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黑冢①
葉繁搖下車窗,一臉驚訝地叫住他:“李……禤?你怎麽在這兒?”
李禤靜靜看着葉繁,吐出兩個字,“迷路。”
葉繁早習慣了李禤這副面無表情的樣子,聽到“迷路”兩個字,“哧”地笑出來,他打開車門,“上車,我送你回去。”
“回哪兒去?”李禤飄悠悠地問。
“回……我家?”李禤一問,葉繁倒有點遲疑,莫非這李禤“有家可歸”了?
“你家?”
葉繁想了想,坦然說,“你要是有地方可以去,我就送你過去。你要是沒地方可去的話,就跟我回家,以後咱倆一起住。反正我能看見你,你不嫌棄我做的飯難吃。你也看見了,我自己住,很方便,也不耽誤你……睡覺。”
——鬼應該不用工作,只要吃吃喝喝睡睡,就沒其他事了吧?
李禤坐上了車。葉繁打開電臺,居然又是那檔名為“深情夜半”的欄目。
主持人:“歡迎大家收聽今天的‘深情夜半’,今天請來的嘉賓依然是擅長講鬼故事的咔吧咔吧小姐。咔吧咔吧小姐,聽衆朋友們非常喜歡你的鬼故事,都很好奇你的靈感來源。”
咔吧咔吧小姐:“靈感來源?”
主持人:“你腦子裏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奇妙的故事?”
咔吧咔吧小姐:“來自真實事件。”
葉繁禁不住笑起來,要在之前,他對這位咔吧咔吧小姐所說的“真實事件“肯定嗤之以鼻,但今天,他覺得頗為有趣。想想,世界真是奇妙。他看一眼身旁的李禤,難得李禤一路沒睡,呆呆地,仿佛在出神。
“你叫什麽?”李禤忽而問。
“哎?”葉繁這才想起來,他和李禤還沒有彼此自我介紹過,于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我叫葉繁,枝繁葉茂的葉繁,今年二十七歲,無父無母,獨身,是個夜車司機,喜歡種菜和養生,座右銘是‘愛國、誠信、敬業、友善’,理想是……暫略!對目前的生活比較滿意,無不良嗜好。”
葉繁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李禤卻只在嘴裏重複了“葉繁”這兩個字,其他仿佛都沒聽進去。葉繁問,“你呢?你是……古代鬼?還記得為什麽在這裏,要去哪兒嗎?有什麽心願未了嗎?我可以盡量幫你實現。”
“忘了。”李禤兩眼一閉,習慣性地假裝睡着了。
葉繁似乎料到李禤會這樣,他哈哈一笑,“忘了也沒關系,從現在開始好好生活吧。”
李禤聽得一怔,不由睜開眼,只見葉繁目光清朗、湛湛有神,笑容輕快而不失真誠。
葉繁朝他說:“李禤,以後請多多指教。”
如同一陣溫暖的風,拂過冷寂的心頭。
葉繁下班時,繞到隔壁社區的菜市場去買大黃魚。就在離菜市場最近的那條巷子外,拉起了警戒線,很多警察和人圍在那裏,似乎出了什麽事。葉繁一向不愛湊熱鬧,也沒多想,就直接去了菜市場。
倒是菜市場裏賣菜的、買菜的,大家一邊做買賣,一邊低聲讨論,雙方難得意見統一,都搖頭晃腦地說着“可惜了”。葉繁挑好了魚,賣魚的大姐一手撈出來,稱重的時候,瞧一眼葉繁,忽然說,“小夥子,你最近注意點兒啊。”
葉繁正琢磨魚是清蒸還是糖醋呢,不由一愣。大姐已經駕輕就熟地說,“呀,你沒看見外面出什麽事了嗎?!”
“什麽事?”葉繁想起了警戒線和刮在菜市場上空這一陣“可惜了”的讨論之風。
大姐嘆口氣說,“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頭給人割了,屍體扔在外頭的巷子裏,別提多慘了。據說那小夥子還是藝術學校的,長得可俊!”大姐又瞧一眼葉繁,“小夥子,你可要小心了,據說這都是第三起了。專割年輕人的腦袋!”
“人為嗎?”聽說這是“第三起”,葉繁一陣驚訝,他最近心力交瘁,都沒來得及買報紙,也沒來得及看新聞,所以對這則沸沸揚揚的“無頭屍案”一無所知。
“肯定是人為啊,那還能有鬼!”大姐似乎覺得葉繁關注的點不太對,慎重地把魚交給葉繁,第三次提醒,“你看你長得也挺俊,一定要小心,晚上別外出!”
葉繁感激地一笑,“謝謝大姐,我知道了。”
葉繁拎着魚,又買了一堆蔬菜,并一份報紙,滿當當地放到後備箱,開車往回走。那條發生“無頭屍案”的巷子口還拉着警戒線,但警察嫌圍觀的人多阻礙交通,正在攆。葉繁心想,這都第三起了,如果真是人為,那人可比鬼恐怖多了。
回到家,李禤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打瞌睡,聽到開門聲,一下子驚醒,沒精打采地說:“你回來了。”
“哦。”葉繁驚訝:“怎麽不去你的……豪華大床上睡?”
