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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一周,李明澤隔三差五都出門去了,一會兒說是初中畢業了謝師宴,一會兒說約了同學打球,一會兒說是一起去爬山,活動豐富得不似尋常。最近李鶴打工的西餐廳有個兼職不幹了,李鶴臨時多了好多活,晚上從臺球廳下班回來,累得倒頭就睡,心裏還挂着事兒,就沒及時過問。
好不容易等到再一次輪休的日子,李明澤還是一大早就出門去了,說是又約了打球。
李鶴一覺睡到自然醒,從家裏出去,找了家文具店,買了一塊兒小孩捏着玩兒的橡皮泥,踹進兜裏,在中午的陽光裏插着兜遛着彎到沈小情的複讀班去。
就李鶴所知,他身邊認識的人,能讀到普通高中的都很少,大多是讀職高,更別提大學了,沈小情雖然高考落榜,但她去讀一個大專還是綽綽有餘的,她媽沈清,一個經營擦邊**場所的老板娘,居然鉚足了勁要讓女兒去複讀,還讀了兩年,這一心向學的勁頭,左鄰右舍都是嘲笑的居多。
但李鶴隐隐約約知道她為什麽要這樣,就如同他讓李明澤好好上高中一樣,都是一樣的。想必沈小情自己也明白,所以她最後還是妥協了,去複讀班報道。
中午休息的時間,從複讀班裏出來的學生都是行色匆匆的,臉上沒有表情,木木的,顯得走在人群裏的沈小情格外明媚。複讀班的門外停了一輛救護車,旁邊圍了好些個人,李鶴不喜歡湊熱鬧,沒過去看。沈小情繞開人群她三步并作兩步朝李鶴走過去,接過他手上的冰可樂,一口氣灌下去半瓶,打了個嗝,長嘆一口氣:“啊——活過來了,困死我了。”
“吃什麽?”李鶴邊走邊說,“說好的洗心革面好好學習呢,怎麽就困了。”
“麻辣燙吧。”沈小情慢慢地喝着剩下的半瓶,“我認真學了啊,可困就是困。”
兩人去了慣常吃的一家麻辣燙,店裏坐得滿滿的,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位置,李鶴滿碗的肉,沈小情滿碗的青菜,倆人互相換着吃。
李鶴:“你估摸着這回能考上不?”
沈小情吸溜了一根面條,慢悠悠地說道:“我盡力呗,但你要知道,就有好多人,成績不好不是不努力,是真的多努力都學不會,比如我——”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弟那樣腦子這麽好使的,咱們複讀班,好多人都想着,我學不好是因為之前不努力,努力努力一定行。但一努力,發現還是不行,太慘了,這不,今天暈了一個,通了幾個宵,就使勁學。”
李鶴被她這一番話說得都愣了,筷子也停了。
“行啊,上個複讀班,都給你學成哲學家了。”
“人啊,得認命。”沈小情笑了笑,眼明手快地戳走了李鶴碗裏的最後一粒牛筋丸。
倆人風卷殘雲地吃了個幹淨,午休時間短,沈小情得趕緊回去,李鶴沒地方去了,閑得發慌。
“跟你弟玩兒去啊,小朋友好不容易放假了。”
李鶴擺擺手:“小朋友自己找了別的小朋友玩兒去了。”
“哦喲,”沈小情說,“兒大不中留啊。”
目送着她走了,李鶴散着步消食,拐到了李明澤他們學校附近。按他說的,他和同學應該是在學校的球場打球。
沿着學校外圍的鐵欄杆走,透過蔥綠的爬山虎的縫隙,可以看到籃球場。霎時間,李鶴覺得自己像是那些神經兮兮的家長,站在學校外頭偷窺,就為了看自己的孩子有沒有幹不該幹的事兒,奇奇怪怪的。
他正要打消念頭離開的時候,看到了李明澤。
