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請先生
“這可不一定。”馮老板透露,“紅先生自小聰慧。十二歲中童生,十五歲中秀才,無奈他志不在仕途,這才沒往上考。紅先生閑賦在家,甚少與人來往,靠寫話本子為生。沈小子,衆所周知紅先生脾性怪異,你要想請他做教書先生,尋常方法可行不通。”
脾性怪異?怎麽個怪異?沈晫不禁好奇:“紅先生脾性怎麽樣?你跟我說說吧。”
“我跟你說件事,你自然就明白了。進去說。”馮老板請沈晫進內堂坐,讓人上茶。
坐下喝口茶,沈晫笑笑道:“馮老板買什麽關子,快把事情經過告訴我吧。”
“好好,我說還不行嗎。”馮老板放下茶盞言,“那年紅先生十六,考上秀才的第二年,正是春風得意時。聽聞他在諒州府與同窗喝茶時,遇見幾個學子大談女子德行。那些學子言明女子無才便是德,應循規蹈矩,一旦有了錯漏就該被押送衙門,定其罪,嚴厲懲處。”
沈晫挑眉,标準的男人至上思想。認為女人是男人的附庸,只能當一個物件看。
“這些言論恰巧被紅先生聽見。”馮老板笑笑抿口茶問,“你可知紅先生做了什麽?”
想了想,沈晫道:“肯定上前和那幾個學子讨論,用自己的觀點去辯駁。”
“紅先生若有這般有禮,也就不會被非議滿口髒語。”馮老板搖搖頭,想起紅先生所做所說不由覺得好笑,“紅先生自然上前辯駁,只是他說的話不夠斯文。”
讀書人确實窮講究,沈晫不以為然,能不斯文到哪裏去?總不至于跟潑婦罵街似的。
“紅先生斥責幾名學子,道他們未建功立業,未對國家有貢獻,只知盯着女人逞威風。殊不知他們的母親、祖母、乃至無數輩老祖宗都是女人,而他們自己也是女人所生。若早知會生出這些個玩意兒,恐怕他們的母親生産時恨不得把人塞回肚子裏。”馮老板笑出聲。
紅先生的原話可比馮老板的轉述難聽多了,專對人下三路罵。這一罵,雙方都出了名。被罵的學子被貼上不孝的标簽,每每遇人都被調侃:還沒被母親塞回肚子裏嗎?而紅先生從此被人認為出口成髒,粗鄙不堪。兩人因此壞了名聲,考核德行時被刷了下來。
那些學子自知功名無望,一蹶不振。相反紅先生自得其樂,依舊過得有滋有味。
沈晫聽完馮老板的話,頗為欣賞紅先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拼着功名止步也要為世間女子說上幾句話,紅先生做了。或許有人會說:也許當時紅先生并不知道後果如此嚴重。
聰慧的紅先生怎會想不到出言的後果,他是知道的。紅先生知道,依舊這麽做了。
“紅先生有點意思。”沈晫一笑,“這樣一位教書先生,想必教學別有一套。”
沈晫打算去見見紅先生,馮老板讓一個夥計給他帶路。沈晫告辭随夥計去找紅先生,走着走着發現路很熟悉。左右看看,他恍然大悟,這不是回家的路嘛。紅先生也住附近?
紅先生的住所和沈宅距離很近,只隔了一條街。夥計将人送到便走了,沈晫上前扣門。
一位中年門房打開門,好奇打量沈晫:“這位公子,請問你找誰?”
“我找紅先生。”沈晫微微颔首,“書鋪的馮老板介紹我來的。煩請通報一聲。”
“稍等。”門房關上門,急忙去書房。恭敬走進書房,門房見紅先生在練字,等在一旁。
手腕輕動,分外認真的紅先生行雲流水寫完一幅字。他着一身暗紅衣袍,背脊挺直,站如松柏。紅先生面容俊朗,一舉一動雖含書卷氣,也不乏剛勁。他放下毛筆道:“什麽事?”
門房彎腰回話:“一位公子上門來,說是馮老板介紹的。先生見還是不見?”
