身,烏發傾落,半遮半掩着纖細的脖頸,纖細的鎖骨,纖細的……
“……”葉繁一滞,但沒松開手,他真的很生氣了,“這裏是我家,你憑什麽把我的床随便扔出去,你把我的床扔了,我睡哪兒呢!”
李禤揉了揉眼,指了指身邊,“你也可以睡這裏,反正床很大。”
“……”葉繁這才發覺,這麽大的床,李禤只是睡在右側,左邊是空着的。包括前幾天,他那張大木板床,李禤也是只睡在一側。但是,葉繁皺眉,“兩個人怎麽能睡一起?都是成年人了。”
“我倒無妨。”李禤打了個呵欠,從葉繁手中抽出手臂,又輕飄飄躺了下去,他把身體埋進被子,選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閉上眼,“反正我是鬼。”
清晨的涼意在瞬間爬滿脊背。
葉繁望着床上的人,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別胡說了,這世上根本沒有鬼。你肯定是生病了,你要是願意,我陪你去看醫生。”
床上人,不語不動,似乎又睡了過去。
葉繁走出卧室,用冷水洗了把臉,擦幹手後,解開領口的扣子,看着脖子上那一圈青紫的勒痕,比前兩天淡了一些,但痕跡還在。
他搞不明白,迫切希望有科學家來跟他解釋一下。
——解釋一下,卧室裏那個人的存在。
葉繁做好早飯,走出廚房,發現他那張本來被遺棄在院子裏的、樸實的大木板床居然端端正正擺在了客廳,床上被褥枕頭一應俱全……嗯,悄無聲息地、就這麽進屋了……嗯,棒棒噠!葉繁麻木地在心裏拍手贊了一聲,沉默地把飯擺上桌。
飯桌就是沙發前的那張舊茶幾。
就算再遲鈍,葉繁也意識到李禤是不用進食的了,于是葉繁就只做了他自己的粥,小菜,還煎了太陽蛋,并在拆遷區外買了油酥燒餅。一樣一樣擺上桌,雖然不華麗,但還算健康豐盛。
但沙發上,李禤不知道何時起床的,正不動如山地坐着。
沙發被李禤占了,葉繁只好搭個小板凳坐在李禤對面。高高大大的人,坐在那小模小樣的凳子上,顯得十分憋屈。但葉繁忙了一夜,餓得很,也顧不上許多,埋頭又吃又喝起來……吃着吃着,他忽然有點不自在。
即便他現在知道李禤是不用吃飯的,但他這麽自己吃獨食,被人看着,還是心中有點愧疚。而且,這李禤平時對他一直愛答不理的,基本是無視狀态,今兒怎麽了?一直是在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葉繁抱着粥碗悄悄擡頭,李禤果然一直在盯着他和他懷裏的粥碗。
……這人怎麽總是在該假裝睡覺的時候,而不假裝睡覺呢?葉繁心想。
他三兩口把粥喝光,用筷子夾起燒餅,卻越吃越覺得沒什麽香味——因為有個目光,直盯得他頭皮發麻……
這到底是為什麽?葉繁完全不明白,這人一大早上抽什麽風,為什麽要這樣看着他?難道因為剛才打擾了他睡覺,所以這是起床氣?可那也是因為這人擅自把他的床扔出去了……葉繁越想越氣憤,不小心被餅上的芝麻粒嗆了下,轉過身咳嗽,順勢準備這麽背對着李禤把早飯吃完……但執着的目光如芒在背……
好不容易背後松了松,葉繁眼皮一擡,李禤已經直愣愣站在他身前,面無表情地說:“我是鬼。”
“……”
緊接着,李禤擡起手,把他的腦袋硬生生轉了半個圈——正臉朝後,滿頭烏發挂在了身前,直勾勾對着葉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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