放假期間,學校裏沒什麽人,只有足球場籃球場上有回來打球的學生。李明澤自己一個人占了一個籃筐,站在兩分線那兒,擡手,輕巧地一投,籃球劃出抛物線,砸在籃板上,掉進籃筐裏。李明澤一點兒不着急,慢悠悠走過去,撿球,走回兩分線,再投。
雖則李鶴對籃球沒有什麽研究,但也能看得出來李明澤手法有些笨拙,只有準頭不錯,看起來不像是特別會打的樣子,全程也只有他一個人在那兒投。隔壁籃球場倒有幾個男孩子在打球,正兒八經地打比賽,但李明澤一點沒摻和。
李鶴看着看着,心裏頗有點不是滋味兒。
他看到隔壁球場打球的幾個男孩子,好些都是和李明澤同一個班的,開家長會時候見過,面熟,但無論是李明澤,還是那幾個男孩兒,都沒有一點要一起玩兒的跡象。
李鶴就站在那兒看李明澤投籃,看了半個多小時,然後李明澤抱着籃球,彎腰撿起放在籃球場邊的書包背上,将籃球放在保安室,還和保安聊了幾句才慢慢悠悠走出來。
和李鶴不一樣,李明澤走路的時候很正經,腰背挺直,從骨子裏就透出品學兼優的樣子來,挺拔而精神,像臨風的勁竹,洗得發白的校服和仿牌的運動鞋都磨不去他的精氣神,李鶴毫不懷疑他會變成一個很優秀的人。
李明澤背着包出來,一拐彎就見到了靠在牆邊等他的李鶴,李明澤臉色不改,擡手打了個招呼:“哥,你怎麽來了?”
李鶴:“無聊,遛彎散步過來的,你打完球了?”
李明澤剛才只是投籃,所以臉上一點激烈運動過後的樣子都沒有,清清爽爽的,但他一點都不在意,亂講話不打草稿:“我有點累,先走了,他們還在打。”
李鶴都不知道是誇他會說謊還是不會說謊,滿腦子都是之前去開家長會的時候,李明澤那個帶着無框眼鏡的中年女班主任苦口婆心的話。叛逆期的小孩兒啊,不要企圖掌控他的一舉一動,多給他一點空間。
“啊,這樣啊,”李鶴說道,“那明天還打不?”
李明澤随口說道:“不打,明天說要去一起游泳。”
狗屁。
李鶴:“我怎麽不知道你會游泳。”
李明澤:“明天學。”
去你媽的多給一點空間。
李鶴面無表情地伸出食指在李明澤幹爽無比的後脖子上點了點,說道:“你打球不出汗?”
李明澤怕癢,縮了縮脖子,說道:“幹了。”
李鶴把食指戳在他的胸膛上,用力地點了點,眯着眼:“行啊你,對你哥說什麽瞎話,我告訴你,我站這兒看了半個多小時了,你就光站那兒扔着玩,你和誰打球?和鬼打球?”
李明澤站那兒任他戳,半點諸如愧疚、心虛、難堪之類的情緒都沒有。
“你讓我去打的。”
李鶴被他一噎,聲音不自覺地拔高:“我是讓你跟同學打,沒讓你一個人打!”
李明澤:“沒同學跟我打。”
“你——”
李鶴沒詞兒了,不知道說什麽好,路過的人都看他們,可能以為他們要打架。
李明澤垂下眼睛,顯得可憐巴巴的。
“我不想玩兒,想找個兼職,攢點學費,你也不用這麽累。哥,你老是讓我出去玩兒,那我只能一個人玩兒了。”
這委屈的。
李鶴嘆氣,擺手認輸:“行了,兼職就兼職吧,別搞太累的。”
李明澤:“我已經找好了,給小學生補課,不累,家長也挺好的,留我吃一頓午飯,我都去幾天了。”
李鶴:“......”
兼職這事兒過了明路,李明澤就不躲着藏着了。他一旦做什麽事情,就很認真,學習也是,別的什麽都是,李鶴會見他拿着小學課本備課。這個兼職,是他打印了中考成績單,站在小學門口找到的,家長原本只是想找個人陪孩子監督孩子做作業,誰知道李明澤出奇地靠譜。
李鶴撐着腦袋,看着李明澤備課用的筆記本,字跡工整。
他摸出那天在文具店買的橡皮泥,從塑料小盒子裏倒出來,握在手心裏捏了捏,軟硬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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