“既然是馮老板介紹來的。請他進來吧。”紅先生将剛寫好的字放在一邊,用鎮紙壓住。垂眸拿毛筆,紅先生再度提筆寫字,似乎來者不管是誰都不能打擾他的雅興。
行禮,門房恭敬退下。大門打開,門房請沈晫進院,并未多話将人帶去書房。
邁步進書房,沈晫仔細打量正在寫字的紅先生。原本他以為紅先生思想不拘一格,氣質應與尋常讀書人不同,即便不是帶着邪氣,也該灑脫随意,卻沒想到如此正派。
門房退下,紅先生埋首寫字,并不搭理沈晫。沈晫好奇走上前,觀察紅先生寫字。
沈晫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寫字可以這麽好看,手腕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氣。這樣一個讀書人,為什麽不願意繼續往上考?此般風度之人自有自己的傲氣,豈會受一次挫折就放棄。
紅先生寫完一幅字停筆,含笑欣賞。沈晫拱手:“在下沈晫,打擾先生雅興了。”
放下筆,紅先生拿起寫好的字吹一吹:“你找我何事?居然讓馮老板松口。”
“我打算在五湖村辦學堂,想請紅先生做教書先生。”不拐彎抹角,沈晫直接說出來意,“還有一件事,我看了紅先生寫的話本,想來問問何時寫後續。馮老板可急着呢。”
“做教書先生的事你另請高明。”紅先生放下字,“至于話本後續,且等着吧。”
沈晫早料到會被拒絕:“我能問個問題嗎?紅先生為什麽不繼續往上考?你不想金榜題名?還是不想做官?十年寒窗不就為了一朝登科嗎?先生可別用名聲已毀的借口敷衍我。”
“和你有關系嗎?”紅先生看都不看沈晫一眼,“人生在世,總有不想做的事。”
點頭,沈晫認同這句話。微微一笑,他拿起墨塊幫忙磨墨:“先生的故事很不錯。大多讀書人寫話本離不開金榜題名,洞房花燭。而先生寫了一個處事淡然,想歸隐山林的謀士。謀士驚才絕豔,卻尋不到能得他認可的明主,寧願不出世。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原來你真的看過我的話本。”紅先生轉頭看一眼沈晫,再沒有多的了。
“當然看過。”沈晫放下墨塊,“依我看來,先生寫的話本只能算尚可,賣得好全靠運氣。我看過許多劇情更為精彩的話本子,故事絕佳,話本裏的世界仿佛存在一般。”
紅先生終于認真打量沈晫,他皺眉道:“若真有你所說的話本,我不可能沒看過。”
“紅先生,要相信世界之大,人外有人。”沈晫唇角揚起笑,負手走向門口,“論文筆,他們自然趕不上你,但論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先生拍馬也追不上。這樣的差距彌補不了。”
眼看沈晫走出書房,紅先生嗤笑,“想用這種方法激我,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對了。”沈晫突然在門口冒出一個頭道,“紅先生如果有一天江郎才盡,想不出故事情節,可以來找我。什麽宮鬥、宅鬥、權謀史詩、冒險、修真等等,我腦子裏裝的不少。”
說完,沈晫一笑真的離開了。紅先生擰眉沉思,修真?宮鬥、宅鬥?新鮮的用詞。
盡管知道是計,紅先生依舊百爪撓心,比他寫的話本更精彩的故事啊。好想看……
離開紅宅的沈晫直接回家,他得想想要不要買下那處大宅。大宅不好租啊,有錢的誰會租房子,沒錢的沒能力租。沈晫坐在椅子上邊嗑瓜子邊思索,宅子好是好,他又不自己住。
風澤眼珠子轉轉,上前提議道:“少爺,我覺得可以買那處宅子。少爺你總有一天要成親的,成親後會有孩子。人一多,到時這屋子就住不下了,那處宅子預備着也是好的。”
沈晫對這話題不感興趣,未雨綢缪沒毛病,可放着大宅子日常打理不要錢嗎?鬼知道他什麽時候成親,孩子的事更遠到了天邊,現在考慮還太早。他也不明說,自個兒繼續糾結。
“少爺,像這樣的大宅子不好找。”風澤繼續勸,“一旦放過,以後可沒有了。”
“沒有就沒有吧。”沈晫不耐擺手讓風澤下去。他正考慮事情,怎麽一直逼逼叨。
端來一杯茶,流風放在沈晫手邊道:“我覺得還是不買的好。少爺又不是沒地方住。”
“我說你們跟這事沒完了?”沈晫看看流風,又看看風澤。一個兩個的今天什麽毛病?
流風和風澤低頭不說了。沈晫不喜歡別人替自己做主,尤其在私事上。一旦這麽做了,很容易令他反感。而現在他一天到晚沒啥事,有空的時候就愛瞎琢磨,腦洞突破天際。
“少爺。”門房彭大前來禀報,“門外有位紅先生拜訪。是否請他進來?”
“這麽快?”沈晫以為起碼要過幾天,好讓紅先生也嘗嘗讀者追不到更新寝食難安的滋味。不過人來都來了,總不能自己掉鏈子趕人吧?沈晫拍拍手,起身親自去迎紅先生。
風澤去泡茶,流風跟在沈晫身後。門打開,沈晫笑眯眯看紅先生:“稀客啊。”
“別給我陰陽怪氣的。”紅先生瞪一眼沈晫,“你不就等着我上門嗎?”
“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沈晫請紅先生進院,“紅先生考慮好做教書先生了?”
“教書先生的事先不說。”紅先生死盯着沈晫,就差動手了,“我要聽劇情。”
沈晫閉口不言,還用手捂住嘴,意思再明白不過。紅先生一日不答應當教書先生,關于劇情他一個字也不會說。交易嘛,你來我往才能成,一個人往外掏有什麽意思。
紅先生臉色不善,沉默片刻後到底妥協:“你先說個劇情我聽聽,我可不想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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