“……”李禤面無表情。
葉繁也不以為意,他把報紙扔桌上,一面往冰箱裏填充蔬菜,一面唠唠叨叨說,“今天外面發生了無頭屍案,聽說都第三起了,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人做的!好好的不行嘛,非得害人害己,多不利于社會的和諧安定和團結呢,希望警察叔叔快點把兇手抓起來……對了,今天晚上做大黃魚,你想清蒸還是糖醋?”
李禤始終不應聲。
倒是葉繁自己一愣,他一直以來獨自生活,平常忙進忙出,也沒有自言自語的習慣,他一向以為他自己是話少那一類人,沒想到,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不,僅僅是一只鬼,他的心情就無比開朗,話也不知不覺多了起來。所以,原來他其實是話多那一類人嗎?
晚上,大黃魚到底還是清蒸了。
理由:家裏糖沒了。
下午四點,葉繁被鬧鐘聲叫醒,一睜眼看見在他床邊坐着的李禤。李禤抛下“糖醋”兩個字,又輕飄飄地回沙發上坐定。葉繁“哦”了聲,然後下床洗漱做飯,再之後發現家裏糖罐空了。
葉繁從廚房探出頭,抱歉地說,“糖沒了。”
李禤本來歪在沙發上看葉繁帶回來的報紙,聽說“糖沒了”,一臉茫然。
葉繁解釋:“沒有糖,做不了‘糖醋’。”
李禤明白過來,翻過一頁報紙,視線落在那則“無頭屍案”的報道上。
他說,“那清蒸。”
于是,可憐的大黃魚兄被清蒸了。
淩晨2點,葉繁開車送一位女士到“Burning Club”後,繼續沿着堂皇大道往前開,在後十字街遇到一位乘客。正值農歷的月末,月亮挂着枝頭,是一鈎纖細的鳳尾,再加上天氣不佳,天上天下都是昏暗一片。
連路燈仿佛都受天氣影響,看起來不如往常明亮。
乘客站在樹下的陰影中,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朝葉繁招了招。
葉繁把車開過去,看到這位乘客,一股怪異之感升上心頭。這位乘客穿着收腰的卡其色長風衣,風衣極長,拖到地面,讓人看不清風衣下方是否有腳;頭戴一頂誇張的大檐帽,帽檐太寬了,完全遮住臉,看不清容貌和神态;手裏提着個銀灰色的正方形盒子。
雖說已經入秋,但全身上下包成這樣,還是有些奇怪。
女乘客上車,頓時一股濃郁的幽香撲面,直熏得人暈頭轉向。葉繁載過不少喜歡塗香水的男女乘客,但像這麽香噴噴到嗆人的,還是頭一次。他暗自清了清嗓子,不做聲開了點窗。冰涼的夜色湧入,讓人神智一清。
女乘客把帽檐壓得更低,手按在懷裏的銀灰色盒子上,說話聲緩慢而冰冷,完全聽不出情緒:“槐城區古廟路二十三號。”
葉繁大部分時間在桐城區跑,突然聽到“槐城區-古廟路”,有點陌生,不由歉意地說,“您稍等,我開個導航。”
他一說話,就感覺本來全神貫注看着懷裏盒子的乘客擡頭向他這邊看了一眼。十分敏感地,葉繁也朝乘客那裏看去,乘客很快轉回頭,看向窗外。但乘客似乎是脖子不适,轉頭的動作略顯僵硬。
只模糊地看清了下半張臉,隐約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葉繁沒有多說,發動汽車,朝“槐城區-古廟路”駛去。
進入槐城區中部,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一路上乘客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架勢,葉繁也不好貿然開口,只專注地開着車。越靠近古廟路,夜色裏霧氣越濃重,讓人有種一進去就出不來了的錯覺,恰這時,導航停了,提示“不在服務區”。
車外霧越來越濃,完全看不清路況,別說路牌、指示燈,仿佛突然間世界就成了這一片濃霧,其他什麽都不見了。葉繁重新拿起手機,想再次定位導航,卻發現,別說導航,連手機信號都沒了。
“……”葉繁才剛相信世界上有鬼,這個世界就變得更加詭異了。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問旁邊的乘客,“晴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是什麽人?”
晴子肩膀一顫,擡起帽檐,露出一張青白色、呆滞的臉。她眼珠子似乎想動一動,表達出什麽感情,卻只是艱難地在眼眶裏僵硬地轉悠了一圈,她嗓音低啞,發出一聲幹澀的幾乎非人的聲音:“葉哥,對不起。”
“到底怎麽回事?”葉繁背上騰起一股寒意,指着晴子懷裏的正方形盒子,皺眉問,“這裏面是什麽?”
晴子還沒說話,突然有個人形怪物從濃霧中撲過來,一掌拍在葉繁身邊的車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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